此刻的朝鲜,远非昔日的“小中华”安寧景象,1621年,正是光海君李琿统治的末期,这个半岛王国深陷內忧外患的泥潭。
內部分裂,党爭酷烈,海君倚仗以李尔瞻、郑仁弘为首的大北派把持朝政。他们通过“推鞫厅”等机构罗织罪名,残酷打压异己,甚至不惜处死光海君的兄弟临海君、永昌大君以绝后患。
朝堂之上,朴承宗等大北派领袖一手遮天,西人党、南人党等反对势力被排挤殆尽,朝政腐败,卖官鬻爵成风。
更为致命的是来自北方的威胁,后金在皇太极,阿济格二人的率领下势如破竹,已接连攻破朝鲜北部大片城池,兵锋直指王京汉城!朝鲜军队节节败退,形势岌岌可危,如同当年壬辰倭乱前夕。
就在此危急存亡之秋,大明皇帝颁布的针对藩属国的圣旨传到了朝鲜。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在汉城的小朝廷里激起了轩然大波!
面对大明的圣旨和后金的铁蹄,朝鲜內部的分裂在国信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光海君李琿表面恭顺,实则迴避,光海君及其背后的大北派显然只想获得明朝的保护,却不愿承担任何新的责任或付出代价。其推行的“中立”政策虽在信中不便明言,但迴避圣旨的態度已显露无疑。
而綾阳君李倧作为被大北派打压的西人党等势力拥立的对象,其信函则是试图通过接受並执行大明皇帝颁布的圣旨,承认藩属国的义务。
西人党希望通过支持綾阳君,並展现出对明朝的绝对忠诚和合作態度,换取明朝的支持,最终推翻光海君,由明朝册封綾阳君李倧为新的朝鲜国王!
这两封信能同时摆在朱由校的案头,本身就充满了戏剧性。可以想见,在汉城:
光海君及其大北派接到李廷龟泣血送回的密信后,朝堂上必定是“义愤填膺”。大北派为了维护自身权力和不愿承担新义务,很可能强烈主张拒绝大明圣旨,甚至试图封锁消息或淡化危机。
而以西人党为核心的反对势力,则將此视为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暗中集结,积极运作,最终设法將綾阳君李倧这封“投名状”般的密信,通过秘密渠道送达了北京。
而且事情也確实是在这样的,当朝鲜赴明正使李廷龟的密报送抵汉城,景福宫勤政殿內登时掀起轩然大波。
“荒谬!愚不可及!”大北派魁首、领议政朴承文鬚髮戟张,將那份抄录著大明皇帝硃批圣旨內容的密报狠狠捏在手里,
“李廷龟!妄为两班!出使上国,只知摇尾乞怜,竟將这等催命符也一併带回来?是要把朝鲜拖入深渊吗?”
殿內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光海君李琿脸色阴沉地坐在王座上,手指紧紧抠著扶手。他倚重的大北派核心,李尔瞻、郑仁弘等人,个个面沉如水。
“陛下!”李尔瞻上前一步,声音尖锐,“明朝天子此諭,分明是趁火打劫!我国今岁连遭虏贼荼毒,北境残破,民力已竭!府库空空如也,仓廩见底,哪里还有半分余力去筹措什么粮秣?哪里还能抽调丁壮为天朝驱使?”
“此旨绝不可遵!这是要把朝鲜的血肉榨乾,去填补他们辽东的窟窿!”他心中明镜,明朝若真以上国之名,强行推行此策,深入朝鲜征粮驻兵,大北派赖以掌控朝局的特权將荡然无存。
“李领相所言极是!”郑仁弘附和道,“明朝去岁萨尔滸之败,辽东都丟了大半,虽然后有瀋阳之捷,但实际上是否还有余力尚未可知,主上殿下只需沿用旧策,遣使哭求天兵来援便是!只要上国大军东至,虏贼必退。届时……谁还有空理会这纸上空文?”
然而,殿角阴影里,以金鎏、李贵等为首的西人党残余势力,却交换著眼神。
金鎏心中冷笑:“大北蠹虫!心中唯有自家权位,国难当头,只想维繫这点权势!没了上国天兵,谁来抵挡如狼似虎的建虏?光海君如此首鼠两端,慢待圣意,简直是自掘坟墓,为我朝鲜招祸!”
他们与光海君、大北派早已势同水火,被压製得喘不过气,此刻大明那道苛刻的圣旨,却成了一个能借天朝之威,扳倒夙敌的千载难逢的翻盘契机!
他们早已秘密联繫拥立綾阳君李倧,此刻,李贵压低声音对身旁一人道:
“綾阳君那封密信,无论如何必须送到大明皇帝御前!这是我等唯一的生路!只有將『事大之诚』做到极致,才能换得天朝首肯,助我等一举废黜这昏聵失道的光海君!”
不管朝鲜小朝廷如何动盪,而一切的决定权都在大明手中,在朱由校一言之间!
“刘大伴,”朱由校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你说,这光海君,是真被底下人架空了难作为,还是揣著明白装糊涂?”
刘若愚心头一紧,思虑片刻,字斟句酌,语带明显的怒气:“回皇爷,依奴婢愚见,这朝鲜君臣,实是不识天恩、不諳大体!我天朝庇护其国脉两百余载,壬辰倭乱救其危亡於水火,耗粮餉无算,多少將士血染东土!”
“如今不过稍加调用,彼辈竟只知苦求上国天兵庇护,於分內应尽之责却百般推諉!其『事大』之心,何在?此等畏威而不怀德、忘恩负义之行,与梟獍之徒何异?皇爷正该施以惩戒,方可儆效尤,明上下!”
朱由校轻嗤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哼,你这话倒是一针见血!光海君也罢,他背后那群蠹虫也罢,都打著如意算盘。”
“不过是大明庇护成了习惯,养出些不知分寸的忘恩之徒!既想抱住朕这条大腿求救,又妄想一毛不拔!天下,岂容他们这般两头落好的便宜买卖!”
他將綾阳君的信笺拈起,在指间晃了晃,“倒是这个綾阳君李倧…有点意思。懂得什么叫投名状。补偿壬辰旧耗,呵,胆气不小,话也说得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