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
游苏的回答斩钉截铁,他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发顶,“一定会的。
我还等著你帮我打败我的师娘呢。”
这句带著往日玩笑意味的话,此刻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小何疏桐眼中的希冀火苗晃了晃,迅速黯淡下去。
“不可能的————”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修为那么低————娘亲————
也不会让我再碰剑了————我什么也做不到,怎么打败得了你那么厉害的师娘呢?”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自我否定和对未来的绝望。
“不,疏桐。”游苏的声音异常坚定,他凝视著她低垂的眼帘,“只要你心里那把剑”不灭,就一定有锋利无比的那一天。老师相信你,比相信任何人都更相信你。”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仿佛要將这信念刻入她的灵魂深处:“你將来,一定会非常、非常厉害。”
小何疏桐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一滴迟来的、滚烫的泪水终於挣脱了乾涸的眼眶,顺著苍白的小脸无声滑落,砸在她紧攥的小拳头上。
她没有擦拭,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带著哭腔的一个字:“好。”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月光无声地移动著光影的分界线。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打破这份沉默,仿佛都在珍惜这最后的、心照不宣的相处时光。
“老师————”小何疏桐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为什么人会感到伤心呢?有没有一种办法,能让人永远不会伤心呢?”
她抬起头,泪眼朦朧地看著游苏,仿佛想从这个神秘的老师这里,找到理解这复杂人世悲欢离合的钥匙。
游苏的心莫名绞痛,这个问题问的极为天真,他却回答的极为耐心:“有快乐,就会有悲伤;有悲伤,也会有快乐。倘若没有悲伤,快乐时你也不会知道那是快乐,也便没了快乐。所以你不能只想著享受永远的快乐,因为悲伤总会如约而至。相反同样如此,悲伤时你也不必过於悲伤,因为快乐也会到来。”
他冲女孩笑了笑,“你现在只是太伤心了,所以想要永远不会伤心。等到將来你就会发现,能感受到悲伤也是一件很珍贵的事情,因为有悲伤的存在,你才会感受到弥足珍贵的快乐。”
小女孩似懂非懂,懵懂地消化著这些远超她年龄的沉重话题。月光移到了游苏的脸上,照亮了他深邃眼眸中翻涌的不舍与挣扎。
这对跨越时间的师徒,似乎也心照不宣的嗅到了別离的味道。
终於,到了无法拖延的时刻。
“老师————”
小何疏桐抬起头,泪水终於决堤,衝垮了强装的平静。她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游苏的衣角,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能不能————別走?我————我保证会很乖,我会好好读书————我也会偷偷练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在这里————求求你————別走好不好?”
那充满希冀和绝望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剑。游苏几乎就要脱口答应,不会有任何人能在此刻心冷似铁。
巨大的挣扎几乎撕裂了他的心,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沉的温柔和不舍。
“疏桐,”他的声音低沉而带著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穿越了时空的承诺,“你就忘了我刚才教你的吗?如果没有离別的悲伤,又怎么会有重逢的幸福。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一定还会相见。”
“可是————可是老师走了,谁————谁来教我呢?”她抽噎著,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充满了被遗弃的惶恐,“娘亲也不让————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听著疏桐,”游苏的声音变得郑重,“如果你真的矢志要修剑,我並不是你最好的老师。在出云城的鸳鸯剑宗,那里会有你寻找的剑道。”
“鸳鸯剑宗————”小何疏桐喃喃地重复著这个陌生的名字,仿佛在绝望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老师也是这个门派的吗?”
“不错。”游苏肯定道,“未来的某一天,我会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你身边。到那时————”
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带著一丝恳求,一丝玩笑,一丝沉重的宿命感,“希望你不要把我当陌生人就好。”
小何疏桐怔怔地看著他,泪水还在流淌,但眼中那份纯粹的绝望似乎被这渺茫却坚定的“未来”承诺稍稍冲淡了一些。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儘管脸上依旧狼藉,眼神却透出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老师!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一定会记得!一直一直记得!”
她伸出小拇指,带著孩童特有的仪式感,“拉鉤!”
游苏看著她认真的小脸,心中酸涩难言。他知道,当墨湖玉的力量彻底发动,当他回到属於他的“当下”,此间一切关於他的痕跡都將被时间法则抹去,如同从未存在。这“拉鉤”,註定是一场无法兑现的约定。
但他依旧郑重地伸出小指,轻轻地勾住了她那冰凉纤细的小指。指尖传来微弱的颤抖。
“拉鉤。”他轻声说,声音里饱含著她此刻无法理解的沉重。
指尖相触的瞬间,游苏掌心的墨湖玉骤然爆发出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璀璨光辉i
那光芒並非刺眼,却带著一种洗涤一切、重塑时空的浩瀚伟力,瞬间將整个书房笼罩!
小何疏桐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光晕,温暖而奇异。她下意识地想要抓紧那勾著她手指的温热存在,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光芒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消散。
书房里,月光依旧清冷,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浮动。
宽大的紫檀木椅上,只剩下小女孩一个人。
她维持著伸出小拇指的姿势,茫然地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指尖。脸上泪痕未乾,眼神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空洞和迷茫。
眼前的景象如同被重锤砸碎的琉璃,无数飞旋的光斑和残影疯狂地拼凑、凝实猩红刺眼的地毯铺满高台,红烛高烧,映照著满堂宾客惊愕、鄙夷、幸灾乐祸交织的扭曲面孔。
时间,真的只过了一瞬。
“游苏,你莫不是也糊涂了不成?我那二弟早已人老昏,你还真將他隨手送你的一块煤炭视若珍宝了不成?”
何弘图高高在上,对游苏忽然向痴傻老人道谢的行径只觉滑稽。
然而游苏却迎著何弘图那洞悉一切、杀意沸腾的目光,缓缓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