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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怨怀无托

皇后诺诺称是,又和皇帝说起有太监偷着往宫外流脏水的事儿,连如意馆的东西都敢动,说请万岁爷示下。

皇帝冷笑道:“这种事历来就有,大邺的时候尤为猖獗,如今倒好,算计到朕头上来了!你下旨严办,一经查出绝不姑息。可有一点,要提防栽赃陷害的事儿,闹得人心惶惶就不好了。”顿了顿,又顺着话茬子道,“还有那起子无事生非的奴才,心肠歹毒得叫人发指。朕知道皇后是贤后,向来有容人的雅量,只是有时候耳根子忒软,朕盼着皇后近君子,远小人,以仁治家,替朕好好掌管后宫,叫朕没有后顾之忧。”

皇后只觉一记闷雷劈在头顶上,浑身上下仿佛都浸在了冰水里。大英开国以来皇帝就不问六宫事务,这会子是怎么了?听着话里有话啊。她惴惴不安的偷觑皇帝的脸色,却是一切如常,也不见有什么不妥帖的。

皇帝对着皇后,愈发和颜悦色地笑,“怎么了?朕有哪里说得不招人待见的?”

皇后慌忙摇头,“万岁爷句句在理,奴才自当守好本分,请主子放心。”

皇帝眼里光华流转似千尺深潭,携过皇后的手焐在掌心里,“怎么冷得这样?可是有哪里不好?”说着自顾自替她把起了脉,那脉声咚咚如雷,又急又沉。他探究地打量她,唤了声“云晚”。

皇后一激灵,云晚是她的闺名,皇帝对她的称呼从王妃变成皇后,独独没叫过她的名字。那么多年了,她恍然已经忘记了,今天猛地从记忆中翻出来,心脏丝丝缕缕抽痛起来。她张了张嘴,竟已哑然失声。

皇帝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对旁边侍立的初寒道:“紧着心照顾好你们主子,出了岔子,朕唯你是问。”

初寒并一干宫女领了旨,皇帝对皇后道:“可别太过操劳了,累坏了身子不值当。你歇着吧,朕走了。”语毕转身出了暖阁,满屋子人肃下去,他早已下了台阶,朝宫门上扬长而去了。

回来的步履倒不急促了,唯有些落寞。皇后的惊慌失措落在他眼里,他满心只觉失望。这宫里成日都是算计,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没有一时叫人清净。他慢慢地在夹道里踱,两侧的宫墙绵延向前伸展,望也望不到头的朱红。

皇帝意兴阑珊,虽然有华盖遮着,仍感觉日光刺眼,紧走两步便进乾清门上了御路。近侍太监们不得上阶陛,纷纷从“老虎洞”里穿行过去。皇帝抬手挡了挡,绕过露台一侧的金亭子进了明间,往屏前的宝座上一坐,问李玉贵哪儿去了。

敬事房御前伺候的马六儿打千回话,“李总管办万岁爷吩咐的差事去了,还没回来呢!”

皇帝哦了声,让顺子伺候文房,又叫人取上回淘腾的字帖来,蘸了墨便落序题跋。

日头渐渐转过三交六菱花隔扇窗,御前的宫女忙放了竹帘,这时李玉贵垂手进来了,给皇帝打了个千儿,“回主子,头里主子吩咐奴才办的事儿妥了,特来给主子回话儿。”

皇帝眼皮都没掀一掀,只问:“哪一桩?”

李玉贵道:“两桩事儿都齐了,鸽子刘的事容易办,那小子常犯浑,克扣鸟料,还偷着倒卖圆明园的贡鸟,随便找个名头就处置了。后面那一桩费了点手脚,不过奴才也打听出来了。”

皇帝搁下手里的笔,抬头问:“是谁出的主意?”

敬事房的赵积安把坤宁宫宫女里头的二管事带到了北五所的小黑屋子,宫里是不讲究滥用私刑的,再说也没有名头给人家扣帽子,太监们的廷杖举得高,没罪名也不好下手。李总管再次将他巧舌如簧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由他扮白脸,赵积安扮黑脸,一个哄,一个吓吓,那丫头刚开始还嘴硬,到后来到底扛不住了,一五一十都招了。

李玉贵得意地笑,“回万岁爷,是皇后娘娘的奶妈子出的主意。他们家住芳嘉园西口,是有名的奶子府沙家。她儿子是京职外官,时任河南府守巡道员。皇后娘娘念高嬷嬷有功,放了四品的恭人,如今不常在宫里,被她儿子接在府里供养着,这回是应着二月二的节气,又恰逢皇后娘娘千秋将近,这才进宫来张罗的。”

皇帝冷冷一哼,“不在家好好颐养着,偏趟这趟浑水,朕瞧着她是阳寿到头了。”

李玉贵哈着腰问:“主子,这会子就去发落她吗?”

皇帝道:“先别忙,且放一放再说。鸽子刘的消息放话进坤宁宫和寿安宫了吗?”

“主子只管放心,奴才全办妥了。”李玉贵边说边掐手指头算,“一个时辰打个来回把事办了,再往宫门上递话,这会儿太后和皇后主子八成都听说了。”

这样好,不动干戈就能叫那二位知道圣意。巡校三营的诏告发出去了,日子也改不了,皇帝又琢磨,万一他前脚走,太后后脚就往锦书那儿赐绫子,那怎么办才好?西山虽不远,却也鞭长莫及。

他让顺子取白折子来,留下一道上谕给李玉贵,道:“你把这个给敬事房的管事,叫他时时留意两宫的动静,倘或那里下懿旨了,就把敕令请出来。”说着一寻思,又另写一道传过来,“第二道给宗人府,记住了,请了第一道才好出第二道,别没过了次序去。”

李玉贵接了折子捧在手上,心里小鹿怦怦乱撞。宗人府?这么推算来,第一道是保命方子,第二道就是晋位的恩旨了,只差太后和皇后加最后一味药,那这锅十全大补汤就齐活啦!崔这老小子运道真不赖,回头告诉他去,哥儿几个坐下胡吃海喝一番才痛快呢!

皇帝撂下笔,也没心肠再临楷书了,挥了挥手让顺子把字帖收进三希堂,便起身往门前去。乾清宫建在单层汉白玉石台基之上,台面至正脊高数十丈,那样的雄伟开阔。皇帝在廊檐下站着,头顶上是金碧辉煌的和玺彩画,远处是湛蓝得叫人溺毙的天,原是该舒展拳脚,心身愉悦的,可如今竟是压着山一样的沉重。

她和太子究竟怎么样,这话不好问别人,连李玉贵都不成,他开不了这个口。父亲和儿子瞧上同一个人,说出来要把人臊死!怎么办呢?若是他有这决心,就一咬牙把她赏了太子……可是不成,当初敦敬皇贵妃是他的嫡母,他不能有所图,如今锦书不一样。就算她恨他恨得心头出血,那又怎么样?她既然活在后宫里,身上就该烙上他的戳印,本来一切是顺理成章的,偏偏太子又搅和进来……

赐婚吧!是啊,唯有这条道了!要断了他们的念想!

“传太子来觐见。”皇帝横了一条心,“即刻来见。”

李玉贵心惊胆战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头里回来,正巧在宫门上碰见太子爷,说是下了学,往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去了。”

皇帝大不悦,他倒有小聪明,果然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学业上不精进,脑筋全使在这上头了。

李玉贵看皇帝面色不豫,惶恐地打个千儿道:“万岁爷,奴才这就上慈宁宫宣旨去。”

皇帝只觉心口堵憋,酸一阵,苦一阵,疼一阵的,无望至极。颓然摇了摇头,缓步朝西暖阁去。李玉贵忙不迭跟上,耷拉着脑袋想,世人都有七情六欲,皇帝也不能幸免。朝堂之上举重若轻,退回内廷反倒束缚了手脚,这皇帝当得,唯一声长叹罢了。

太皇太后爱拾掇花草,屋子里的架子上、小几上、小柜子上,密密麻麻尽是八寸长四五寸高的小盆景。太皇太后肚子里全是种花养草的学问,慈宁宫里的老人儿都传授了个遍,只有锦书是新来的不懂那些,于是便手把手地教,给花浇水、施肥,把那些盆子伺候得郁郁葱葱,各有千秋,看着就讨人喜欢。月洞窗前挂着两个鸟笼子,里头养着两只十全十美的新画眉鸟。新鸟爱叫,你一段我一段地唱,老太太就拿着小棍儿敲笼子,有时候一待半天,乐此不疲。

锦书怕她站久了腿疼,便上去蹲安,“老祖宗,有一会儿了,到炕上坐着吧,奴才给您捶捶腿。”一头说着一头上去搀了往脚垫上走,服侍她坐定了便揉捏开了。她半跪在脚踏上,神情谦卑而淡然,太皇太后垂眼看她,倒看不出她有哪里可叫人提防的,本就是谨慎小心的性子,只给人一种安全无害的感觉。

太皇太后捋了捋她的头发,顺手替她扶正鬓边松动了的红绒花,她抬头恬静地笑了笑,中规中矩的样子,那做派,还真是没人能及的。太皇太后微微叹息,多好的孩子!仔细,办事滴水不漏,破五那天那么多的琐碎,难为她小小年纪都照顾过来了,简直就是第二个崔贵祥。抛开那恼人的出生不说,要是长在任何一个京官的家里,那作配太子也好,充入后宫也好,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如今,可惜了。

那边笑了一阵便止住了,老祖宗跟前到底不敢太放肆。崔贵祥还是那张弥勒佛似的脸,低眉,敛目,垂手在围屏前侍立着。太皇太后道:“你们几个好好看着大白,回头我有赏。”

众人一听忙谢赏,太皇太后又吩咐崔贵祥道:“总管,你传话给寿膳房,叫他们送些甜碗子来,赏给你们吃。”崔贵祥替大家谢了恩,便躬身出去传话。

太皇太后问锦书:“体和殿里正量衣裳呢,你听没听说?”

这也是她老人家体恤下人的一种表现吧,于宫女来说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锦书毕恭毕敬地答:“回老祖宗的话,奴才是中午上值才听说了。今儿怕是赶不上了,等明天早上再去。”

“那就耽搁歇觉的工夫了。”太皇太后道,“我这里不用伺候,她们都量好了,就差你一人了,这会子叫苓子陪着你一块儿去吧,我让她们把你们俩的份例留下来,少不了你们的吃食。”苓子上来应个是,便和锦书两人退出了配殿。

跨过徽音左门苓子还笑眯眯的,似有满心的欢喜。锦书拿帕子掩着嘴道:“瞧你那调出蜜来的样儿!怎么着,又想小女婿了?”

苓子把脖子梗得直直的,眉眼里透出灼灼的华彩,一甩辫子道:“可不,叫你猜着了。”

锦书没料到她这么痛快就承认了,一时还回不过味来,扑哧一声笑道:“真不害臊,让我瞧瞧你是不是长了张二皮脸。”说着就去拉她,苓子左闪右躲,两个女孩儿在夹道里笑闹开了。

锦书算了算,苓子二月就要放出去,横竖不过七八天的光景,边走边问她:“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苓子道:“我是净身入宫来的,这几年就攒下些主子们的赏,旁的也没什么,用不着收拾。再挑件狐毛出锋的坎肩带出去,留个念想,也就是了。”

两个人慢慢走出夹道,锦书还在琢磨送什么好,一抬眼就看见太子的肩舆远远过来了。她心头不由一跳,这祖宗这是往哪儿去?

抬辇渐行渐近,苓子扯过她退到甬路旁避让,两人齐齐肃下去,锦书低垂着头,只盼他没瞧见自己,过去了就好了,免得生出什么事来。

怕什么来什么,太子的眼睛雪亮,前倾着身子喊了声停。走下步辇来,看她们还曲着腿,只让免礼。也不看锦书,问苓子:“你们这是上哪儿去?”

苓子忙答道:“老祖宗打发我陪锦书量夏袍子去呢!”

太子笑了笑,赞许道:“你这师傅当得,真是没话说了!我打量你们俩的身形也差不多,索性你替她过去量了岂不省事?”

苓子还没咂出他这话的味道,就被尚衣的秦镜拖着道:“姑姑上体和殿去?可巧了,我的袍子也没量呢,咱们俩搭伙吧!”

苓子嘴里喊着不成,脚下却被秦镜拉得站不稳,只得跟着他跑。她回头看,惊愕的发现太子携起了锦书的手。她气得不行,这不是拿她当枪使吗?锦书这个缺心眼的,明知道太皇太后忌讳她和太子纠缠在一起,怎么还不知道背着点儿人呢!要是谁嘴上没把门的,说漏个一句半句的,她还活不活了?

她挣起来,“秦镜儿,你这王八蛋,还不给姑奶奶撒手!”

秦镜就像只叮着了人的牛蝇,拍死不松口。边拖边道:“神天菩萨嗳,您就是让我管您叫亲娘,我也不能让您回去!您没瞧见啊?好上啦!谁劝也不中用!何必戳在跟前讨没趣儿!腾出点儿空来吧,太子爷一高兴,回头给姑姑打赏。”

苓子咬牙切齿地骂:“你这愚忠的狗东西,你就得瑟吧,命都没了,还想着赏呢!”

秦镜讪笑着,“没事儿,您就替着量个尺寸,耽误不了您喘气儿。”

锦书那边看见苓子给拽走了也发急,抬腿就要追,被太子一把拉住了,“你干吗去?”

“我还问你,你想干吗呢!”锦书跺脚道,“我和她一块出来的,要是走散了上头要问的!”

太子宽慰道:“谁问啊?你如今不是掌事儿么!再说你就在这儿和我说说话,咱们不走远,还在道上候着她,等她回来你再和她一道回去。”

锦书无可奈何,瞥他一眼,他嬉皮笑脸的,和平时端着架子的调调相去甚远,也拿他没法子了,就鼓着腮帮子问:“你怎么来了?”

太子就爱看她使性子的样子,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里都透出乐呵来,颠颠地回道:“老祖宗有计谋,我也得跟着变通啊,她又没下均旨,说不许下半晌请安。”

锦书一长叹,“您这是要把我架到火堆上啊。”

抬辇的太监,还有一溜提香炉的、伺候茶的、伺候笔墨的,虽然个个垂首而立,可耳朵还是灵的,太子恨不得在他们耳窝里安个闸,他要说点掏心窝子的话还得顾忌他们。

“冯禄,你瞧着苓子,她要是来了就通传一声。”太子嘱咐了句,牵着锦书的手转进了夹道里。

锦书不由得地笑,“你这就算避讳人了?你的銮仪在那儿呢,那么晃眼,不是此地无银吗!”

太子咧嘴道:“可不!”探出头去又道,“冯禄留下,别的都回去。”太监们打千儿应个嗻,抬着空辇朝景仁宫去了。

太子打发了众人方道:“我常念着来看你,总是不得空,今儿好容易和师傅告了假出来的。”

锦书嗯了声,日光照着那张脸,白得近乎是透明的。她垂着眼,浓密的睫毛盖住了乌沉沉的眸子。太子想起了冯禄不知打哪儿得来的消息,说太后要给锦书指婚,还是配给个太监,当时他就气炸了肺。他又恨又急,却不能轻举妄动,怕维护不成到最后害了她。

二月他要随扈往西山去,不在宫里就活动不开,他根基未稳,况且上头还有皇上,禁军是调配不动的,他们也没这胆子抗懿旨。怎么办呢?他左思右想,只有托病留下才好保住她。这么大的事他不敢告诉她,怕伤了她的心,叫她更憎恨宇文家,到时候连着他一块儿恼,那他非给冤死不可。

他打定了主意等事到临头了再说不迟,只要有他在,总是拼了一死也要护她。他低声道:“这些时候你自己多留意些,我托了慈宁宫的小太监,万一你有个好歹就来回我。出了事你别怕,有我呢。”

锦书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看他颓丧的表情就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她拉了他满绣宝相花的袖子,“怎么了?我心里跳得厉害,你说吧。”

太子打起精神,只道:“没什么,你别多心了。”又笑道,“等皇上出巡回来,天也暖和些了,说是要陪老祖宗游海子去呢。我想你那会儿定是去不成的,我打算好了,叫他们乐去,我想个由头告假,到时候咱们俩出宫上城里玩去,好不好?”锦书不忍心拂他的好意,顺嘴便应承了。

太子犹豫了一会儿,启唇道:“锦书,我问你一件事。”

锦书见他敛着眉,虽竭力笑着,眼里却掩不住的彷徨。她打了个突,缓缓点头,“你问吧。”

太子思忖良久,这话不知从何说起。他又不是聋子,宫里哪里有能瞒得住的事!况且他身边的近侍都是有钻天彻地的能耐的,闲下来就爱凑成一堆瞎聊。昨儿他得着个消息,直把他的三魂七魄给震飞了——万岁爷瞧上锦书了!他的心里涌起无边的寒意,在桌前坐了两个时辰,什么事都干不了,就琢磨那件事,越琢磨越觉得可怕,怎么成了这样?皇父那样义正严词的申斥他,无关什么狗屁宫规,竟是吃味儿了!

夹道里一阵风扫过,他觉得腔子都结了冰,冻得他想打哆嗦。他不怕锦书属意于他皇父,唯怕万岁爷使起蛮劲来强行把她纳进后宫,届时怎么好?什么都晚了!他未及弱冠,人微言轻,朝中又未建势力,根本没有能力和皇父抗衡……原不该这样想的,他是储君,是万岁的亲儿子,意图和生父抗衡本就是大逆不道!可是怎么办?他舍不下她。自己也不明白,从来都是淡得如水一般,她甚至很少露笑脸子,他什么时候开始陷得那样深了呢?

锦书惶惶不知所措,他眼里的痛苦挣扎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淹没。她撼着他,瑟瑟地问:“到底怎么了?”

太子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那只怀表……是怎么到皇上手里的?”

锦书不防他这样问,只怔住了不知怎么回答,半晌才道:“那天在顺贞门上遇见了万岁爷,怀表的表链子掉出来了,正巧被万岁爷瞧见。”

太子憋着不说话,脸色很是苍白,平了平思绪勉强笑道:“我是随口问问的,可惜那表叫万岁爷砸了。锦书,我求你一桩事……你往后远着万岁爷,成吗?”

锦书心头怦然一跳,抬眼看他,他慌忙摆手道:“不是的,我不是说旁的。我的意思是伴君如伴虎,我有些担心罢了。我也知道这些不是你能控制的,或者避无可避,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远着他。”他说得颠三倒四,她只觉心底最深处渐次温暖起来。

太子愣愣地看着,她眼儿弯弯的,嘴角绽出一朵极明媚的花,露出一口编贝似的牙。那脸皎皎如明月,端的是娇憨动人。眼波流转间现出别致的婉约来,似嗔似怨的瞥他一眼,应了声,“我省得,你放宽心吧!”

太子倏地脸红了,旋即转过身去,混沌间胸口战鼓乱擂,扑腾得他喘不上气儿来。才定了神,便发现她扯了扯他的巴图鲁背心,“我才刚忘了问你,初六的骑射你拿了头一名?”

太子满脸的骄傲,“没错儿,皇父封我巴图鲁,还赏了霸王弓。那把弓是西楚霸王的兵器,不畏水火,不惧刀枪,据说弓弦是拿黑龙的背筋拧成的,等下回我拿来给你瞧。”

锦书道:“咱们祈人擅骑射,那样多的王公子弟参加,你能得第一真是好样的。”

太子还是小孩儿心性,叫人一捧高兴坏了,愈发得意起来,先结结实实自我吹嘘一番,又高谈阔论道:“其实咱们大英第一的巴图鲁是万岁,斧钺钩叉无一不精,只是如今御极,嫌那些东西煞气太大,再不碰了。”也许是猛又想起那桩事,他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一时落寞着再不言语。

锦书叹了口气,“你想的是什么我都知道,我没别的可说,只一点你要记住,在我眼里,你和万岁爷不一样,和这紫禁城的所有主子都不一样。”

太子心思单纯,闻言自然大喜过望,点头道:“有你这一句就够够的了,套句糙话说,寡妇生儿,有老底儿。我这会子什么都不怕了。”

锦书怪不好意思的,扭过身道:“快别瞎说,仔细叫人听见了笑话。”

太子道:“这儿又没旁人,就咱们俩,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呢!”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瞧瞧我多好的福气,竟叫我捡着这么个活宝贝,就是拿十座城池来我也不换。”

锦书格开他,故意拉着脸道:“又没正形儿!我可不是你的博什户,也不是你的哈哈珠子,你跟我犯得上这样比划吗?”

太子恍然大悟,怪道上书房里玩得好的几个人说他不解风情呢!对女孩儿不该拍肩膀,该搂在怀里摇着,哄着。姑娘家,多得人意儿,招人疼啊,怎么能像对待老爷们儿那样呢!

太子挨近了一步,“锦书……”

刚想张嘴,这时候冯禄在夹道口子上招呼,“太子爷,小苓子来啦,火烧屁股似的,跑得还挺快。”

太子懊恼不已,立马就臭了一张脸,“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量明白没有?要不让她再去量一回。”

“可别!”锦书忙道,“我们出来有时候了,是老祖宗恩典让我在值上过去的,要是耽搁太久,叫人觉得我偷懒耍滑,那就不好了。再说你这样,回头苓子非生吃了我不可!”

她绕过他往夹道口去,太子哎了声,“你就这么走了?”

她回头笑了笑,“太子爷要上慈宁宫请安去吗?”

太子嘀咕道:“都见着了,就不去了。”

“您是和太皇太后请安啊,还是和奴才请安?”她促狭地问,颊上抿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捏着帕子的手一甩,曼妙多姿的摆动开,朝着苓子的方向逶迤而去。

苓子往隆宗门上看一眼,嘟囔道:“这事凑巧得!怎么一出永康左门就碰上?咱们再走两步就错过了。你胆儿也忒大,离慈宁宫这么近,万一落了谁的眼,我瞧你怎么和老祖宗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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