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谁呢?
怪那个至今未见其人的刘承宇吗?
怪不讲武德,百里偷袭的刘宗敏吗。
不。
归根结底,还是怪他自己!
怪他自己的骄傲自大!
怪他自己的轻视对手,贪功冒进!
是他,亲手將这三万信他、赖他、追隨他从辽东一路杀到中原的袍泽兄弟,带进了这片万劫不復的死地!
一股难以言喻的悔恨与痛苦,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与骄傲。
他那魁梧的身躯,在寒风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拖著沉重如铅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的帅帐。
那背影,萧瑟而又充满了末路的悲凉。
……
帅帐之內,烛火如豆。
左良玉坐在冰冷的帅案之后,他没有再去看那些无用的兵书,而是铺开了一张空白的宣纸。
他提起笔,那只曾握过无数次屠刀,斩下过无数颗头颅的手,此刻却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他要写的,不是求援的军令,也不是突围的计划。
而是一封给他自己,也给这三万將士的罪己书。
“臣,平贼將军、左都督良玉,泣血叩奏陛下……”
他的笔尖,在纸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
“……臣,有负圣恩,有负三军。骄兵轻敌,致陷重围。粮道被断,军心已溃。三万健儿,陷於绝境,皆臣之罪也!”
“……臣,已无顏面,苟活於世。唯有以死谢罪!以慰三军之怨,以正朝廷之法!”
“……伏惟圣上,念臣昔日薄功,善待臣之家小,抚恤阵亡將士臣,九泉之下,亦感隆恩……”
写完最后一个字。
他扔下笔,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瘫坐在了椅子上。
他缓缓地,拔出了腰间那柄跟隨了他半生的辽东佩刀。
他看著冰冷的刀锋上,映照出自己那张憔悴、苍老,写满了悔恨的脸。
他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解脱。
“弟兄们……”
他喃喃自语。
“黄泉路上,本帅先走一步了。”
“噗——!”
一声轻响。
鲜血,染红了那封尚未乾透的罪己书。
……
第二日,清晨。
当裕兴军的斥候,再次来到汝州大营前,进行例行的劝降时。
他们看到的,是一片死寂的白色。
整个大营,都掛满了白幡。
营寨的大门,缓缓打开。
数名形容枯槁的明军將领,身著孝服,手捧著左良玉那颗血跡斑斑的头颅,以及那封写满了绝望的罪己书,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在他们的身后,是数万名放下了武器,面容麻木的降卒。
为首的一名副將,走到阵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沙哑。
“罪將罗岱率平贼將军麾下,残部两万一千三百人……”
“愿降。”
在他的身后,几名同样身著孝服的將领,默默地对视了一眼,隨即,同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横刀,自刎。
血溅当场。
他们,选择了追隨自己的主帅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