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羡阳继续以心声传授口诀,知道陈平安从小就记性好,所以刘羡阳是边说口诀边注解,根本不担心陈平安会记错,刘羡阳说得极其复杂繁琐。
那汉子点点头,“你先忙去。”
大帐之内,摆满了大小书案,书简卷宗堆积成山,其中有许多破损严重的兵家书籍,还不是原版,而是抄录而成,哪怕如此,依旧被奉若珍宝,妖族修士翻阅兵书,都会小心翼翼。
其中就有那名叫背箧的年轻剑修,盘腿而坐,刚好背靠剑架。
涒滩依旧笑容灿烂,“没问题。”
仰头望向剑气长城那边,此处看北方城头,模糊不清,但是北方城头俯瞰战场,却纤毫毕现。
陈平安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估计学不来,门槛太高了。”
有一位男子摇头道:“还需要再死些,才有更多的线索。”
木屐转头望向一张书案,习惯性轻声说话,缓缓道:“那个儒家门生的术法根脚,尤其对方到底是不是剑修,查探出来没有?这一处小战场的战损,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期不少,必须作出适当的应对。先前调遣剑仙刺杀陈平安,已经失败,但是只要你们给出来的结论,的确需要再次调动一位剑仙出手,我看过了方案,觉得可行,就让我来飞剑传讯,通知剑仙出手偷袭,还不行,我就亲自走一趟‘甲子’帅帐,你们不需要有这方面的压力。”
木屐点了点头。
木屐看完密信过后,神色凝重起来,“只知道那个读书人叫刘羡阳,是宝瓶洲人氏,并非醇儒陈氏子弟,所以还是不知道他的修行根脚。”
那女子说道:“南婆娑洲陈淳安亲自来了剑气长城,那读书人肯定是亚圣一脉,这一点毋庸置疑。其实此人驻守的战场,我们可以适当少投入一些兵力,因为城头那边,肯定很快就会有隐蔽的飞剑传信,甲子大帐那边确认无误后,自然会传信给我们,若是信上有写此人的身份底细,我们甲申帐还剩下两个剑仙名额,干脆一起用了,到时候是杀那读书人,还是杀陈平安,或是退一步,是那齐狩,都允许两位剑仙见机行事。”
果不其然,一把传讯飞剑到了甲申帐。
那女子摇头道:“我也在攒钱,不能给。”
刘羡阳依旧是不见佩剑,不见本命飞剑,不见出手,从北往南,原本属于谢松把守的一线之上,反正就是来多少死多少。
离真面无表情走出甲申帐。
陈平安盘腿坐在原地,伸手按住横放在膝的那把剑坊制式长剑,摇头道:“没有。”
然后木屐转头对离真说道:“输了就是输了,是你离真本事不济,此后能够活过来,亦是你身为托月山关门弟子的本事,这些我都不管,我只负责甲申战场的胜负得失,一丝一毫的此消彼长,我都得管。此后战事惨烈,你离真依旧需要听从调度,无视军纪,擅自行事,就是连累整座甲申帐,后果自负。但是到了合适时机,你只要还愿意寻找陈平安作为对手,与那人分胜负,哪怕是换命,都随你,甲申帐绝不阻拦,我个人甚至愿意拿出甲申帐属于木屐的那份战功,帮着你制造机会,让你与陈平安去分生死,因为与这样敢再死一次的离真并肩作战,是我木屐的荣幸。”
涒滩,背箧,雨四,那个一语道破司徒积雪底细的女子,以及一个不太合群的角落少年。
名为涒滩的少年咧嘴笑道:“晓得。”
然后腼腆少年从手边一摞黄纸里边抽出一张,折为小纸鸢,轻轻丢向大帐门口,“传令下去,在甲申第六线上,放缓攻势,除了不许撤退,允许保命第一。”
涒滩想了想,点头道:“试试看吧。”
陈平安听了一个开头,便要说话。
那女子叹了口气,“那就按照最坏的打算去做好了,用命去堆出个真相。”
陈平安轻声道:“是真的习惯了。”
纸鸢掠出甲申大帐。
既然能以甲字打头,就已经说明了这座大帐的重要性,按照军律,哪怕是剑仙大妖,只要胆敢擅闯甲字大帐,一律当场处死。
而当下,只不过是攻守战的开幕。
齐狩应对如常,战场上,飞鸢与心弦飞掠极快,许多身高数丈的妖族都被剑光斩断四肢,摔倒在地,哀嚎不已。
没有道理可讲。
雨四果断起身,满脸的跃跃欲试,嘴上却埋怨道:“报应来的这么快。”
只不过刘羡阳如今成了读书人,当初躺在阮家剑铺的病榻上,还因祸得福,于生死一线,在梦中学了剑,所以规矩要讲,仇也要报,互不耽误。
只要死了一个,甲子帐和托月山都会追责,而且责罚极重。
不过齐狩也心知肚明,等到剑修需要离开城头厮杀的时候,陈平安会比较如鱼得水。
离真已经站起身,对那女子说道:“你需要哪一件,直接说了,我一并取来,懒得多跑一趟。”
当这诱饵,没有一颗铜钱的额外收益。
然后少年笑容灿烂起来,“不过我离着那个陈平安驻守的战场,不算太远,他与齐狩是邻居,齐狩果然是破境了,只用了两把飞剑,就守住了战场,也厉害。后来又冒出个读书人,术法古怪得很,撞上去的,怎么死都不知道,还是厉害。”
每一位剑修无论当下境界高低,总之命都很值钱。
就像齐狩所说,长久以往,终究不是剑修的陈平安,精神气会撑不住出剑。
几乎算是个哑巴的背箧,破天荒开口道:“甲子帐飞剑,马上到。”
刘羡阳笑问道:“你们两个是朋友?”
此时此刻的甲申帐内,就有五人之多。
那名字古怪的年轻剑修,雨四打趣道:“涒滩,你虽然如今境界不高,但是手段多,以后有机会,等到剑修离开城头,你就去会一会那个陈平安。比起我跟背箧这种只知道横冲直撞的傻子,你更容易占到便宜。”
木屐摇头,正要拒绝。
这座甲申帐,是蛮荒天下大军当中,六十座以天干地支命名的大帐之一。除了甲子帅帐的命令除外,每一座军帐,具体负责一块战场地盘的兵马调度。
刘羡阳看也不看陈平安,笑道:“少跟我废话,刘大爷讲话,你就老实听着。教了你全部口诀和所有诀窍,你就能学会吗?”
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独自坐在僻静角落,冷笑道:“兵马?那些没脑子的蝼蚁也能算兵力吗?这些蝼蚁死了更好,帮着我们争抢天时,再为大军节省口粮,一举两得。咱们蛮荒天下,本来就养不活这么多废物,死在这边,是它们死得其所,总算做了点小小的贡献。”
那位桌上摊开地图的年轻女子,抬起头,沉声道:“为了我们的成长,为了将来打下浩然天下几个大洲,我们就能守住几个,如今只说甲申战场,就已经白白多死了近万兵力,我们每个人的功劳簿,都是尸骨上边刻字,别觉得这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木屐深呼吸一口气,神色黯然,喃喃道:“与你们说这些话,并不会让我觉得开心。”
少年木屐腼腆一笑,有些脸红。
陈平安喝了一口养剑葫里边的水丹药酒,继续出剑御敌,初一十五追求一击致命,如果妖族体魄太过坚韧,或是关键窍穴被戳透之后依旧没死,松针咳雷便补上一两剑。期间不是没有担任隐蔽死士的妖族修士,试图以秘法拘押飞剑,想要同归于尽,只不过这类勾心斗角,比拼伪装,陈平安是行家里手,加上速度上略逊十五一筹的那把飞剑初一,坚韧程度,超乎想象,曾有一头隐蔽至极的死士妖族,故意一路受伤,浑身血肉模糊,还扯过一头妖族当盾牌抵挡初一,结果那把初一只是刺透了它身前妖族的眉心处,便一闪而逝,直接撤退,掐准时间妖丹崩毁开来的后边死士,临终之前,怔怔望向城头那边,似乎有些茫然,而那把未曾落入圈套、只是被灵气波及的初一,并无半点折损,不过陈平安心神消耗,不算少。
书少,翻书人反而珍重,愿意逐字逐句,是读书而非看书,深挖其中意味。
在陈平安刘羡阳这条线上,一直往南而去,妖族大军后方,有一座被重重包围的巨大军帐,大帐门口挂了块不起眼的小木牌,只有“甲申”二字。
离真身边,是一位大髯佩刀背剑的汉子。
离真御风离去。
背箧走出甲申帐,喊了一声师父。
那汉子说道:“师父想要见一个人,所以你这个当徒弟的,得替师父做一件事,宰了那个陈平安。”
背箧默然点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