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不放假，生產不打烊”、“抓革命、促生產”、“多拧一颗螺丝钉，就是给国家多添一份力”——鲜红的大標语刷满了公社、大队部的砖墙。春节，对於很多人来说，只是个象徵性的休息，顶多放个两三天。没人计较假期长短，大傢伙儿心里装的都是为国家多出一份力！
这不，刚过初三，初四一大早，公社就派下来两名干事，带著试捲来组织妇女主任选拔考试了。地点就在大队部那间不大的办公室，临时摆了几张桌椅。
考试前，村长背手，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训话：“都听好了啊！参加考试的……那个……妇女同志们！”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老娘们”咽了回去，“必须得认字！一会儿不光要答卷子，还得念一段报纸！不认字的，趁早別来捣乱，该干啥干啥去！”
村长话音刚落，队伍里几个原本想矇混过关的婶子大娘，脸上掛不住，嘴里嘟嘟囔囔地骂著“破事多”、“瞧不起人”，悻悻地退了出去。小荔在一旁看著，差点乐出声——还真有连自己名字都认不全，就敢来考妇女主任的！
这么一走，考试队伍肉眼可见地缩水了，只剩下稀稀拉拉七八个人。小荔妈张芳芳和英子都在里头。大伯娘没来，她性子清冷，不爱管这些閒事，更不想当什么主任。
一行人跟著村长进了办公室，各自找了张桌子坐下。公社干事板著脸，给每人发了一张卷子，宣布：“考试时间，半个小时！时间一到就收卷！”
小荔扫了一眼，这剩下的七八个人里，除了英子年轻点，其他都跟她妈差不多年纪。屯子里真正读过几年书的人也有，但有的嫌麻烦不爱掺和；有的觉得女人拋头露面不好；还有的听说当上妇女主任每月都得去公社开会，嫌耽误工夫，乾脆都没来。剩下的这几位，多半是认识几个常用字，性格泼辣外向，平日里就爱操心东家长西家短的“热心肠”。
考试前，小荔看她妈和英子有点著急上火，就传授了个“秘诀”：“妈，英子，答卷別慌！要是卷子上有啥题看不懂，不知道咋答，你们就都写上『我愿意为人民服务』！保准没错！”
就这么著，卷子上统共十道题，小荔妈和英子对著其中三四道实在看不懂的题目，都工工整整地写上了这句“万能答案”。
屋外头，看热闹的村民挤挤挨挨，都伸长了脖子，扒著窗户缝往里瞧。半小时一到，卷子被收走。两个公社干事坐在桌前开始批改，参加考试的妇女们则被请出办公室，和村民们一起在外头等著结果。
考题內容其实很实在：“村里妇女吵架闹矛盾，你打算咋调解？”“咋动员妇女参加扫盲班？”“当上妇女主任，你觉得首要该做啥事？”“遇到难办的事，你能坚持为大家办事不？”
一个参加考试的胖婶子嗓门不小，出来就跟人抱怨：“哎哟喂，那题问的，『当上妇女主任首先要干啥？』我哪知道干啥？我又没当过！这题出的，嘖嘖嘖，也不像个文化人儿出的！” 小荔妈张芳芳也跟几个相熟的婶子围在一起，低声“嘀咕”著这事。
办公室里，批卷的两个干事看著五八门的答案，眉头拧成了疙瘩。有的卷子就答了一道题；有的写的字跟鬼画符似的，一个字也认不出来；还有的乾脆空白。只有张芳芳和王小英的卷子，每道题下面都写了字，不会答的题目下面，清一色写著“我愿意为人民服务”。这答案虽然取巧，但態度是端正的，意思也没错，多少得给点分。
没过多久，村长陪著两个干事出来了，手里拿著批好的卷子。村长把卷子直接贴在了大队部的外墙上，清了清嗓子宣布：“考试结果出来了！第一名和第二名是——张芳芳和王小英！现在，请这两位同志给大家朗读一段报纸，看看认字水平！王老三家的，王老二家的英子，你俩谁先来？”
小荔妈张芳芳一听自己得了第一，惊喜地一拍大腿：“唉呀妈呀！我还真考第一啦？！” 那笑声又脆又亮，惊得远处树梢上的麻雀“扑稜稜”飞起一片。她推了英子一把：“英子，你先去念！”
英子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脯走到村长面前，接过报纸，清了清嗓子，大声读起来：“动、动员全村妇女学习文、文化……” 读到“扫除文盲”时，那个“盲”字像块大石头卡住了她的喉咙。她死死盯著那个字，横撇竖捺在她眼里搅成了一团浆糊，脸憋得通红，最后只能含含糊糊地小声带过：“……扫、扫……不、不认得的字……” 好不容易跳过这个坎，下一句“提高觉悟”又把她难住了。“觉”字看著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咋念，手指在字上戳了半天，迟疑地念道：“提高……睡、睡醒……” 刚念完就意识到不对，脖子根瞬间红透了，赶紧往下赶：“为革命……干、干活……” 围观的村民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轮到小荔妈了。她比英子镇定不少，接过报纸捏得稳稳的，声音虽然带著点生涩，但还算清晰：“党和政府关心咱妇女……” 读到“翻身解放”时，“翻”字让她顿了顿，眉头微蹙，很快接上：“……翻、翻身……做、做主人……” 虽然有点磕巴，但比英子顺畅多了。后面“勤劳勇敢”的“敢”字她也不太確定，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公社干事，还是硬著头皮念：“勤劳……勇、勇……敢、敢干……” 念完这个字，她自己也鬆了口气，声音稳了许多，继续往下：“为咱村……出、出力气……” 她不像英子那样慌乱，遇到实在拿不准的字就放慢速度，或者乾脆巧妙地跳过，总算把一段报纸囫圇个儿念完了。末了，她还大大方方地自嘲了一句：“认、认得不全，让各位见笑了。”
选拔结束，公社干事当场宣布：“经公社研究决定，任命张芳芳同志，为王家屯生產大队妇女主任！大家鼓掌欢迎！”
屯子里看热闹的人很给面子，顿时响起一片“啪啪啪”的掌声。还有人扯著嗓子喊：“王老三家的，行啊！念得不赖！”“敢上去念就是好样的！”
最后，公社干事还郑重其事地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印著红双喜字的崭新搪瓷茶缸子和一条雪白的新毛巾，递给了新上任的妇女主任张芳芳。这可把旁边那些婶子大娘们羡慕得眼热不已。
打这天起，大队部的办公室里，就多了一张属於张芳芳——张主任的办公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