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时辰后，谢云疏领著陈墨七拐八绕穿过了小半个城区，最终闪进一栋破败不起眼的、早已废弃的货栈后院。

推开一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布满灰尘的暗门，一股陈腐灰尘的气味混合著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是一间极其狭小的密室，只有一张破旧方桌、两条长凳和一个几乎空无一物的破橱柜。

墙上掛著早已枯死的藤蔓，角落里积著厚厚的尘土。老鼠窸窣声忽远忽近，在某处墙根突然炸响又戛然而止。

这里显然是云台剑宗多年前布下、早已弃用多时的秘密联络点，此刻却成了他们唯一的避风港。

轻轻合上暗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囂与危险，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

紧绷了一路的神经似乎稍稍鬆懈，隨之而来的是如潮水般席捲全身的疲惫。

“就是这里了，”谢云疏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倚靠著冰冷的墙壁，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復翻腾的思绪和喉咙口几乎烧灼的怒火，“父亲来时路上交代过这个可以用来应急的前些年废弃的联络点。暂时安全了。”

陈墨揉了揉酸痛的眉心，环顾这简陋不堪的藏身之处：“这地方，够隱蔽，也够呛。”

“能落脚就不错了。”谢云疏走到桌边，將手里那个油腻得几乎浸透纸背的纸包放在桌上打开——正是刚才从炸食摊买的，还带著一点温热和油香。她將较大的那份推给陈墨，“吃点东西垫垫。”

她隨即拉开一条长凳，却没有立刻坐下，目光再次落到陈墨脸上，正色道：“眼下的局势凶险万分，我们身处风暴中心，步步杀机。盲目行动是自投罗网。”

陈墨接过食物，点了点头：“我明白。你有什么想法？”

“沉住气，先潜伏下来。”谢云疏斩钉截铁地说，“至少三天。我们需要冷静，更需要情报。外面真假莫辨的消息满天飞，我们必须亲自去听、去看、去分辨，才能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洛都之下究竟酝酿著怎样的风暴，是谁在幕后操控，以及……”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著一丝光亮，“谁是我们可以爭取的盟友。”

她定了定神，继续说道：“这三天，我们轮流出去打探。我熟悉洛都一些不易引人注意的市井角落和消息集散地。你心思縝密，记性好，负责去不同区域的茶馆、酒楼、特別是靠近大宗门临时驻地的地方听风，留意天枢门和『护盟』的动向。白天人多眼杂，信息也杂，我们以黄昏为界轮替。白天我出去，你留守；黄昏换你出去，我在据点等。每次出去时间不要超过一个时辰，切忌与人爭执，安全第一。记住身份，不过是两个来武林大会观礼的小门派无名弟子。”

说完她顿了顿，又补充到：“若遇变故或此地可能暴露，便在巷口第三块青石砖上用白色硝粉画十字。”

陈墨仔细听著，啃了一口手中的炸食，有点硬，但油香和一丝咸味让恶战之后空乏了大半天的胃舒服了些。

他很清楚，这是眼下最务实也最危险的选择。咽下食物，他郑重应道：“好。就这么办。白天你出去务必小心，別去那些特別扎眼的地方。”

“嗯。”谢云疏应了一声，终於也在长凳上坐下，拿起自己那份冷掉大半的炸食，小口吃著。

昏暗中，她的侧脸线条绷得很紧，扶著桌沿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白天那场搏杀后父亲命悬一线、同门死伤惨重的景象，加上亲耳听到父亲被诬陷、门派蒙冤的耻辱，以及强行压抑的悲愤和后续赶路的辛劳，都浓得化不开地刻在她深蹙的眉宇间。

她快速吃完食物，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抬头看向明显也已是强弩之末的陈墨，语气斩钉截铁：“你，现在立刻去最里面那个角落。那边灰尘少一点。抓紧时间睡觉。”

陈墨一愣：“那你……”

“別废话。”谢云疏打断他，疲惫的眼神里却透著磐石般的坚持，背在身后的左手正死死掐著虎口，“就像上次在山上那几晚，轮流休息。你打坐调息也好，直接睡也罢，必须儘快恢復。我守著门，也……静一静。现在，立刻去休息！”

她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

陈墨知道她的重负更甚自己，这份坚韧更让人心疼。他不再推辞，顺从地站起身，走向那个相对乾净的角落，仔细听了听墙外动静，耳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一下，才倚著冰冷的墙壁坐下。

一天下来几场生死搏杀和一路策马奔行，体內气血和真气消耗殆尽，极度的疲惫如黑潮般涌来，瞬间淹没了意志，甚至来不及调息，沉重的眼皮便不受控制地合上，呼吸很快变得悠长平稳。

窄小的密室里陷入死寂。远处巡夜梆子声透过三寸土墙，化作钝刀在神经上来回磨蹭，提醒著谢云疏这短暂的喘息多么脆弱。

她没有挪动，她依旧坐在桌边的长凳上，身体微微绷著，像一柄隨时准备出鞘的利剑。桌上的油纸里还残余著一点食物碎屑。

她看著那点残渣，又看了看角落阴影里沉睡的陈墨。只有黑暗中那点轻微的、属於陈墨的呼吸声，规律而安稳，支撑著她——如同那晚被困於山洪肆虐的山脊，少年低沉的“撑住！別睡！”是劈开绝境的唯一亮光。

她默数著他的呼吸声，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感知门外异常……一次、两次……

……

与此同时，寒风卷著远处勾栏瓦舍残存的脂粉香与血腥气，掠过檐角，在城西一处远离闹市、濒临废弃的城隍庙残垣打了个旋，渗进浓得渗血的夜。

三道如幽灵般的身影几乎融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悄无声息地匯集於此。他们身上的衣衫毫不起眼，与普通行商走贩无异，但行动间那份刻意的迟缓和精准，如同绷紧的弓弦，散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气息。

为首者脸上覆盖著一张只露出冰冷眼瞳的乌木面具，面具下的声音低沉沙哑，带著非人的质感：“目標確认了？”

左边一人微微躬身，同样压低声音，几乎化作一缕气音：“甲区土质偏湿软，有渗水痕跡，但足够稳定。『黑鼠』沿途打了不少洞。”他手指在粗糙的地面上快速划了几下，勾勒出精准的路线图。

右边一人则接口道：“点七乾燥，『护盟』巡逻队刚过去两队，下一队到此地需要半盏茶时间。巷口只有两个喝醉的江湖浪人，不足为虑。『黑鼠』下一步將於此打洞。”

乌木面具下，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瞳没有半点波澜，仿佛討论的只是寻常作业，而非一出惊天动地的阴谋：“打洞，要快，更要乾净。七天內，鼠洞必须如蛛网遍布洛都！”

“明白。”两道黑影没有丝毫拖沓，身形一晃，脊椎如蛇节节涌动，关节发出轻微龟裂脆响，以极高明的血影遁形身法紧贴庙墙粗糙阴影，无声滑入更深更复杂的街巷迷宫，精准扑向目標点——正是“点七”所在。

乌木面具人则像一尊沉默的石雕，留在原地，身影完全隱没在坍塌半边的神龕后面，连呼吸都微弱得几近於无。唯有黑暗中，他那只抚过腰间弯刀刀柄的枯槁手掌，透著一丝令人心悸的杀伐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