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萤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某种永不疲倦的电子昆虫。晚上九点十七分,整层楼只剩下秦天工位那一盏灯还亮著,在开阔的空间中划出一小片孤岛般的光明。
秦天揉了揉乾涩的眼睛,屏幕上的代码开始模糊成一片闪烁的绿色字符。他今天已经调试了將近七个小时,那个诡异的bug依然藏在某个角落,嘲笑著他的无能。
“只是个小问题,”下午的项目会议上,项目经理如是说,“秦天你加个班,今晚一定能解决。”
现在他知道了,所有被说成“小问题”的问题,最终都会膨胀成吞噬时间和精力的怪物。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薇的消息:“还在加班?吃晚饭了吗?”
秦天看了眼桌上冷掉的三明治,回復道:“吃了,快搞完了,你先睡。”
谎言。他甚至不確定自己今晚能不能解决这个bug。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集中注意力。一种莫名的焦虑感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存在著,与他调试代码时的挫败感交织在一起。
十点过后,大楼的中央空调自动关闭了。寂静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只能听到机箱风扇的转动声和自己偶尔的嘆息。秦天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走到窗边。
城市的夜景在眼前铺展开来,霓虹灯勾勒出建筑的轮廓,车流如同发光的血管在城市中流动。这一切本该让人感到渺小,但此刻却让秦天產生了一种奇怪的抽离感。仿佛他不是站在二十三楼的窗户前,而是透过某个屏幕观察著这个场景。
回到工位前,他无意中瞥见了放在背包侧袋里的那本深蓝色笔记本。林薇送的礼物。他拿出来,在指间翻动。皮面的触感令人安心,纸张的厚度和质感都显示出它的品质。
“希望这本书能装下你所有的奇思妙想。”
林薇的字跡仿佛在眼前浮现。秦天苦笑了一下。他现在最大的“奇思妙想”就是如何解决那个该死的bug。
忽然,一个念头毫无徵兆地闯入脑海:如果我现在不在这里写代码,会在哪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突然而又毫无意义,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摇摇头,把笔记本放在键盘旁边,继续工作。
午夜十二点的报时弹窗出现在屏幕右下角。秦天终於放弃了。bug依然存在,他的大脑已经变成一团浆糊。他保存了工作进度,关掉电脑。
办公室此刻安静得令人窒息。萤光灯熄灭后,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標誌提供著微弱的光源。秦天借著手机照明收拾东西,那本蓝色笔记本被他塞进了背包最外层。
电梯下行的失重感让他胃部轻微不適。镜面般的轿厢內壁映出他疲惫的面容: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头髮凌乱,衬衫领口歪斜。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仪表,却发现镜中的自己眼神空洞,仿佛只是个披著秦天皮囊的陌生人。
“只是太累了。”他低声对自己说。
走出写字楼,夜间的凉风让他精神稍振。这个时间点的城市与白昼截然不同,街道空旷,偶尔有计程车驶过,红绿灯在无人的十字路口徒劳地变换著顏色。
秦天决定步行回家。公寓离公司只有二十分钟路程,而他需要这点时间让自己从工作的紧张状態中脱离出来。
人行道旁的梧桐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影子隨著他的脚步摇曳变幻。走著走著,那种奇怪的抽离感又回来了。他的脚步声听起来异常清晰,仿佛不是发自自己的身体。周围的景象也带著一种不真实的质感,像是精心搭建的电影布景。
快到公寓楼下时,他注意到街角的长椅上坐著一个人。这么晚了,很少有人会独自坐在那里。走近些,秦天发现那是个穿著旧军装外套的老人,头髮白,身形佝僂。
老人抬头看了秦天一眼。那一刻,秦天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老人的眼神异常清澈,与他的年纪和外表格格不入。更奇怪的是,秦天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些不寻常的东西,年轻人。”老人的声音沙哑却有力。
秦天愣了一下,不確定这是隨口一说还是別有深意。“什么?”
老人却只是笑了笑,摇摇头,不再说话,目光转向远处的夜空。
秦天犹豫片刻,继续向公寓走去。背后能感觉到老人的目光一直跟隨著他,直到他转过街角。
公寓楼下的保安正在打瞌醒,见到秦天勉强点了点头。电梯缓慢上升,发出吱嘎的响声。这一切平常的景象今晚却让秦天感到莫名不安。
回到自己的单间公寓,秦天把背包扔在椅子上,直接倒在床上。天板上的旧吊扇静止不动,叶片积著薄薄的灰尘。他想起小时候夏天睡不著时,总会盯著旋转的电扇,直到视线模糊,意识渐渐飘远。
现在他没有电扇可看,只能盯著手机屏幕。社交媒体的动態刷不出新內容,新闻推送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最后他点开了一个军事歷史类的公眾號,漫无目的地瀏览著文章。
一篇关於现代战爭形態变化的文章吸引了他的注意。其中提到特种作战、不对称战爭、城市巷战...这些概念他平时不会关心,今晚却莫名读得入神。
文章中有一张配图:夜色中,一队士兵正在登上一架直升机。图片质量不高,但士兵们的装备和姿態却传递出一种紧张而专业的氛围。秦天放大图片,试图看清那些士兵的面容,却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和涂著油彩的脸部。
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掠过心头,转瞬即逝。
他关掉手机,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他的大脑却异常活跃,各种杂乱无章的画面和思绪不断闪现:代码错误、林薇的笑容、办公室的萤光灯、穿军装老人的眼神、直升机中的士兵...
在意识模糊的边缘,秦天无意识地伸出手,碰到了背包里的那本笔记本。皮面的触感令人安心,他把它拿出来,抱在胸前,仿佛那是什么护身符。
“明天,”他对自己说,“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他沉入了睡眠。
“在最深的黑暗中,未知正悄然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