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的说,如今的他,其实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
事实上,他也的確是这么做的。
这番话说完之后,张知白没有犹豫,带著一脸的决绝,衝著身旁的柱子,便猛地撞了过去-——“
当然,没有成功!
儘管张知白的这一撞,的確是带著决绝的死志,但是,殿中侍奉的宫人们又不是死人—“““
就在张知白即將要接触到柱子的时候,距离柱子最近的內侍一个箭步,直接挡在柱子的前头。
於是,当张知白撞上去的时候,迎接他的,便是一个人肉垫子和一声惨叫。
紧隨其后,几个內侍纷纷上前,两人飞扑,死死的抱住了张知白的大腿,剩下的人七手八脚的將他拉住。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等到眾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殿中已经是一团乱麻。
几个內侍將张知白牢牢的拉住,而后者却还在不停的挣扎著,那个挡在柱子前头的內侍,像只大虾一样躬著身子躺在地上,捂著肚子,不停的呻吟著。
看得出来,是受了不轻的伤—··
一旁的晏殊和张士逊也被这状况嚇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连忙上前,纷纷道。
“张枢使,没事吧——“
“用晦兄,何必如此——“
“放开他!”
就在二人正在安慰张知白的时候,猛不防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这次,几乎是在场的所有人,就连张知白自己,都微微有些错愣的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
迎著所有人的目光,赵禎端坐在御座上,淡淡的重复了一遍。
“放开他!”
闻言,底下的內侍再三迟疑,但是,面对著皇帝凌厉的目光,还是慢慢的放开了手。
隨后,赵禎看了一眼地上仍在呻吟的內侍,先是吩咐道。
“带伤者先下去治伤.“
於是,一旁的张从训连忙走下御阶,招呼了两个內侍,將刚刚替张知白当了人肉垫子的內侍小心的抬了下去。
殿中一片安静,张知白没有再继续撞柱,只是无力的瘫倒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禎静静的看著人被抬出去后,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地上的眾人,道。
“张知白,朕瞧不起你!”
简单的一句话,却如同洪钟大吕一般,让张知白猛然抬头,神色复杂。
隨后,赵禎继续开口,淡然道,
“你策划亲政一事,虽然走错了路,犯下大罪,但朕心中仍敬你为先生,因为,你能坚持自己心中的道。“
“哪怕这道是错的,可至少,你是个不虚偽矫饰的真人。”
“但是,你方才所为,实在让朕失望。”
“所谓以死赎罪,不是赎罪,你不过是觉得无顏面对世人,所以羞愧自尽罢了。『
“明知自己有过错,却不敢承担,只想著一死了之,万般皆休,张知白,如此作为,你是个懦夫!”
“所以,朕瞧不起你!”
这番话,听得一旁的张士逊和晏殊,心头一阵发寒。
官家这是在诛心啊!
对於张知白这样的人来说,死他其实不怕,但是,他怕自己的信念倒塌,更怕自己成为他最厌恶的奸倭小人。
而官家的这番话,就是在赤裸裸,血淋淋的告诉张知白。
你,已经变成这样的人了!
转头看向张知白,果不其然,后者的身子微微发颤,嘴唇紧紧抿著,不住的喘著粗气,但是,
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显然,心神此刻激盪不已。
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赵禎看著瘫软在地上的张知白,道。
“你要一死,朕不拦你,之后,殿中的所有人,也都不会拦你。”
“但是,朕要提醒你一句话。”
“你是东宫旧臣,曾为朕授课,算半个帝师。”
“今夜,你在宫中撞柱自杀,明日,整个京城,都会传遍一个消息,皇帝———-逼死了自己的老师!”
“你策划亲政,逼迫朕和自己的母亲离心,让朕成为不孝之人,如今酿成大祸,又想一死了之,使天下非议皇帝残忍暴虐,无仁爱之心。”
“张知白,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为了大宋,但是,你的所作所为,让大宋的皇帝无端成为不孝不仁之辈!”
“你这一撞,不管外人如何看,但你自己会明白,你——-將成为大宋的千古罪人!”
殿中寂静无比。
晏殊和张士逊抬起头,脸上带著十分的惶恐,他们看著赵禎的眼神,就仿佛在看著一个恶魔一般。
如果说,刚刚的那番话是诛心。
那么,如今的这句话,便算是將张知白彻底推入了无尽的煎熬当中。
他不仅要接受自己是个陷君主於不仁不孝的奸臣的『事实”,甚至,就连让他一死了之的机会,都彻底剥夺了。
这番话一出,张知百就算是想死都难了。
果不其然,听完了这番话,张知白的眼神瞪大,仿佛被人紧紧的扼住了喉咙一般,喘气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无力的瘫倒在地上,仿若一条被扔上河岸,因缺水而濒死的鱼一样缩在一起,样子痛苦之极赵禎的话语总算是停了下来,就这么静静的看著底下绝望的张知白。
至於张士逊和晏殊,此刻更是若寒蝉,垂手而立,动都不敢动。
良久之后,在凌冽的北风呼啸声中,张知白的身子动了动,用手臂艰难的撑起半边身子,拖动双腿,缓慢的形成了一个不太標准的跪姿。
张士逊和晏殊低头望去,却见原本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张知白,此刻已经是形容枯稿,鬢角白,短短片刻之间,似乎是苍老了十几岁一般。
只见他颤抖著举起手,艰难而虚弱的一拜之后,用乾涩到了极点的声音开口,道。
“臣有罪,本万死难以赎之。”
“所幸陛下圣明聪睿,未被臣蒙蔽误导,此天地祖宗庇佑矣。“
“事到如今,臣不敢奢求宽恕,惟愿能稍挽己过。”
“只是,现下臣已不知何为对,何为错,还望陛下仁慈,能念在过往情分,諭示臣应如何为之“贬黜,流放,乃至明正典刑——-无论何等惩罚,若能赎臣之罪,臣必日日感念天恩,九泉之下,亦念陛下圣德。”
这番话中,透著浓浓的绝望和迷茫,让一旁的张士逊和晏殊,都不由沉默了下来。
“回去吧。”
赵禎轻轻嘆了口气,道。
“回府去吧,事已至此,是非功过,多言已无意义。“
“至於以后“
“今日之事,朕会如实稟明太后,你们回府去,静待结果便是。”
这话是对著张知白说的,但是,却明显不单是对他一个人说的。
回府去—
这个结果模稜两可,言下之意,就是还会有进一步的处置。
张士逊和晏殊闻言,儘管心中已有预料,但是,还是忍不住有些迟疑。
倒是张知白,此刻的心绪平復了许多,依旧用乾涩的声音轻声开口道。
“谢陛下。”
说罢,恭敬的俯首三拜。
做完一切之后,他艰难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后退两步,脚步沉重的消失在了眾人的视线当中。
见此状况,张士逊和晏殊也不敢多言,纷纷拱手谢恩。
隨后,对视一眼,心情无比复杂的,迈著同样沉重的步伐,走进了浓浓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