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欺天了
第二日,西苑,玉熙宫。
殿內薰香,嘉靖皇帝斜倚在御座上,目光扫过躬身侍立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问道,“文孚,有事启奏?是南镇抚司的事查清了?”
“回稟陛下,南镇抚司之事尚在查证。”陆炳声音沉稳恭敬,再次深揖,“臣为前日陛下命锦衣卫会同五城兵马司巡视京师之事而来。昨日巡城千户手下发现一粮商形跡可疑,详查之下,竟出大患。此事干係重大,臣不敢擅断,特请陛下圣裁。”
“哦?”嘉靖帝眉头微,身体略略前倾,“区区粮商,你锦衣卫指挥使还决断不了?莫非“此人背后有牵连?”
“陛下圣明。”陆炳抬起头,眼神锐利,“昨日校尉查验粮商所运粮袋,发现竟是双层缝製。”
“双层麻袋?”嘉靖帝面露讶异,“朝廷军粮亦不如此靡费,岂不多此一举?”
“陛下所言极是。”陆炳声音压低,“校尉当机立断撕开外层,內层麻袋上,赫然用松烟墨写著七个大字,『大同左卫、常平仓”!”
“什么?!”嘉靖帝猛地坐直,眼中寒光一闪,紧盯著陆炳,“再说一遍?写的什么?”
“臣初时亦惊疑难信。”陆炳语气沉凝,“为求確证,臣亲查余粮数袋,撕开外层,內袋皆印有同样墨字,『大同左卫、常平仓』。字跡清晰,绝非作偽。”
“何方奸商?!胆敢倒卖大同军粮?!”嘉靖帝声音陡然拔高,怒意升腾。侍立御案旁的严嵩,眼角的余光不易察觉地扫过陆炳,面上平静,心中却暗潮涌动。
“臣不敢隱瞒。”陆炳迎著皇帝目光,一字一句道,“经臣亲审,那些人供认,其东家——-乃是仇弯。”
“仇鸞?”嘉靖帝重复这名字,声音冰冷刺骨。
“臣与仇弯確有旧隙。”陆炳坦然恳切道,“然此案关乎大同军务边防,臣岂敢因私废公,虚言构陷?”
“他们如何购得此粮?”嘉靖帝此刻怒不可遏,胸膛起伏,“难怪!难怪前几日大同守军又生骚乱!原是蛀虫啃噬我大明根基!”
“据其供认,”陆炳继续道,言语锋利,“仇弯遣心腹亲兵,假扮蒙古骑兵,行监守自盗勾当!劫掠常平仓军粮,再运黑市高价发卖,中饱私囊!”
“严阁老!”嘉靖帝霍然转头,目光如箭射向严嵩,厉声质问,“这仇鸞,可是你当初力荐於朕,言其可堪大用之人!”
“陛下—臣——”严嵩心头剧震,慌忙躬身欲辩。嘉靖帝不耐挥手打断,目光重锁陆炳,“仅此而已吗?还有他物?可有实据?”
“回陛下,”陆炳从怀中小心取出几封信函,双手奉上,“臣於粮商隱秘处搜获此信。火漆封印完好,臣未敢擅启,恭请陛下御览。”
司礼监大太监黄锦连忙上前接过,转呈皇帝。嘉靖帝面无表情接过,略显粗暴地划开第一封信火漆,抽出信笺,目光落於纸上。
殿內一时寂静,唯闻纸页轻响。嘉靖帝目光在字行间移动,由审视渐至眉头紧锁,脸上怒气积聚翻涌。
“『谢仇大將军赠道,他日马市再会——』”嘉靖帝猛地站起,捏著信纸的手青筋暴起,声音因愤怒而微颤,最终奋力將信掷向地面,“好个仇大將军!原是他仇弯与俺答串通,演给朕看的一场大骗局!真把朕当成是聋子是瞎子了。”
盛怒之下,他目光扫见御座旁一紫檀矮凳,抬腿狠狠一脚,凳子“眶当”飞出。“俺答贼兵在京畿烧杀劫掠而去!他仇弯!竟敢屠戮我无辜百姓,割头冒充韃虏,向朕邀功请赏!还敢报称『大捷”!”嘉靖帝越说越怒,顺手抄起御案上一盛有半盏茶的青玉杯,全力朝跪伏在地的严嵩猛掷过去!
“严嵩!这就是你为朕举荐的国之柱石?!这就是你口中的栋樑?!”
玉杯擦严嵩官帽飞过,砸碎於金砖地,茶水四溅。严嵩嚇得魂飞魄散,几乎匍匐,声音带哭腔,“陛下息怒!此事蹊!焉知—焉知不是有人深恨仇弯,设毒计构陷?陛下万不可轻信一面之词啊!”
“一面之词?!”嘉靖帝怒火被彻底点燃,厉声咆哮,“你管这叫一面之词?!好!难道朕要召王宗茂来,问问赵文华之事,才算公平?才算不偏信?!”
暴怒的皇帝不给严嵩喘息之机,带著毁灭衝动,粗暴撕开第二封信封印,目光灼灼扫过文字。
“仇弯派亲信潜入俺答营地,贿赂俺答之子脱脱。俺答受赂,绕道大同”嘉靖帝读著,声音从切齿渐至冰冷。
“原来如此!”他猛地抬头,眼中恨意与惊悸交织,“难怪这仇弯去了大同之后好似如鱼得水,大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是私下里干了这种勾当。这是要通敌卖国、引狼入室啊。”
皇帝质问如重锤砸落,“今日能买通俺答绕过大同,他日呢?!是不是就能买通其直扑京师?!破我城门?!打进紫禁城?!打进朕的西苑?!打进这玉熙宫来?!”
狂怒中,嘉靖帝双臂猛地一扫,“哗啦”巨响,御案上堆积的奏章文书笔墨砚台尽数扫落!纸片纷飞,墨汁四溅。他跟跎一步,背靠瞬间空荡冰冷的御案,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嘴唇哆螺。
“欺天了!欺天了!”他仰天嘶吼,声音充满被背叛的狂怒与帝王尊严被践踏的绝望悲愤。吼声在空旷玉熙宫中迴荡,令人心悸。
“他一个副总兵如此猖狂,李瑾作为三陕总督是吃乾饭的?就看著他如此?”
“这个臣不知,或许是李瑾—”
“不要说了,立刻差人去查,是不是一面之词,给朕去查。”嘉靖皇帝道,“立刻传朕的旨意,仇弯的一切事务——“
此时,另一封奏疏也由孟冲拿著来到了玉熙宫。
“主子,有一封三陕总督李瑾密封的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