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落魄山祖师堂
崔东山神色颓然,坐回小板凳上,伸出双手,一手越过头顶,一手放在膝盖处,“齐静春以此护道,又如何?如今先生还在低处,这高低之间,意外重重,杜懋便是例子。”
说到这里,崔东山想起某个存在,撇撇嘴,“好吧,杜懋不算,齐静春还算有那么点应对之策。可是再往下一点,飞升境之下的上五境修士,玉璞、仙人,或是元婴剑修,先生与之捉对厮杀,怎么办?”
陈平安转过身,笑道:“你这是什么屁话,天底下的修士,登山路上,不都得应付一个个万一和意外?道理走了极端,便从来不是道理。你会不懂?你这输了不服输的混账脾气,得改改。”
崔东山说道:“心里服输,嘴上不服,也不行啊?”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
崔东山收敛神色,说道:“这么早知道,不好。”
陈平安说道:“我知道。”
崔东山双手挠头,郁闷道:“自古人算不如天算啊,这句话最能吓死山巅人了。以无心算有心,才有胜算啊,先生难道不清楚,早年能够赢过陆沉,有着很大的侥幸?如今若是陆沉再针对先生,稍稍分出心思来,舍得不要脸皮,为先生精心布下一局,先生必输无疑。”
崔东山停下手上动作,加重语气道:“必输无疑!”
这天在朱敛院子里边,郑大风在和魏檗对弈,崔东山在一旁观棋。
剑仙曹曦已经从北俱芦洲回到南婆娑洲了,那座雄镇楼毕竟需要有人镇场子,只留下那个修行路上有点小坎坷的曹峻,在大骊行伍摸爬滚打。
郑大风一巴掌拍掉魏檗的手,“先前下棋你输了,咱俩扯平。”
陈平安笑道:“我觉得可以,反正不钱。”
此外,便是落魄山这座新兴山头的自己人。
院子这边,双指捻子的魏檗突然将棋子放回棋罐,笑道:“不下了不下了,朱敛所在渡船,已经进入黄庭国地界。”
但是朱敛自己说了,落魄山缺钱啊,让这些没良心的家伙自己掏钱去。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的出现,便是最早的“瓷人”,材质不同而已。
刘洵美趴在栏杆上,“不论我是战死沙场,还是老死病榻,以后你路过宝瓶洲,记得一定要来上个坟。”
他这学生,拭目以待。
这个世道不但需要这样的书上故事,书外也需要有很多这样的人,所做之事,兴许有大小之别,但是善恶分明。
山主陈平安。
陈平安也会学小宝瓶和裴钱,还有李槐,看那些江湖演义小说,很仰慕书上那些英雄侠客的一往无前,毅然决然,将生死置之度外,舍身取义,毫不犹豫。
一些客人都已经陆陆续续赶到龙泉郡。
陈如初一开始觉得朱敛这个想法,很有人情味儿,很赞同。
“玉璞境野修”周肥。
魏檗伸出手,“我赢了,一颗雪钱。”
崔东山爬上墙头,蹦跳了两下,抖落尘土。
裴钱站在陈如初身后,双手重重按住肩头,沉声道:“暖树!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落魄山围棋第一高手了!以后老厨子,郑大风,魏檗他们下棋之前,都要先给你鞠一躬,以示敬意!”
龙泉剑宗宗主阮邛,以及两位嫡传弟子,金丹修士董谷,龙门境剑修徐小桥。
隋右边点点头,环顾四周,“这就是落魄山?”
陈平安感慨道:“有了这艘龙舟,与披麻宗和春露圃做生意,落魄山就更有底气了。不但如此,落魄山也有了更多回旋余地。”
裴钱喊道:“周米粒!”
刘洵美笑道:“那我也祝愿曹剑仙早日跻身上五境?”
简直就是与世为敌。
他陈平安该如何选择?
隋右边从画卷中走出。
陈灵均就高声道:“怎么回事,蠢丫头怎么就赢了?”
正式供奉,郑大风。
师徒身后竹楼门口,有两双整齐放好的靴子。
裴钱叹了口气,这小冬瓜就是笨了点,其它都很好。
曹峻哈哈笑道:“你会聊天?”
帮着裴钱喂拳一事,陈平安只做了一次,就没下文了。
陈平安目视前方,微笑道:“闭嘴!”
最后当然是郑大风学那魏檗,将棋子放入棋罐,笑呵呵道:“不下了不下了,我跟魏檗去接朱兄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多少天了,怪想他的。”
渡船一层一层逛过去,时不时推开沉水数百年犹有木香的屋门,由于渡船装饰物品当年早已搬空,充为国库以备战需,故而如今大小房间,格局相仿,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光景,陈平安却半点不觉得无聊,最后来到顶楼,站在最大的一间屋子里边,不出意外,这就是以后“翻墨”渡船的天字号房间了,陈平安突然收敛了神色,来到视野开阔的观景台。
那件被仙人中炼的重宝水殿,暂时还藏在龙舟之上,回头卢白象会请山君魏檗直接运用神通,送往螯鱼背,不然水殿如一辆马车大小,而她又无那传说中的咫尺物傍身,不是无法以术法搬运水殿,而是太过明显,渡口人多眼杂,刘重润小心起见,实在不愿节外生枝。
这是曹峻第一次听说此事,却没有丝毫奇怪。
学问根祗,就在织网。
魏檗笑道:“有点丢脸。”
卢白象在落魄山上,也有自己的宅子。
南苑国开国皇帝魏羡,出身于乡野陋巷,发迹于沙场行伍。
崔东山也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让自己诚心诚意去信服的人,可以在他即将大功告成之际,告诉他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不但如此,还要说清楚到底错在哪里对在哪里,然后他崔东山便可以慷慨行事了,不惜生死。
崔东山叹了口气,神色复杂。
加上裴钱、陈如初和周米粒三个小丫头,都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尤其是裴钱,带着周米粒毫不吝啬的溜须拍马,如果不是崔东山一次按住陈灵均的脑袋,说陈大爷最近走路有点飘啊。这才稍稍收敛,不然陈灵均还能更飘一些。
崔东山当然不会倾囊相授,只会拣选一些裨益修行的“段落”。
挑选了一个黄辰吉日,这天山主陈平安,带头挂像敬香。
至于那艘名为“翻墨”的龙舟,当然已经是落魄山的家产了,何况整座牛角山都是陈平安与魏檗共有,停泊在这边,天经地义。
卢白象哈哈笑道:“心情大好!”
裴钱正在魏羡旁边,转悠来逛荡去,双指并拢,不断朝魏羡使出定身术,魏羡斜靠房门,没理睬。
朱敛拍了拍包裹。
还有一些消息灵通的,是很想来,却不敢擅自登山叨扰,比如黄庭国两位水神。
陈平安也不愿细问什么,笑道:“刚好落魄山祖师堂马上就可以上梁,然后就是正式的挂像敬香。朱敛,卢白象和魏羡,如今都在山上。”
塑造瓷人。
刘洵美点头道:“这个好!”
刘洵美苦笑道:“能不能说点讨喜的?”
元宝对不苟言笑的魏羡,印象不错,比起朱敛和郑大风的观感,要好多了。
周米粒跟着呵呵呵。
故而此次前来观礼道贺之人,都是近水楼台的关系,比如北岳山君魏檗,披云山林鹿书院副山主。
陈灵均,陈如初,石柔。
郑大风瞥了眼崔东山身后的魏檗,后者笑眯眯道:“再看一会儿,朱敛在渡船上,正唾沫四溅,忙着帮落魄山坑人呢,不坏他的好事。”
关于嫁衣女鬼一事,其实先生不是没有当下的答案。
陈平安点头道:“也许吧。”
陈平安说出门一趟,也没管崔东山。
郑大风立即来劲了,想起一事,小声问道:“如何?”
陈平安说道:“争取别给我说闲话的机会。”
所以这会儿陈灵均走路都是鼻孔朝天的。
齐静春。
陈平安哦了一声。
很期待。
记名供奉,目盲道人贾晟,赵登高,田酒儿。
刘重润有龙泉剑宗铸造的一枚剑符,直接御风离去。
魏檗笑道:“别信,这家伙一开始就知道了。不然咱们又输一阵。”
郑大风点头道:“咱哥俩真是一等一的读书人,活到老读到老。”
“别在这边跟我们诉苦,没半点用。”
学生崔东山。
白首那封信的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幸灾乐祸,说姓刘的让人大开眼界,明明问剑在即,却还是先后跑了恨剑山和三郎庙,把太徽剑宗祖师堂那边的几位老人,给愁得都要揪断胡子了。在恨剑山那边,结果遇到了那位水经山的卢仙子,也不知道到底聊了什么,不晓得是不是姓刘的道貌岸然,对姑娘家家毛手毛脚还是咋的,反正把卢仙子给恼得眼眶红红,惊倒了一大片人。在三郎庙那边,竟然又有红颜知己蹦出来了,好像还是在三郎庙挺有牌面的一个女人,反正从头到尾都跟着他们俩,眼神能吃人,姓刘的挑了两样重宝,谈妥了价格就跑路。
刘洵美轻声问道:“那个青衫年轻人,就是落魄山的山主陈平安?与你祖上一样,都是那条泥瓶巷出身?”
魏羡笑道:“你不也还没师娘?”
卢白象望向陈平安,“在北俱芦洲,挨了不少揍?”
只不过他崔东山故意说得复杂了,为的便是想要确定一件事,先生如今到底倾向于哪种学问。
走到一楼那边,取出一副画卷,丢入一颗金精铜钱。
隋右边淡然道:“杀人不成反被杀,就这么回事。以后我会在书简湖真境宗继续修行。”
陈灵均在一旁指点江山,告诉郑大风与魏檗应该如何落子。
崔东山根本无所谓,招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嗑瓜子的陈如初,“来,咱们再继续下,我帮着大风兄弟下棋,你执白,不然太没悬念。”
陈平安在想一个问题,自己如今修为低,家底薄,重提此事,便是以卵击石,所以可以暂时忍着。
郑大风笑道:“我反正已经给某人打得崴脚了,前些天一直是岑姑娘帮着看山门,至于咱们魏山神,好歹是个玉璞境,但也给骂了个狗血淋头,现在就缺你了。”
陈平安独自站在竹楼二楼那边,知道朱敛到了,只不过不用刻意去接。
一位老秀才,挂在居中位置。
生死之外,依旧劫难重重。
郑大风也不介意魏檗的赖账,一局棋一颗雪钱而已,小赌怡情。
陈平安说道:“别忘了,这把狭刀停雪是借你的。”
刚刚跟卢白象、刘重润寒暄完毕的陈平安,对着两颗小脑袋,就是一人一颗板栗砸下去。
崔城。
卢白象说道:“龙舟装饰可以简陋,反正听你的意思,龙舟主要是运转货物居多,可是撑起渡船正常运转的那么,人,怎么办?”
陈平安缓缓道:“慢慢来吧,走一步算一步,只能如此。先前在渡船上,你能让我十二子,都稳操胜券,十年后?如果被我活了一百年呢?”
崔东山小声说道:“若是棋盘还是那纵横十九道,学生不敢说几十年之后,还能让先生十二子,可若是棋盘稍稍再大些……”
魏檗揉着额头。
学生曹晴朗。
陈平安说道:“耽误你很多事情了。”
陈平安摇摇头,“没什么,想到一些往事。”
崔东山伸出双手,十指张开,抖动手腕。
郑大风下棋的时候,基本上裴钱她们几个都离得他远远的,一边脱了鞋抠脚一边嗑瓜子的人,还是别凑近了。
陈平安说道:“关于此事,其实我有些想法,但是能不能成,还得等到祖师堂建成才行。”
卢白象这一次没有落井下石,说道:“我也争取帮忙物色一些人,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选出一个足够分量的渡船管事,不然很容易捅娄子。”
周米粒不愧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大将,立即心领神会,朗声道:“乌漆嘛黑的大晚上,连个鬼都见不着,岑姐姐不小心就摔倒了呗。”
裴钱在屋内问道:“师父,咋了?”
隋右边哪怕在画卷中死后复生,身上还带着浓郁的杀气。
卢白象问道:“见过了?”
裴钱冷哼哼道:“说,你叫什么名字!”
陈如初笑着点头。
郑大风斜眼道:“要你说?”
崔东山站在一旁,一直摊开双手,由着裴钱和周米粒挂在上边荡秋千。
给魏檗一把直接从渡船扯到落魄山脚的朱敛,背着个包裹的佝偻老人,感慨道:“我这把老骨头,风尘仆仆,风吹日晒的,真要散架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此举成本太高,学问太深,门槛太高,就连崔东山都想不出任何破解之法。
不会像当年的那个老秀才,只说结果,不说为什么。
而陈平安那边也没多说什么,于是落魄山和黄湖山双方交换了地契、神仙钱,分别在龙州刺史府、大骊礼部、户部勘验和录档,以极快速度就敲定了这桩买卖。
她是喜欢下棋的。
隋右边默不作声,走出屋外,站在崖畔那边,举目远眺。
朱敛哈哈大笑,“果真如此,一诈便知。”
崔东山点点头,“先生能这么想,也还好。”
陈灵均喝着大碗酒,拍胸脯答应下来,只是下了黄湖山,便有些心情凝重,担心这是个针对落魄山的陷阱,于是找到了陈平安,说了这事,然后崔东山就说买啊,到手的便宜,不拿白不拿,咱们有那么高的一座披云山当靠山,怕什么。陈平安便让陈灵均去磨细节,神仙钱,金精铜钱,价格都可以谈,谈得不愉快,就拉上咱们魏大山神一起聊。
刘洵美无奈道:“真是个不会聊天的。”
武将刘洵美和剑修曹峻,没有下船,一路护送龙舟至此,便算大功告成,刘洵美还需要去巡狩使曹枰那边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