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待眾將退去,方才还济济一堂的大殿,此刻只剩下孙承宗、熊廷弼、周应春、韩雄飞和孙武强十来人,顿时显得空阔起来。
朱由校敛去方才冷厉之色,目光如炬,缓缓扫过眾人:“诸卿皆朕之,今日殿中所言,出朕之口,入尔等之耳,勿泄於外。”
他略一停顿,直接切入核心:“建奴不灭,辽土不寧。今日,便议一议如何毕其功於一役,彻底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隨著皇帝定下策问,殿中的诸人也都是暗自在心中思索起来,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熊爱卿,你作为辽东经略,对敌情最为了解,就由你先来说说建奴那边的情况,.....
熊廷弼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脸上带著愧色,深深一揖:“陛下,臣…有罪。”
朱由校眉头微蹙:“熊爱卿何罪之有?”
熊廷弼声音低沉:“去岁年末,建虏贼酋遣偏师劫掠朝鲜,臣…未能及时出兵救援,致使藩国奏报直达天听,令陛下忧心为难。臣身为辽东经略,守土有责,藩篱失护,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他话语中充满了自责与不甘。
朱由校看著他,神色反而缓和下来,语气带著理解:“熊爱卿言重了。瀋阳大捷,復土之功,朕铭记於心。彼时我军新胜,伤亡亦重,能守住瀋阳,稳住阵脚已属不易。辽东之事,朕早言明,由你与周卿商议,一言决之。此乃朕之信任,何罪之有?”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於朝鲜……哼,此藩国贪得无厌,只知索取,不思报效。在朕眼中,十个朝鲜藩国,也不及熊爱卿你重要!此番战事结束,朕自会与其清算旧帐,你不必介怀!”
“陛下!”熊廷弼外號“熊蛮子”,性情刚烈耿直,此刻听闻皇帝如此回护信任,心中激盪,一股热流直衝眼眶。
这位在战场上刀斧加身也不皱眉的硬汉,此刻竟喉头哽咽,眼眶微红,再次深深拜倒,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知遇之恩,信任之重,臣…臣万死难报!”
朱由校见状,快步走下御阶,亲手將他扶起:“爱卿快快请起!堂堂七尺男儿,辽东柱石,怎作此儿女之態?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朕的经略使是个哭包?”
“哈哈哈!”他笑声爽朗,带著几分调侃。
熊廷弼被扶起,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连声道:“臣失態,臣失態……”
殿中气氛为之一松。一直憋著笑的贺世贤,见素来威严的熊廷弼竟有如此一面,哪里肯放过这机会,他本就性子粗豪,此刻仗著皇帝和蔼,大著嗓门嚷道:
“熊大人!咱们都是陛下的人,只要忠心办事,陛下自然护著咱们!您这样哭哭啼啼的,倒像个新过门的小媳妇儿了!哈哈哈!”
他这一打趣,殿中眾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孙承宗抚须莞尔,周应春掩口轻笑,连韩雄飞、孙武强等將领也忍俊不禁。
熊廷弼老脸一红,狠狠瞪了贺世贤一眼,却也无可奈何。
这轻鬆一刻,却让眾人心中暖意融融。皇帝並非传言中那般冷酷莫测,他知人善任,体恤臣下,这份恩遇,足以让人效死。
孙承宗等官场上摸爬打滚的人,见惯了阴谋诡计与利用,看到陛下如此真性情,心中更是暗忖:“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待笑声稍歇,熊廷弼收拾心情,重新踏前一步,躬身奏对,语气恢復了凝重:
陛下容稟,建奴之祸,非一日之寒。其势起於万历二十一年,彼时辽东总兵李成梁……失策,在其纵容下,行『先弱后强、逐个击破』之策,吞併海西女真哈达、辉发、乌拉诸部,东海女真窝集、瓦尔喀等部,此獠遂如野草蔓生,渐成气候。
“至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竟以『七大恨』为名,悍然举兵,连克我抚顺、清河堡!”
熊廷弼的声音带著压抑的愤怒:“此役,我军民被掳数万,粮秣物资被掠无数!朝野为之震动!”
熊廷弼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叶赫部的位置:其后,此獠更是狼子野心,攻灭海西女真最后强部叶赫,彻底吞併海西女真,屠其城,毁其庙,女真诸部至此尽丧其手,一统女真诸部,其势蔓延至辽河以东,已成我大明心腹巨患!”
他猛然抬头,语气一转,带著一丝快意,“然去岁瀋阳城下一战,得陛下亲兵之助,將士用命,终將此獠重创!”
“然则,此獠根基未绝。贼虏所恃者,首为其八旗制度。此制看似举族皆兵、丁壮皆战,实则以掳掠为奴为根基,靠掠夺与压迫维繫所谓『统治』”。
“去岁瀋阳城下虽受挫,此獠不思悔改,反变本加厉,竟挥师东向,大肆劫掠藩属朝鲜!所过之处,城镇化为焦土,老弱尽遭屠戮!青壮男女,无论汉、鲜,皆被绳捆索缚,沦为『阿哈』(奴僕)!此等奴隶,命运悽惨至极!”
“或昼夜耕作于田亩,稍迟一步,鞭笞立至;或被驱策於工坊,打造军械,累死即弃尸荒野;女子更……难逃凌辱!建奴便藉此暴行,掳得粮秣十数万石,奴隶逾三万口,暂缓其颓势,凶焰復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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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语气带著深切的忧虑与警惕:“近来,夜不收密报,努尔哈赤为补军力损耗,手段愈发酷烈!其以刀兵威逼各女真寨落青壮入旗,稍有不从,立遭血洗!更遣兵深入极北苦寒密林,围捕『野人女真』部落,男子不从军者,与妇孺同掠为奴!沿途因饥寒、反抗而被虐杀者,尸横荒野,惨不忍睹!”
“陛下!此等凶势,全繫於奴役他族、践踏人命之上!虽暂得兵力、物资之补,然其下积怨如渊,沸腾如火!然其狼子野心不死,凶性未泯,其势仍如困兽,垂死挣扎,万不可因其一时受挫而小覷之!”
朱由校微微頷首“建奴残暴,其立身之本,无非『以战养战』四字。辽东苦寒,彼等蛮夷,不善稼穡,只知如豺狼般劫掠朝鲜,寇我边民,吮吸他人膏血以苟延残喘。”
他目光如冰,扫过眾人,“然则,抢来的东西,又能供养多久?抢来的奴隶,又能榨取几时?此等饮鴆止渴之道,终有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