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初刻,夜色愈发深沉。夜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黏稠,头顶的云层也变得更密了。
陈墨正闭目养神,並未真正熟睡,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他始终保持著警觉。忽然,身边一阵细微的动静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
谢云疏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眸骤然睁开,清亮如昔,丝毫不见睡意。她迅速扫视了一圈四周,確认安全无虞后,才鬆了口气,动作利落地坐起身。篝火的微光勾勒著她略显苍白的侧脸,长途奔波的疲惫依旧未散。
她挪到陈墨身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山林的寂静:“陈兄弟,时辰到了。我已歇息好了,你赶紧睡一会儿,和往日一样换我守夜。”
陈墨装著刚被推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適应著篝火的光线:“谢姑娘醒了?伤好些了么?要不要再……”
“无碍了。”谢云疏打断他,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连日赶路,你也耗损不小。此地虽暂安,仍需提防。快些休息,后半夜我来守著。”
陈墨见她精神尚可,气色比之前好些,便不再坚持,点点头。他往篝火边靠了靠,刚想躺下,却听到身边的女子又低声开口,这次声音里带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迟疑和沉重。
“还有…陈兄弟,”谢云疏的目光没有看他,只是望著跳跃的火苗,“此番…將你捲入这场无妄之灾,谢云疏实在…万分过意不去。”
陈墨动作一顿,扭头看向她。火光映照下,她紧抿著唇,眉宇间那份属於年轻高手的锐气被一种愧疚之色覆盖。
她终於转过头,直视著陈墨的眼睛,目光坦诚:“那江鼉帮,是近些年靠著江河漕运突然崛起的帮派。他们占据水道要衝,財大气粗,势力扩张极快,已是颇具规模,野心也隨之膨胀。”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我云台剑宗坐镇北月城,虽尚有些底蕴,但家父年事渐高,门中青黄不接,声势確实不如当年。那江鼉帮看准了这点,又想攀附我派声望,便动起歪心思。他们少帮主覬覦於我,竟半路设伏逼婚!”
她声音沉了下去:“我自然不从,他们便翻脸用强,想要硬掳我走。你仗义相助,撞破丑事,他们索性……索性便要灭口,將知情者和无辜捲入者……包括你……扣上魔教同伙的帽子尽数剷除!杀光你们这些『碍事』的路人,一来封口,二来……也是向他们想取代的旧势力,亮出獠牙,证明他们的狠辣和手段。”
陈墨默默听著,眉头紧锁,终於明白那茶肆惨案的真正根源。原来,所谓名门豪强,行事竟如此不堪。他低声嘆道:“竟是这般……好狠辣的心思!”
“所以,说到底,是我连累了你。”谢云疏的声音低了下去,“你本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却要陪著我亡命天涯,躲躲藏藏。等到了北月城,无论如何,我必护你周全。”
“谢姑娘言重了!”陈墨立刻道,语气诚恳,“当时情形,哪分什么连累?若非你提醒,我稀里糊涂上了他们的贼船,恐怕,进了忘川河,还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能一起逃出来,已是天幸。后面的麻烦,”他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走一步看一步吧。跟著姑娘走这山路,总比稀里糊涂死在江鼉帮手上强百倍。”
谢云疏看著陈墨故作轻鬆的笑容,心中那份沉重却並未完全消散,但感受到对方的理解和不怨懟,让她好受了不少。“到了北月城便安全了,”她的语气也坚定了些,“江鼉帮的手再长,也伸不进云台山门。你安心休息吧。”
“好,那就有劳谢姑娘了。”陈墨不再多言,顺从地在篝火边找了个舒適些的位置躺下,闭上眼睛。
身旁,谢云疏已经恢復了守夜者应有的姿態,脊背挺直,手自然而然地搭在那柄青锋剑的剑柄上,如同磐石般守在一旁。她锐利的目光穿透跳跃的火光,警觉地扫视著四周浓重的黑暗,仿佛要將一切潜在的危险尽数洞悉。
篝火燃烧著,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嗶剥。月光下溪水渐浊,水汽渐重,寒意瀰漫开来。
……
篝火嗶剥声似乎还在耳畔,陈墨感觉自己刚沉入一片混沌,意识尚未完全凝结成梦。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击在他腰背上!
“唔!”剧痛和窒息感瞬间將他从混沌边缘拽了回来,肺里的空气被挤压著吐出。他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凭著本能猛地弹起,手第一时间就按向了腰间的短刃。
“谁?!”他低吼一声,瞳孔尚未完全聚焦,心头警铃大作——是遇到山匪了?是江鼉帮或者血玲瓏的人追杀过来了?还是柳星河身份暴露了,谢云疏要翻脸抢《玄天功》?
然而,映入眼帘的不是刀光剑影,而是篝火残烬映照下谢云疏那张无比凝重的脸。她的眼睛圆睁,里面跳动著篝火余烬和一种深沉的惊惧,再不见丝毫清亮。她根本没看陈墨,而是死死盯著他们棲息的这片谷地后方那座笼罩在沉沉夜幕中的巨大山樑。
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
风——停了。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大手瞬间扼住了山林的咽喉,刚才还能微微摇曳树叶、带著湿黏寒意的夜风消失得无影无踪。万籟俱寂,比最深沉的睡眠还要死寂。先前隱约可闻的溪流声、草叶沙沙声,此刻全都消失了,连空气都凝固了,沉重的仿佛能压弯人的脊樑。
就在这时!
“扑稜稜——嘎!”一阵刺耳的、混乱的惊鸣撕破了寂静。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一大群不知名的夜宿山鸟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疯狂地、几乎是贴著地面胡乱冲飞起来,翅膀胡乱拍打著空气和矮树的枝叶,发出绝望的尖啸。它们不是飞向天空,而是无头苍蝇般朝四面乱冲,有几只甚至慌不择路地撞向了山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蛙声?虫鸣?早已销声匿跡。只有那突兀又悽厉的鸟鸣,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瘮人。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著土腥和腐朽树叶的潮湿气息,浓郁得仿佛粘稠的浆糊,沉沉地包裹过来。
“怎……”陈墨的质问卡在了喉咙里。
“快!”谢云疏的声音嘶哑尖锐,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几乎变了调,“不是找麻烦!山鬼收人了!马上要山崩地裂了!走!快跟我衝上去!那边!”
山鬼收人?!这个世界除了不可名状还有妖魔鬼怪?!陈墨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