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儼先前攥紧的拳,不知何时鬆开了,垂在明黄色龙袍下轻轻颤著。
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尽,眼角眉梢却已没了,方才那股要噬人的狠厉,反倒漫上一层水汽似的探究。
“孙卿,你说得朕都明白!”他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发紧,像是被怒气磨过的刀刃,钝了些,却更利了,“可具体该如何做呢?”
说著,指尖无意识地在御座扶手上叩著。
局势也好,道理也罢,宇文儼都心知肚明。
可由於年轻,zz斗爭经验不足,不知该怎样去利用,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孙植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再抬眼时,眼角的细纹里已漾开温润的笑意,却比殿中地龙的热气更灼人几分。
“此次腊祭,是由宇文沪、於玠一手操办.....”他上前半步,袍角扫过地上的熏炉灰烬,声音里带著书卷气特有的从容,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析,“是故发难方一定是两位老柱国!”
大冢宰一方搭起了台子,欲借腊祭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威望.....
肯定是不想见祭祀出什么乱子的。
而两位老柱国一方,必不会令其遂愿,定会以此做文章,加以破坏!
“对!”宇文儼抬手按住自己的额角,指尖划过方才暴怒时青筋突突的地方,唇角竟极轻地勾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孙植垂著眼,视线落在小皇帝明黄色的袍摆边缘,声音比先前更低了些,带著种循循善诱的温和,却句句都往深处探:“臣不知两位老柱国,会使出怎样的手段.....”
“但假定他们能够成功,敢问陛下那时的局面,会是如何的呢?”
说著,指尖在袖中轻轻叩著,像是在数算什么。
“若能成功,宇文沪极大概率身死!”
宇文儼一怔,脑中飞速运转,几乎是脱口而出,一语道出本质:“而那俩老匹夫,必会趁乱夺权!”
那双此前还燃著怒火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像寒潭里落了星子,映著自己眼底翻涌的悟。
“正是。”
孙植微微頷首,额前的一缕髮丝,隨著动作轻轻晃动,却丝毫没乱了他眼底的沉静。
他直起身寸许,声音依旧压得平和,像在跟小皇帝拆解一盘刚摆开的棋局:“那他们会以何种方式,来掌控因宇文沪之死,而出现的权力空缺的局面呢?”
抬眼时,他眼底的笑意已敛去,只剩一片清明的算计。
“......”
暖阁里的龙涎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点火星,在鎏金炉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御座上少年天子此刻的神情。
宇文儼垂著眼,指尖在御案的龙纹浮雕上,反覆摩挲,指腹碾过那些凸起的鳞甲,发出细碎的声响。
孙植的话像颗石子投进深潭,起初只漾开几圈涟漪,此刻却在水底翻起了巨浪。
寂静漫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宇文儼忽然猛地抬眼,眸子里的疑惑思索,被一种滚烫的明悟烧得透亮。
“控制朕!”他的声音里还带著少年人的锐气,却比先前多了几分洞穿迷雾的狠厉,“挟天子以令诸侯!”
“用朕的名义,来发號施令,拔除朝中宇文沪党羽的同时,安插自己的心腹!”
“从而成为新的权臣!”
眼底闪烁著忌惮与冷厉交织的光。
自己这个无实权却有名分的皇帝,是他们斗爭夺权中,握有程序合法性,最为关键的一环!
而这是劣势的同时,恰好也是自己的优势!
“是啊!”
孙植垂在袖中的手轻轻一攥,指节抵著腕间的玉扣,沁出点微凉的寒意,意味深长道:“一面是豺狼,一面是虎豹......”
眸底像盛著深不见底的寒潭。
方才那点浅淡的笑意早已沉了下去,只剩一片沉沉的邃色。
暖阁外的风卷著雪粒子打在窗欞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宇文儼从御座上站起,背著手来回踱步,靴底碾过金砖地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像是要把那些盘桓,在心头的疑虑,都碾碎在脚下。
方才被明悟点燃的锐气,渐渐被思索不得浇得发沉,他忽而停步,转身看向阶下的孙植,眼底的锋芒褪去,露出少年人独有的茫然:
“孙卿,既然如此,咱们该如何呢?”
“你可有应对之策?”
宇文儼说到底,终归是经验与阅歷不足,哪怕已经可以预见相爭,依旧是毫无头绪.....
绞尽脑汁也无法想到,该如何去加以利用。
孙植垂在袖中的手指忽然停了,指腹在掌心轻轻摩挲著,像是在捻算什么隱秘的机括。
暖阁里的热气漫过他的鬢角,將那缕垂落的髮丝蒸得微卷,抬眼时,眸底忽然闪过一抹极亮的光,沉声道:“陛下,大司马宇文横是宇文沪的亲弟,同样也是您的堂兄啊!”
言语之中,满是意味深长。
尤其是与也是,两个並联词,咬字极重,格外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