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沃盐场，日头高悬，一阵突兀的马蹄声打破了盐场的寧静，数骑驰入，为首者身著吏服。

盐工起初以为又是金曹的人来找麻烦，都像躲瘟神似躲得远远的，倒是让来人颇觉尷尬。

吕宣此时正在盐场，前几次金曹的人来找事他都恰好不在，这次见了这个架势，他脸色一沉，和吕布对视了一眼，一併上前。

来人勒住马，目光扫过吕宣兄弟，自怀中取出一卷帛书，朗声道：“吾乃门下循行杨綬，五原太守府告：良家子吕布，接教！”

吕布一愣，下意识上前一步，紧接著，杨綬清了清嗓子：

“五原太守府告：良家子吕布

盖闻壮士效命於疆场，人主必酬其功勋。今据兵曹核验上报：

咨尔吕布，五原郡九原人氏。性秉义烈，材力雄毅。会鲜卑犯塞，寇掠边民，尔猛锐忠勇，亲斩鲜卑贼徒五级，格杀其酋帅一人，功绩灼然。

依本府购赏令，特赐爵七级，以为“公乘”，另赏钱三千，帛一匹，以旌尔功。

鉴尔材武，嫻於骑射，正是府中所亟。即日起，除尔为太守府“骑吏”，秩斗食，领官马、甲冑。职司护卫导从，望尔克尽职守，毋负期许。

接到此教，当速诣太守府，验凭授兵，不得稽迟。

熹平六年六月壬子朔”

吕布接过这封“除书”，一双虎目带著茫然，望向身旁的吕宣。

吕宣显然也没料到，他之前想的都是如何应付金曹的话术，此刻却全派不上用场。

杨綬不待吕家兄弟细想，又分別对吕宣、魏越宣读了类似的文书，皆是依购赏令赐爵，赏钱帛，甚至连尚在头曼城养伤的成廉，也有一份赐爵赏钱的文书，暂由吕宣代领。

赏钱自然是好的，虽然现下物价飞腾，但钱帛总是不嫌多的。至於那“公乘”的爵位，不过虚名，高祖皇帝那会儿赐爵，可是实打实要授田的，不过越往后，这爵位的含金量就越低，到了文皇帝的时候，还能免役，现在，也就只剩列侯和关內侯是真正有用的，八级以下低等级的爵位，和吕宣所熟知的“荣誉证书”也基本没有任何区別，得了不知有啥好处，失了不觉有啥影响。

拋去这些不谈，真正让吕宣心头髮冷的，是吕布被王智擢为了骑吏！

所谓骑吏，说白了就是太守出行时的仪仗队兼保鏢，虽然也只是斗食之吏，不过由於和太守本人关係要近一些，府中长吏倒也不敢像对待寻常假佐一般轻慢。

若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自是对此求之不得。甚至几个月之前，若吕布有机会入太守府做个骑吏，也是天大的好事。可在如今的吕宣看来，这哪里是恩赏？分明是王智想將吕布放在眼皮底下，名为任用，实为监控！王家不仅派了王鋃等人监视自己，如今更是直接调离吕布，將兄弟二人分割开来…………吕宣接下来的筹划，哪里能少了吕布？

想通此节，吕宣胸中怒意翻涌，他猛地转头，恶狠狠瞪向默立一旁的王鋃。王鋃却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硬面孔，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干係。

前来宣命的杨綬自然不知其中隱情，依旧笑呵呵地对吕布道：“吕壮士真乃猛士也！鲜卑凶顽，能阵斩其酋，大涨我汉家威风！府君求贤若渴，壮士前途无量啊！还请速速收拾，隨下吏回府城復命，莫要误了时辰。”

吕布彻底懵了，再次不知所措的看向吕宣。

毕竟还有外人在场，吕宣强压下怒火，“杨循行辛苦。此乃府君恩典，亦是吾弟的福分。”他转向吕布，语气郑重地嘱咐，“布，去了府城，定要谨守职分，莫要辜负了府君期许！”

吕布听出兄长话中深意，也知道太守除辟非同小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瓮声道：“布……知道了。”

盐场眾人听说吕布马上就走，闻讯都出来相送，卫氏更是將新作的里衣塞到吕布手上，惹得吕布一时眼眶微红，一旁的杨綬见了这个架势，倒也没再催促，只是在一旁耐心等著。

借著人声嘈杂，吕宣再次凑到吕布耳边，“布，此乃王智分化我兄弟之计，暂且忍耐，更多事宜，待你休沐归来再议。”

吕布朝吕宣使劲眨了眨眼，示意明白。他性子虽莽，却並非不通世事。尤其这段日子跟在吕宣身边，比从前可是长进了不少。

接著，吕布又跟魏续、陈卫几个叮嘱了几句，让几人莫要因为自己不在懈怠了训练，之后，便在眾人的目送下，隨著杨綬一行离开了盐场。

眾人散去，吕宣脸上的笑意瞬间散去。他径直找到王鋃，目光如冰，再也压制不住怒意：“王鋃！此事，可是你在背后运作？！”

王鋃面无表情，冷淡回道：“贤昆仲杀了鲜卑贼徒，献上首级，应了那购赏令，与王某又有何干係？”

吕宣胸膛起伏，强抑怒火：“本月之內，所有马匹定能全数运抵！宣自问於此差事尽心竭力，未曾懈怠！尔等又何必如此步步紧逼，行此釜底抽薪之举？！”

王鋃语气依旧平淡：“吕公子怕是误会了，马匹如期运抵之后，主上自有厚赏，还望吕公子莫要將诸事混作一谈。王某奉劝公子一句，府君亦是爱惜令弟材武，方予此职。府君此举，对公子与令弟，未尝不是一种保全。所谓各有职司，各安其分。吕公子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便好，勿要横生枝节，管些不归自己管的事情，万一耽误了先生的大计，只恐悔之晚矣。”

吕宣心下雪亮，王鋃话中的威胁之意实在再明显不过——他们兄弟两个，可能，甚至已经干扰到了五鹿的行动乃至王家的计划。在王智看来，吕布的勇武无疑是个莫大的变数，將吕布调离，既是为了確保计划顺利进行，也是警告他吕宣不要轻举妄动。

吕宣沉默良久，最终长嘆一声：“所以……鲜卑人，还会再来，是么？”

王鋃面无表情：“此非王某所能知，亦非公子所当问。”

吕宣默然，知道再问无益，只道了一声罢了，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