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尘土

艾德伦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情绪了，欢愉与快感，自己沉重的躯壳仿佛崩解一般，不断地变得轻盈。

腐败苍老的灵魂，似乎都要挣脱躯体的束缚，不断升腾至云端般。

或许……

或许这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吧。

艾德伦突然想到。

在与妖魔死斗的人生里，他已经追逐的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千疮百孔，疲惫不堪。

所以当华生希望自己去死时，实际上艾德伦并不生气，反而有着莫名的解脱感。

应该就是这样吧，其实自己也早已厌倦了这一切，只是所谓的使命与职责一直牢牢地束缚着自己，令自己不断地前进。

他已经太累了。

在内心的最深处，灵魂的最深处，自己可能一直在祈求着这些。

“不是吗？”

他只能大喊出这样的词汇，紧接着有涌起的触肢狠狠地撞在了艾德伦的身体上，将他阻挡，而后狠狠地压实在了墙壁之上。

艾德伦的身体僵住了，紧接着有鲜血从他的眼角溢出，然后便是鼻子、耳朵，他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身上的破碎的缺口间，黑暗里也睁开了同样的百眼。

艾德伦把一切都抓的太紧了，将人类的一切牢牢地掌握在手中，自以为是地成为牧羊人，架设着围栏，将人类圈养在理智之内。

死牢陷入了久远的寂静，而后有战鼓般的心跳声响起，巨大的羽翼破开了怪物的躯体，紧接着狰狞的、好似人形的身影从其中走出。

延续无尽岁月的罪恶，曾经纠缠的恩怨，亦或是杂乱的理念与梦想。

笑声渐止，艾德伦叹息着，眼神里带着深切的悲伤，看向怪物。

死牢将它们紧紧包裹着，将这罪恶的一切，局限于此。

撕裂邪异的力量爆发着，摧毁怪物，摧毁钉剑，同样也摧毁了持剑的天使们，可它们仍不断地挥舞着双翼。

“真是令人怀念的光景啊！”

“前进！”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以现在的强度，实际上怪物早该倒下了，但事实上并没有，有着另一股力量支撑着怪物，哪怕经过死牢的隔绝，逆模因的侵染，也未能将其完全断绝。

这就像《福音书》里书写的那一幕，天使们挥舞着燃烧的火剑，斩杀着来自深渊黑暗的恶魔们。

潮水则卷动着，它们纠缠在一起，转而朝着空中的天使们袭去，有天使脱离了阵型，迎着袭来的触肢降下烈火，但它们与这万千的触肢相比，显得终究还是渺小了很多。

螺旋的长钉，在怪物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疤痕，巨大的伤口裂开，其中涌出污血与内脏。

“罗杰”看了一眼被钉在墙上的艾德伦，神情里不带任何情绪，就像被人支配的玩偶般。

这是场没有人幸存的战争，随着艾德伦的接连挥剑，【忘川】的力量已经充盈在死牢之内，这里就像毒气室，死亡的剧毒不仅在毒杀着怪物，也在将守望者们一并解决。

艾德伦不再去看那狰狞的怪物，仰起头，有精致的羽毛落下。

天使们携着烈焰猛地俯冲，每一次划落都在怪物的躯干上留下巨大的伤口，并且伤口的边缘有升腾的烈焰灼烧。

直到洞穿了所有的防护，将那残破歪扭、但又熟悉的脸庞暴露出来，他被数不清的血肉纠缠，猩红的百眼在四周绽放。

辉煌的焰火自上而下，漆黑的憎恶自下而上。

艾德伦高声振奋，轻盈之间，就连脑海内永不停歇的呢喃，似乎都短暂地消失了。

艾德伦在其中看到了自己，他看到了自己数不清的死法，还有一具具腐烂肿胀的、自己的尸体。

就像禁忌的仪式，天使们的死状凄惨，被嶙峋的长矛刺穿钉死，可在不久之后，便有新的雷团激发，它们拉扯着现有的物质，凭空凝聚新的躯骸。

艾德伦的身体一节节地坍塌着，变成灰白的硬质，而后随风消散成无尽的尘埃。

如获青春般，他大步前行，孔武有力。

“大概吧，谁知道呢，”洛伦佐不确定地说着，“我现在要赶着去弥补你们的错误，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只留下了将死的艾德伦，以及这满地的尸骸。

骨矛与猩红的触肢袭来，它们如同奔腾的群马，汇聚成咆哮的洪流，艾德伦没有余力躲避，他现在的状态和罗杰差不多，只是罗杰有着不可言述者的支撑，而他身后空无一人。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关键时刻，【忘川】帮助他抵御了不可言述者的侵蚀，可这样的帮助并非没有代价，看向握剑的手臂，已经变得破碎不堪。

这样想着，艾德伦再次从剑袋里取出钉剑，这一把把附着着【忘川】的钉剑，此刻正散发着熊熊的寒芒，就像处刑的长刀，准备将罪犯的头颅斩落。

洛伦佐的声音肃穆，就像祷告的牧师，诵读着死者的名字。

尸骸与羽翼无力地落满地面，堆积成山。

它们拒绝着死亡，拒绝着终焉的到来。

来者则完全没有在意这些，他靠近了些许，然后低声道。

“不可言述者……”

再度抬起钉剑，艾德伦很不想将【忘川】之力用在这种无意义的地方，可如果不挥剑的话，他根本没办法靠近怪物。

早在艾德伦答应华生的那时起，他便一路赶往这里，所有的守望者尽数出动，将一切终结在这里。

碎裂的羽翼与尸骸，漫天的骨矛碎裂成灰白的雪。

就像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般，黑暗也给出了回应，猩红的百眼在阴影的每个角落里睁开。

残存的意志在疯狂之中艰难地前进，抓紧了剑柄。

望着离去的背影，艾德伦神情微微发愣，这个家伙干脆的不行，就像急于要杀了某人一样，最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着离去的身影大喊道。

猩红的潮水扑面而来，就在将要吞食艾德伦的那一刻，突然他的身体轻盈、腾空而起。

怪物的反击很快，有些雷团尚未凝实，便被骨矛击溃，可随着艾德伦的施压，死牢内逆模因的强度不断提升，怪物的反击也变成迟缓了起来。

“我们是少数的！是幸运的！”

艾德伦有些难过地说着，身下的躯骸开始了崩塌，变成了同样的灰白，可灰白之间仍有些许的血肉在顽强地抵抗着。

这些不惧死亡的天使们，重复着生死，在怪物的身上施加的痛苦，它们要尽可能地削弱它肉体的凭借，好以此打开【间隙】的大门，直到某一剑，彻底碾碎怪物的【间隙】。

单调，笨拙，却尽显古老的岁月。

钉剑崩碎，尸骸枯朽，天使们也跟着一同凋零。

艾德伦大笑着。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艾德伦也要死了，可他并不恐惧，正如华生所说的那样，在不久之后，也可能是更久之后，艾德伦总有一天会沦陷在疯狂的呓语之中，他迟早会被不可言述者彻底吞食。

“果然……还是不行啊。”

又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响起清晰的脚步声，有人走了过来，望着艾德伦。

数双手抓住了艾德伦，天使们拉起他，挥动着双翼，跨越了重重阻碍。

死去，再度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