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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猫妖秘 第十一章 翻云覆雨

他的掩日剑急忙挥出。纤细的剑锋耀出灿烂的光芒,仿佛春日的朝阳忽然出现在铁屋之中。如果说薛青山的剑气是冬之肃杀,袁昇的剑芒则带着春之勃勃生机。

春秋笔同时祭出,笔意在空中飞快跃动,无数奇异的星宿图案在空中若隐若现。

两道完全不同的剑意骤然相遇,立时便如乌云开合、烈日出没,屋内出现繁复激烈的阴阳之争。

“还不错!”薛青山的剑意仍在缓慢地逼近,死气沉浑如山般压下。

那边黛绮得了袁昇的一剑之助,立时抢得先机,倏地翻身,连环两肘疾向范平的胸口撞去,跟着袖间厉芒闪处,那把波斯弯刀冷厉地刺向范平的咽喉。

这两肘一刀,都是灵慧旅人秘传的防身秘技,在紧急之时施出,几乎百发百中。

猛听砰砰劲响,范平以肘对肘,居然在仓促间跟她硬拼了两记,跟着身形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避开了弯刀的凌厉一击。

“真是厉害!”范平一脸惊讶,“黛绮姑娘,何必如此,你差点要了我的老命。”

黛绮一上来便施出绝招,已累得呼呼喘息,却不料对手如此好整以暇,一时心内微凉。

袁昇剑上的罡气渐被那股沉浑的死气压制,但他右手的笔意却蓬勃而出,一点点星宿的图案在空中若隐若现,一道道奇异的罡气随之喷薄而出。

最奇异的是他的掩日剑炫出无数璀璨日芒,仿佛是刺出了千剑万剑,但春秋笔却舒缓自若,犹似书家凝神运笔而书,笔意遒劲沉稳。但转眼间看似沉缓的春秋笔却骤然刺破薛青山的剑意,飞挑向他的咽喉。

这种快慢的转换完全跳出了寻常人的认知,仿佛袁昇的春秋笔竟是从另外一个世界刺到的。

“似慢实快,好术法!”薛青山也不由扬眉惊呼,长剑陡地翻转过来,轻轻巧巧地压住了春秋笔。

袁昇心头暗惊,这一道快慢转换的术法是他刚刚从天魔那个小世界中悟出的,饶是他惊才绝艳,可这门出生入死的奇遇才辛苦悟出的时空扭转之术,到底还太匆忙,术法的力道还太稀薄。

薛青山长剑疾翻,这一剑却重若怒潮突降,带着数道忽隐忽现的气劲,将春秋笔和掩日剑尽数裹住。袁昇只觉自己的笔剑陷入了万道旋涡中,掩日剑上的日芒剑意、春秋笔上的星宿之气都被连绵不绝的旋涡卷走了。

“你很有天分,可惜,时日太浅!”薛青山脸上扬起一道狰狞的笑意,两剑一笔剧烈交争之际,他的后颈忽地耀出了一束亮光。

跟着,一把剑形的光焰从他的后颈慢慢升起。

那道光焰升得极慢,却带着一股君临天下般的强大威压,仿佛神器将临,百兽敛声,甚至屋内的那些猫妖傀儡都在微微战栗起来。

“气剑术!”袁昇心头剧震,知道这是剑仙门御剑术中最高明的气剑之术,连陆冲都没有炼成此道,而气剑一出,八荒辟易,在这样的铁屋中,只怕万难躲避。

薛青山很聪明,在这样的紧要时刻,他不和袁昇拼比繁复的术法和招数,一上来便用强悍的罡气以硬碰硬。

在这样封闭的空间内,硬拼功力,功深者胜。袁昇急待全力抽回笔剑,但薛青山剑上的吸力越来越强,那些可怕的旋涡几乎便要将这两件法器尽数吞噬。

便在此时,铁屋内猛然响起一道霹雳般的暴喝,刀芒闪处,血光迸现。

屋中的四个人齐齐僵住了身形。

黛绮最先惊呼出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薛青山则慢慢低头,怔怔看着胸前冒出的一截刀尖。

在他身后,范平躬着身子,双手稳稳捧着刀,那把犀利狭长的月斩已插入薛青山的背心,直没至柄。

袁昇也觉惊奇不定,却奋力撑住春秋笔和掩日剑,卷得薛青山的长剑难以回攻范平。

“为什么?”薛青山还在低头望着滴血的刀尖,却在问身后的范平。

“只因我们容不得你留在宗楚客身边,而你又太贪婪自负,只需一句‘能压倒浅月的大功劳’,就能将你诱至此处,所以你必须死,也注定会死!”范平的声音依旧很沉稳,跟他的刀一样沉稳。

说罢,他猛然抽刀,鲜血迸射间,薛青山的身子剧烈抽搐。他的脸上还写满了不甘,他还想回身挥剑,但范平那狠辣致命的一刀已断绝了他所有的生机。薛青山终于慢慢软倒。

他颈后刚刚升腾出一半的剑形光焰则化成了万千残碎的星光,瞬间消散。

黛绮急忙闪到袁昇身后,惊疑不定地盯着对面的范平。

“喂,范平,你……到底是哪边的?”她颤声问。

“相信袁将军能看得懂我的心,我看出袁将军是个干大事的人,而薛青山却一直对你怀疑不减,此人不除,大事难成啊。所以我不得不鼓动唇舌,将他诱来……”范平答非所问地苦笑道。

还是那张随和而毫无表情的脸,甚至在手刃了宗相府第一高手薛青山之后,这张脸上也没有任何惊喜自豪的神色。

“我也很奇怪,范兄到底是哪边的?”袁昇很客气却很果决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又有何干系?”范平拍了拍手,“只要你知道,范某是你的朋友,绝不会与你为敌,便是了。我现在有两条路可行,一是跟袁兄走,另投明主,海阔天空!二是留下来,袁兄去做大事,小弟则替你清理此处,再稳住宗楚客。袁将军想让我走哪条路?”

“好,范兄算计精细,”袁昇慢慢拱起手来,“那就有劳范兄留下!”

“袁兄真是大气魄,就不怕我去告密?”

袁昇瞟了眼地上的尸身,微笑道:“一刀斩杀薛青山,我又何须生疑?”心内却想,这个范平深藏不露,杀伐果决,当真是个厉害角色,可惜猜不透他到底是哪一方的人马。

“看来范兄所图甚大,我便祝范兄好运,告辞了。”

“范某在哪里都是苟延残喘,哪敢有什么所图,不过是凑合活下去而已。”范平依旧谦恭地笑着,掏出一个面具递了过来,“出门后再没有什么紧要人物看管,他们只认面具,请黛绮姑娘戴上我的。这里的事,交给我吧。”

果然如范平所说,也不知他跟薛青山说了什么,今晚通往易天坛的路径上竟没什么高手坐镇。袁昇和黛绮戴着面具,一路畅通无阻,终于出了长长的地府井洞,从一处很隐秘的宅院枯井中钻出。

二人不敢耽搁,趁着浓浓的夜色赶回了与陆冲等人约好的一处暗宅。这处暗宅在青龙坊内,当初两人合力破解傀儡蛊时便曾在此处栖身,算是辟邪司仅有的两处宅院之一。

踏入院中的一瞬间,东方天际已现出了一道曙光,虽然整个苍穹几乎还是昏黄的颜色,但那痕淡金色的朝阳却是那样朝气蓬勃,锐意升腾。

黛绮望着那道晨曦,忽然跪在地上,叹道:“这个世界原来这样美,为何他们还要千辛万苦地去争夺什么天魔之力,去探寻什么地府之秘?”

“也许,都是心魔的召唤吧。”袁昇将她扶起,“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并非什么天魔妖物,而是封印在每个人心底的猫妖!这个心魔可能是权势,可能是财宝,但一旦跳出来,便会吞噬一切。”

黛绮侧头望着他,忽道:“这么多的钩心斗角,这么多的阴谋诡计,辟邪司遇见的这些事,我都不喜欢。”

袁昇凝望着西天仍存的浓浓暗色,沉沉叹道:“辟邪,是辟除妖邪之意,但一路辟邪到最后,我才发现,最大的妖邪,其实是这个朝廷中执掌大权的人,生杀予夺之权尽集一身……可我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个妖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法子辟除它!”

黛绮愣了下,幽幽叹道:“既然不快乐,又何必在这里耗下去?我想起你让我读的那篇《归去来兮辞》,咱们这便是那文章里说的‘心为形役’吧?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现在想起来,我最快乐的时光其实是在西域诸国巡游表演幻术的日子,那里的人要简单得多,也快乐得多。有时候,我很怀念那里明朗纯净的日色和一望无垠的大漠,连那里的风都是那般无拘无束……”

“大漠浩瀚,异域风情。”袁昇也不由叹了口气,“希望有朝一日,我能陪你去看看。”

“当真?”她的眉眼间溢出朝阳般的喜色。

袁昇点点头道:“当真!我还想去江南转转呢,看看那里的浩渺碧波,清幽林泉,你也会陪我去吗?”

“那当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翻一倍,八马难追!”她孩子气地伸出手,要和他击掌。

“好!八马难追!”袁昇大笑着和黛绮击掌。

“哼,心口不一,这时候你心里想的,定然不是跟我一同游西域,转江南。”女郎翻了下明媚的眸子,忽地掀起院中水井旁的一块方砖,“你定然是想看看陆冲给你留下了什么记号!”

“现在不必了!”袁昇望向门外,“小十九,应该回来了。”

一道极轻的脚步声响起,高剑风在门外笑道:“十七兄,我这么小心,还是给你听了出来。”

相王世子李成器这次连夜赶来,却吃了个软钉子。

太平公主拖了很久,才带着一脸深睡被打扰的慵懒神色,冷冰冰地见了他。听得李成器禀明找寻三弟李隆基的来意,太平更是干脆板起了脸,用姑母的身份把李成器训斥了一顿,说了一番兄弟同心不可猜疑的大道理,便客气地送客了事。

李成器闷闷走出,出门后对丹云子低声耳语了两句。

丹云子从水官祠仓皇退出,这时还是有些狼狈。好在追杀大逆宣机,乃是浅月的首责,剑仙门宗主今晚倚多而不胜,深以此事为耻,竟没声张。

他回来后便被李成器拉着连夜赶来太平公主府,此刻仍大为郁闷,只得打个哈欠道:“好吧,那老头子就试试,不过咱们有言在先,我只在这儿耗到天明。”

“非常时期,不得不有劳先生出马了。”李成器见丹云子答应留在太平公主府内暗中监视,心内略慰,拱了拱手,才钻进了厢车。

望见丹云子如一抹青烟般又飘身跃入了太平公主府,李成器才闷闷地摇了摇头,命一个大宗师做这盯梢的事,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他重重踢了下前车壁下方的踏板。车夫得了指令,挥鞭催马而行。

马车辘辘行起的一瞬,李成器忽觉幽暗的车厢内翻起一道人影。这人先前不知藏身何处,这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骤然出现,当真形如鬼魅。

“是先生吗?”李成器第一反应是丹云子偷懒,去而复返,心内大是不快。

“是先生的徒弟,陆冲给世子请安了。”

“陆冲,你来做什么?”李成器惊疑不定。

“没什么,”陆冲懒洋洋道,“太平公主这边我试探过了,对青瑛下手的人,绝不会是她。”

“你说什么?”李成器更惊。

陆冲没言语,蓦地探掌,一把揪住了李成器的手,沉声道:“这时候世子就不必装了吧,老唐!”

他捋着李成器左手的中指,那上面有一颗白色玉石戒指。陆冲猛地弹指一掀,那块圆滚滚的白玉翻转过来,现出另外一面,幽幽的蓝色光华,在沉暗的车厢内依旧夺目。

“哪怕你不是老唐,也是相王这边掌管铁唐的绝对首脑!”

李成器大惊,奋力一挣,却如蜻蜓撼玉柱,只得怒道:“陆冲,你要背叛铁唐吗?”

“我不会背叛,”陆冲冷冷地笑起来,“但我会跟他同归于尽。”

“三郎的手下,果然都是些无法无天的鸡鸣狗盗之徒。”李成器又惊又怒,更暗骂自己何必要将丹云子从身边支开。

他这次出来,务求机密,除了丹云子,便只带了前面那马夫。此刻他甚至无法叫嚷,那马夫在陆冲面前简直不堪一击,若是失仪喊叫,除了示弱,毫无益处。

“说得好,无法无天!”陆冲猛然扳开了他的嘴,将一枚药丸弹入了李成器口中。

一股浓烈的腥味滚入喉中,李成器又惊又怒,喝道:“这是什么,咳咳,你……你到底要怎样?”

“你知道老子要什么,”陆冲终于放了他的手,一字字道,“将青瑛还给我,我要一个无病无灾、壮得像牛的青瑛!当然,还有老子所中毒蛊的解药。”

“你还记得青瑛已被喂了蛊毒?”李成器冷笑起来。他的笑容陡然僵住,小腹内一阵剧烈的绞痛传来,让他的身子都抽搐起来,“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九天十地无敌蛊!”陆冲嘿嘿笑起来,“这种蛊毒没有你喂青瑛的那么麻烦,它就一个特性,霸道,发作很快,能让你的肠子断成一二百段……

“别这么看着我,说清楚些,就是蛊毒最终发作时,一二百只蛊虫会冲破丸药,将你的肠子咬出百十个孔洞,再从你的肠子内钻出来,它们会顺着你的脏腑向上,一路拼命地咬,拼命地钻,最后从你的耳朵、眼睛、鼻孔爬出,飞走!当然,那时候你的五脏六腑,你的眼睛、耳朵都已被咬成了一团肉泥……”

李成器只觉毛骨悚然,怒喝道:“你胡说……哎哟……”剧烈的小腹绞痛让他端不起丝毫的架子,只得哀求道,“陆冲,万事好商量,这蛊毒现在已经发作了?”

“早说了,这玩意就一个特性:霸道!现在只是它发作的前兆,蛊虫们刚刚觉醒,正在你的肠内散步,少时就会咬你了。怎么样,你答应陪我去寻青瑛,我立马给你解药。”

“好,我答允,现在……”李成器的额头上已凝满豆大的汗珠。他自视甚高,当然不会为了一个江湖女子而搭上自己的命,这时只得勉力应允,再将无数怒骂硬生生咽下。

“很好,世子果然当机立断,英明果决,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佩服佩服。解药来了!”陆冲粗暴地扳开他的嘴,又塞入一粒药丸。

仍旧是一股腥味入喉,李成器忍不住呻吟道:“这当真是解药?”

“当然,独门解药,海内独步,疗效无双,立竿见影!”

李成器陡觉腹内一股温热,先前那钻心的绞痛立解,不由喘息道:“果然……好些了……”

他慢慢挺直腰板,斜睨着陆冲道:“陆冲,你与令师说来都是我铁唐之中流砥柱,与袁昇大为不同,何必要因小失大、一意孤行呢,此时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望见陆冲冰冷甚至带着些哂笑的目光,他只得知趣地改了口:“好吧,本王会兑现承诺,现在带你去见青瑛……哎呀……”

李成器猛然又抱紧了小腹,喘息道:“为何……又痛了?”

“很正常,因为你服了双份的九天十地无敌蛊!”陆冲憨厚地笑起来。

“你……你这无赖!”李成器双眼如欲喷火,但听得陆冲那没心没肺的笑声,却又彻底地无可奈何,“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老子不是让你带我去见青瑛,而是要你带着我去救青瑛!你要确保她无毒无病,永无后患!

“第二,老子给你吃的这第二丸药确实算得上一份解药,只是这解药有些异常,它与第一丸药的药性相反,两个相互克制,所以你的肚子、肠子一时不大痛了,可这第二丸药的剂量不足,难以尽数克制蛊毒,你的肠子便又会扭痛起来。所以你的时间不多了。

“赶紧老老实实地将活蹦乱跳的青瑛交给我,我再给你一丸解药,当然,剂量还是不会给足。老子要先确认青瑛和我服了解药后都安然无恙,若是不然,咱们同归于尽。老子肯定,世子爷会死在我们前面,而且死得惨不忍睹!”

李成器又气又痛,已说不出话来,只得催促车夫加速疾行。

就在马车转弯而去的一瞬,高剑风恰好带着袁昇和黛绮奔到太平公主府前。

“居然是相王府的车马?”袁昇遥遥望见李成器的厢车呼啸而过,不由拧起了双眉。

高剑风却哼了一声:“听冲哥说,他们一直阴魂不散地纠缠着,这时候还管他们作甚!袁老大,咱们怎么进府?”

袁昇沉吟道:“禀报而入,太过麻烦,只怕还会引人注目,我们跳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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