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独孤章的哭喊撕心裂肺,像是要將喉咙扯破。
席陂罗猛地抬起头,那张素来沉静的脸上血色尽褪。
方才还强撑著的身子,此刻如遭雷击,猛地向前踉蹌了半步。
“老爷——!”
一声呼喊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那声音里裹著不敢置信的惊惶,又掺著痛彻心扉的悲慟
他再也撑不住了,双腿一软,“咚”地一声跪倒在地。
坚硬的砖石硌得膝盖生疼,可他浑然不觉。
只是死死望著倒在地上的独孤昭,肩膀剧烈地颤抖著。
泪水汹涌而出。
“爹,你睁开眼,看看阿章啊!”
独孤章扑在独孤昭冰冷的身体上,左手死死攥著那身早已失去温度的锦袍,指节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右手抚上青紫的脸颊。
在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父亲向来是意气风发的......
他从未见过父亲这般狼狈,更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与他诀別。
“独孤昭倒不失为一代豪杰,还真是果断!”
陈宴微微頷首,幅度轻得几乎看不见,像是在对谁確认,又像是在同自己定论。
面对一败涂地,面对死亡,没有怯懦,没有畏惧,只有坦然相赴的决绝......
儘管是对手,儘管多次想置他陈宴於死地,但值得敬佩!
泪水糊住了视线,席陂罗伏在地上。
忽然,他像是被什么猛地攥住了心,那剧烈的颤抖骤然停住。
隨即,一股狠劲从紧绷的脊背蔓延开来。
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已不见泪影。
只剩下烧得滚烫的光。
方才被泪水冲刷过的脸颊,还泛著湿痕,此刻却绷紧了线条,嘴角甚至抿出一丝近乎狰狞的决绝。
“主上已死,我席陂罗身为幕僚,受主上大恩多年,岂能苟且偷生独活!”
“老爷,我来陪您了!”
“黄泉路上等等小人!”
话音未落,席陂罗撑著地面的手猛地一使劲,竟从地上弹了起来。
那动作快得惊人。
只见他转身朝著身后的樑柱扑去。
那几步跑得又急又猛,青布直裰的下摆被带得飞起,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他甚至没回头再看一眼,只將额头对准了,书房那冰冷坚硬的樑柱,用尽全身力气撞了上去。
“席先生!”
“不!”
独孤章目睹这一幕,反应过来,嘶吼从喉咙深处炸开,抬手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了。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书房里炸开,像是惊雷落地。
席陂罗的额头,狠狠撞在坚硬的墙体上。
砖屑簌簌落下,在额前扬起一片粉尘。
鲜血瞬间从伤口涌出,顺著脸颊蜿蜒而下,染红了他的眉眼,也染红了其唇边那抹近乎解脱的笑意。
他的身子晃了晃,像是被狂风骤雨摧残的枯枝,却还强撑著没有倒下。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著独孤昭的方向又挪了半步,仿佛想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最终,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倒下的瞬间,席陂罗的目光越过满地狼藉,恰好落在独孤昭冰冷的指尖旁,嘴角似乎还残留著一丝微弱的弧度。
他受主上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死相隨,以全忠义......
鲜血在地上漫开,与那滩酒渍交织在一起,像一朵在暗夜里骤然绽放又瞬间凋零的。
“忠僕啊!”
陈宴目睹这一幕,轻轻吁出一口气,带著毫不掩饰的敬意,嘆道。
顿了顿,抬手一挥,喊道:“宋非。”
“属下在。”
宋非应声而出,躬身候命。
陈宴抬了抬下頜,注视著席陂罗的遗体,正色吩咐道:“给忠僕收尸,厚葬!”
如此忠僕,值得他陈宴的尊重。
“是。”宋非頷首应道。
“嗯......席陂罗一心为主,还是將他安葬於独孤老柱国墓旁吧!”陈宴若有所思,眸中泛著深邃之色,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也算成全了!”
这等生死相隨的情谊,在这个世道是弥足珍贵的。
饶是陈某人亦动容......
便让他们生是主僕,死也常伴吧!
独孤章瘫在地上,指甲深深抠进砖石的缝隙里,指缝间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父亲饮毒酒的画面,与幕僚撞墙的惨状,在眼前反覆交织。
“陈...陈宴!”
独孤章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每个字都像是带著血。
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裹著蚀骨的恨意。
一双通红的眼,死死盯住陈宴,眸子里翻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用牙將对方撕成碎片。
“怎么?”
“独孤兄,是想给你爹独孤老柱国报仇吗?”
陈宴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打量著独孤章,玩味地问道。
话音刚落,“唰”一声脆响划破空气。
周围的绣衣使者几乎是同时拔刀。
雪亮的刀锋,在烛火下泛著森寒的光,齐齐指向独孤章。
数十柄长刀出鞘的声音连成一片,带著肃杀的戾气。
还有朱异的死亡凝视。
独孤章僵在原地,喉咙里的嘶吼还没来得及衝出,膝盖便不受控制地一软。
那股拼命的狠劲,像是被刀锋斩断的烛火,在雪亮的刀光里骤然熄灭。
“咚”的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刚才还挺得笔直的脊背,瞬间塌了下去。
额头抵著冰凉的青砖,连带著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发抖。
方才眸子里的杀意被惊恐冲刷得一乾二净,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在叫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