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
夜雾如轻纱般笼罩著城郊密林。
林间枝椏光禿,唯有几株早梅缀著残雪,空气里浸著湿冷的凉意,混著泥土与枯枝的气息。
一行人身披厚裘,牵著马停在一片开阔地歇脚,马蹄踏碎了满地霜华,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
高长敬立於一株老槐树下,肩头落著几点碎雪,抬手拂去,眉宇间带著几分不耐。
歇脚已有片刻,想要吩咐些事情,当即清了清嗓子,高声喊:“盛昌!盛昌!”
崔颐宗快步上前,袍角扫过地面的枯草,语气恭敬:“公子。”
高长敬目光扫过四周,树影婆娑,薄雾中唯有隨行其他人的身影,哪里见得到李盛昌的踪跡。
他眉头拧起,语气添了几分不悦,沉声道:“这李盛昌人呢?叫了半天都没人应!”
“方才还见他在,怎么转瞬间就没影了?”
崔颐宗顺著目光四下张望,眉头也微微皱起,脸上满是疑惑,抬手指向不远处一株松树下,那里的枯草被压出一片痕跡,还散落著半块未吃完的麦饼:“奇怪!”
“盛昌方才还在那里歇著,属下整理东西时,还见他靠著树干擦汗,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
高长敬盯著那处痕跡,眼神骤然一凝,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脱口而出:“不好!”
“他怕是捨不得那些白银,偷偷跑回去了!”
此言一出,崔颐宗脸色也变了。
“这贪財的傢伙!”他低骂一声,语气又急又怒。
说罢,急切地看向高长敬,拱手道:“公子,属下这就派人,顺著来路去將他给追回来!”
话音刚落,高长敬便猛地抬手,掌心朝下一压,沉声道:“不必了!”
那声音不算洪亮,却带著不容置喙的决绝,硬生生打断了崔颐宗的话。
他指尖微微蜷缩,眉头拧得更紧,原本便沉鬱的脸色此刻如同罩了一层寒霜。
目光越过眼前的密林,望向长安城的方向,雾中只能望见一片模糊的轮廓,高长敬的声音低沉沙哑,带著几分无奈与凝重:“现在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高长敬很清楚,若是没有危险,李盛昌自然会回来.....
倘若有危险,就是多搭数人进去,得不偿失!
崔颐宗一愣,脸上的急切僵住,下意识追问道:“公子,就不管盛昌了?”
高长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沉声道:“先寻新的落脚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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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鬼市。
寒星隱没在厚重云层后。
街巷灯笼摇曳,光影斑驳地洒在青石板路上。
而那处隱蔽阁楼,更是藏在阴影深处,唯有几扇窗欞漏出微弱烛光,掩著內里的忙碌。
十数个身著玄色劲装的汉子,正弯腰搬挪著沉甸甸的木箱子。
箱身缝隙间偶尔泄出,银锭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夜里格外刺耳。
木箱硕大,每一只都需两人合力方能抬起,汉子们额角渗著热汗,即便寒夜也褪去了外袍,只著单衣埋头苦干。
李盛昌站在阁楼中央,双手背在身后,时不时踱步催促。
他面色带著几分焦灼,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木箱,眉头紧锁:“你们几个动作麻利些!”
“赶紧將这些箱子装车!”
领头的汉子名叫周彪,身材魁梧,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至下頜,此刻却满脸堆著恭敬,连忙拱手回话:“是,是!”
“李先生別著急!”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语气带著几分討好的解释,“这箱子太大又多,每只都重得很,还需要些时间规整。”
“您先在一旁坐会儿歇口气,属下们加紧便是!”
“歇什么歇!”李盛昌知晓形势严峻,不耐烦地摆手,语气愈发急切,“那就赶快!別净说些没用的!”
隨即,目光骤然落在周彪身上,眼神锐利,“你也別在这儿閒著了!”
“光站著指挥有什么用?”
“去搭把手帮忙!”
周彪不敢反驳,连忙应道:“是,属下这就去!”
说罢,便擼起袖子,快步走向最靠近的一只木箱,准备与边上之人合力抬起。
就在这时,阁楼中突然响起一道戏謔的声音,带著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穿透了搬箱的闷响与喘息声:“如此慌忙火急地转移,这是准备要去哪儿呀?”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瞬间打破了阁楼內的节奏。
李盛昌浑身一怔,脸上的焦灼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惊慌。
他心中猛地一咯噔,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下意识后退半步,厉声质问:“谁?!”
“是何人在讲话?!”
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双手不自觉按在腰间,掌心已沁出冷汗。
那些正在搬箱的劲装汉子也齐齐一顿,动作骤停。
他们纷纷直起身,脸上褪去疲惫,转而换上戒备神色,手按向腰间的兵刃,目光四处搜寻声音来源。
阁楼內瞬间陷入死寂。
唯有烛光在风里微微晃动,將眾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平添了几分紧张。
阁楼內的死寂被那道戏謔的声音再次打破,带著几分慵懒的篤定,迴荡在空旷的阁楼之间:“將这满屋子白银,寄存於此之人啊!”
话音未落,“吱呀——”一声巨响。
阁楼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猛地推开!
寒风裹挟著夜露涌入,烛火剧烈摇曳,明暗交替间,一道頎长身影逆光而立。
来人身著玄色锦袍,衣摆绣著暗金云纹,面容俊朗,沉稳锐利,正是陈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