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1章 十二高位
崔东山独自一人,率先走出那座以金色剑气造就的雷池禁地。
小陌说道:“并无纰漏。”
崔东山点头笑道:“先生需要闭关片刻,我们等着就是了。”
白衣少年双手抱住后脑勺,黄帽青鞋的小陌怀捧绿竹杖。
崔东山以心声说道:“除了最紧要的某件事,先生还会稍稍炼化那把‘井中月’,看看能否具象化出一座座……天地迷宫,可能是外边的仙都山,可能是已经不存在的避暑行宫,也可能是家乡坠地前的骊珠洞天,先生对‘迷宫’了解得越细微,就越趋近于‘真相’,所以此事若是成了,先生就等于让这把本命飞剑在数量之外,掌握了第二种‘演化’神通,配合自成小天地的笼中雀,可以更加万无一失。”
小陌有些疑惑,问道:“敢问崔宗主,公子为何不是以井中月配合笼中雀?”
崔东山哑然失笑,“万事开头难,从零到一,与从一到十,永远是前者更难想到、做到。何况我说了,先生追求,是‘真相’,并非假象,故而每一把‘井中月’演化而出的人、物、事,近乎真实,已经很难很难了。”
小陌一点就明,点头道:“如此说来,确实无异于登天之难。”
陈平安的灵感,源于中土文庙议事,李宝瓶的那场手势比划,“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以及后来与托月山元凶问剑,后者一手打造出来的那条密率长廊。陈平安再在落魄山竹楼后边的无水池塘旁,想起那句佛家语的“犹如莲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最后陈平安又记起了在剑气长城那座牢狱里的自建“行亭”。
所以才会在大泉王朝的望杏馆那边,让小陌帮忙护道,陈平安就有了两次尝试,一次是凭借心湖书楼的众多“拓片”,“摹拓”托月山地界的千里山河,一一草,一山一屋,皆纤毫毕现,只是试图“开”时功亏一篑,当时得到屋外小陌的提醒后,陈平安就不再贪大求全,仅是大道显化出一颗紫金莲子的生长,只是在开未开之时,依旧主动放弃了。
陈平安听到这里,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眉心。
于斜回又开始捧腹大笑。
陈平安打趣道:“小陌,你一个飞升境巅峰剑修,每天去跟谍报邸报打交道,就不觉得跌份吗?”
裴钱夹了最后一只蟹粉汤包,含糊不清道:“除了师父,身前无人。”
小陌摇头道:“就当是不钱就能翻阅书籍了,如此看书是天下第一趣事。”
陈平安满脸微笑,“那有没有印象最深的某个人,他叫什么名字啊?”
自己就算跌了境,不也还是位仙人。
“比如那个柴芜,我争取做到既不拔苗助长,又不浪费她的修行资质,看能不能帮她……一步登天,直接从柳筋境跻身玉璞境,就目前来看,把握是有一些的,运气当然也还是要需要一些的,总之先生可以期待几分。”
程朝露小声道:“歇会儿,我虽然也不太喜欢崔嵬,但是……”
双眸湛然,视野开阔,天清地明。
雨后天晴,气象一新。
崔东山说道:“不用,不比这座仙都山,那两座辅佐山头,轻巧多了,来回两趟,走快点,撑死了就是一个半月。”
陈平安在那座道山绛阙之中,拣选了一座阁楼最高处,门窗皆关闭。
崔东山摇头笑道:“先生,真不用破费了。”
在远古时代,不论“道人”是何种出身,“传道”二字,分量之重,无法想象。
程朝露说道:“不晓得虞青章和贺书柜,这会儿到哪里了。”
只说陪着自己头回做客披云山,小陌一送就是直接送出两件半仙兵品秩的重宝,而且送得极其熨帖人心啊,因为那对瞧着袖珍可爱的小巧兵器,大有用处,尤其是落在一位五岳山君手中,更能物尽其用,一把青玉斧,可以拿来“开山”,黄玉钺用作“镇压水运”。
登山途中,陈平安随口问道:“有账簿吗?”
陈平安笑道:“前者无所谓,你和曹晴朗商量着办,但是后者必须作数,不许失约。”
崔东山使劲点头,此事可行。
要么容易养出一身的骄纵习气,不然就是行事过于古板,只知修行,半点不通人情世故。
“复刻者”,造就出无数摹本日月和山河秘境,所以又名“想象者”或是“铸造者”。
陈平安坐在蒲团上,双手掌心朝上,叠放在腹部,闭目凝神,缓缓呼吸吐纳。
封姨,远古风神之一。
天庭共主,持剑者,披甲者,火神,水神。
陈平安无奈道:“这个小陌!”
落魄山那边,北俱芦洲那条骸骨滩披麻宗、春露圃商贸航线,几乎囊括了一洲东南沿海地带的天材地宝,后来又加入了云上城和大源王朝,浮萍剑湖,让落魄山这些年财源广进。
中土大端王朝,裴杯,曹慈。
此地旧主是田婉,那么她的师兄邹子,就一定走过这座洞天遗迹,一旦先生可以随意行走在光阴长河当中,未来就可以找机会与邹子问剑一场。
所以说落魄山的下宗,崔东山一手打造起来的仙都山,其实并不缺钱,缺人也只是暂时的。
于斜回在练剑间隙,走来这边散心,半路雨歇,就手持合拢的油纸伞,一路当剑耍。
于斜回学隐官大人双手插手在袖,板着脸点点头,小厨子总算说了句像样话。
如今的柴芜,得到小陌赠送的那把“薪火”,她已经成功将其中炼为本命物,勉强能算是一位剑修。
陈平安说道:“宝瓶洲的剑道气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衰弱的?”
陈平安静待下文。
钟魁瞥了眼胖子,“自己问去,我不拦着。”
钟魁说道:“用眼睛。”
按照当时田婉的说法,蝉蜕洞天不在她身上。
还有一大堆刻有文字的竹简。
此外仙都山还有一座稍矮的支脉山头,旁逸而出,被崔东山取名为密雪峰,山崖裸露极多,皆玉白色,会有五六十座府邸依山而建。
钟魁说道:“你今天要是愿意结账,我就掏钱请你坐渡船。”
隋右边与弟子程朝露传授过剑术和拳法,她就去山脚的青衣河落宝滩那边赏景。
钟魁就将白碗推给胖子。
桐叶洲中部偏北,一处藩属小国境内。
这个被誉为“徐君”的徐獬,才两百岁,就是一位大剑仙了。
因为那个孩子如今才九岁,是位龙门境剑修。
绕过石碑后,就是一座空荡荡的大殿,矗立有十二尊金身神像,但是面容皆模糊不清。
没来由想起了自己在北俱芦洲的那场探幽访胜,显然就要辛苦多了。
小陌同样作揖道:“供奉小陌,见过钟先生。”
胖子笑着提起手中空碗,手腕翻转,“肯定是易如反掌了。”
陈平安先前还有些担心,之前南游途中,在灵璧山的野云渡那边,飞剑传信一封寄到了仙都山,除了给崔东山送去一幅亲眼目睹、亲手绘制的沿途山河形势图,信上也专门询问了柴芜的炼剑事宜,得到那边的回信,小姑娘炼剑一事,十分顺遂。
除了那只一眼相中的福禄寿三色翡翠手镯,陈平安再厚着脸皮与小陌讨要了一件法袍,打算将两物一并寄给宝瓶洲真境宗的周采真。
哪怕还有些遗漏,可还是当之无愧的屈指可数。说是一座天下的千年一遇,不算夸张。
陈平安发现桌上有方私章,拿起一看,边款文字颇多。
此人在这边喝了碗酒,没闹啥幺蛾子,就是此人说话不着调,说自己是宝瓶洲的那个陈剑仙。
“布局者”,火神麾下,负责所有神灵尸骸的安置。
只不过青萍剑宗既然是一座剑道宗门,那么被学生崔东山如此挖墙脚,陈平安也就认了。
胖子啧啧称奇,呦呵,小姑娘,乍一看不如何,再一看,模样还挺俊俏。
陈平安忍不住感叹道:“奇人异事。”
说是最新炼制成功的一炉坐忘丹,可惜数量不多,只有三颗。
既然言语这么风趣,怎么不去天桥底下说书挣大钱呢。
道山绛府,仙城万里锁婵娟……大道争渡,锋镝在先,玉石俱焚。性灵随躯皆腐朽,饮恨黄泉……销锋镝铸金身,岂是弱天下薄人间之举……
吃苦就是吃苦,只会越吃越苦。
崔东山说道:“我这边是有的,种夫子那边暂时还没有。这些奇异草,山中多不胜数,百年‘周岁’是一小坎,有两百一十六棵,此后三百年是一中坎,过三百岁者,有七十,千年是一大坎,类似修士的生死大劫,熬过此劫的,又有十六。此外山中独有的赤松,总计三百六十棵,相对草更为岁月悠久,千岁树龄之上而不死者,有一百九十五棵,三千年之上,也有十九棵,总体而言,数目极为可观了。”
修道,证道,得道,传道。
“你师父,与咱们隐官大人,嗯?!”
而这两位对待作为故乡的人间大地,始终报以善意。
钟魁玩笑道:“嫁人没?”
陶然肩头一歪,避开那只爪子,他跟这个自称余米的家伙半点不熟,两次见面都是一身白衣的,你当自己是剑气长城的齐廷济,还是跟齐老剑仙同桌喝过酒啊?
再说了,陶然一看这厮的相貌气度,就是跟姜尚真差不多路数的风流胚子,碍眼得很。
于斜回点点头。
胖子在钟魁掏钱结账的时候,问道:“到了那座仙都山,你说以我的修为,除了陈平安,是不是就无敌手了?”
钟魁哈哈大笑,“也对,除了陈平安,谁管得住你。”
小陌开口说道:“是曾经高高在天的十二高位神灵。”
崔东山突然说道:“小陌,我们退出去。”
所以陈平安在风鸢渡船,就跟长命悄悄要了几袋子金精铜钱,当然会记账。
雨师,那个家乡窑工。
陈平安有些好奇,“是谁?”
裴钱愈发心虚,倒是没敢隐瞒什么,一五一十与师父详细说了过程。
毕竟这位元婴女修,还是落魄山的客卿。
如今魏山君估计做梦都能笑出声吧。
陈平安心生感应,犹豫了一下,还是取出那把狭刀“行刑”,双手拄刀,狭刀抵地,刹那之间,其中一尊神像迷雾散尽,现出真容,缓缓睁眼,仿佛在与陈平安对视。
陈平安笑道:“天底下最难学问在努力,天底下最简单学问在结果。”
裴钱埋怨道:“师父,别瞎想啊,我可没有书上写得那些儿女情长,缠绵悱恻啊,只是习武练拳,就够够的了。”
男子地仙之祖,药铺后院的杨老头,身为青童天君。
这位金丹剑修就说先前来了拨人,自称同样来自仙都山,其中一个青衫刀客,还说是崔仙师的先生,叫陈平安。
先生偏要与之分庭伉礼。
若是再加上孙春王,就是五个了。
桌上的文房四宝,都极为寒酸,劈斫自家山中青竹作笔筒,随便搁放了一捆大泉王朝鸡距笔,其余熟宣纸和松烟墨,都是市井购得。
程朝露小声道:“算不算人各有志?”
桌上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两碟咸菜,竟然还有一笼蟹粉汤包?
陈平安拿起筷子,喝粥吃菜,再夹了一只蟹粉汤包,笑着点头道:“手艺不错,暖胃养人。以后……”
米裕只有一句话,陆老神仙有无仇家。
陈平安闻言只得取出一壶酒,喝酒压惊。
陈平安笑道:“好的,回头我就跟白玄好好聊聊。”
原来是道号灵椿的上宗掌律长命,之前在风鸢渡船上边,她想要为新收的嫡传弟子纳兰玉牒,就跟小陌购买几种已经失传的上乘剑术,价格随便小陌定,她可以用一袋袋的金精铜钱来换。
裴钱见着了散步而来的钟魁,她快步走去,笑容灿烂,遥遥抱拳道:“钟账房!”
陈平安斩钉截铁道:“打住!”
如今是担心裴钱辛苦练拳,会觉得不值当,因为习武一事,属于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凭借一口纯粹真气,如一支铁骑,巡狩山河,不像修道之士,只要炼制了本命物,开辟出处处府邸,宛如建造城池,分兵占据雄关险隘,对自家山河了如指掌,然后就是按部就班汲取天地灵气,或凿山或填湖,不断往里边添补家底。
纳兰玉牒那个小财迷,确实是有个好习惯,隐官大人说的那些金玉良言,她都会一句一字抄录下来,程朝露担心自己会遗漏拳理,就需要经常跟她借阅“档案”,每看一页都要钱,其实一页也没几个字,经常就只有一句话,纳兰玉牒还专门给程朝露捣鼓出了一本账簿,算利息的那种。
小陌思量一番,说道:“我可以先打下手,一旁辅助,如果事实证明小陌还算得心应手,当然愿意为公子稍稍分忧几分。”
陈平安心一紧,面不改色,微笑问道:“听谁说的?”
崔东山点头道:“如今想要购置金身碎片一事,不太容易,宝瓶洲那边,就不用想了,大骊朝廷不会有任何遗漏的。就算有人卖,也会是天价。桐叶洲这边,再加上那个扶摇洲,兴许还算有点机会,那些山水神灵金身破碎后,当年未必全部被蛮荒军帐搜刮殆尽,不过也只能算是些小漏可捡,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山上山下都已经缓过来了,一个个鬼精鬼精的。”
小陌点点头,跟随白衣少年一起原路返回,当他们重新站在门外,大门轰然关闭。
小陌眼睛一亮,欲言又止。
她赶紧咽下汤包,抹了抹嘴,这还不够?
见师父还在等着答案,裴钱只得硬着头皮小声道:“只比师父低一境?”
一来二去,米裕倒是跟柴芜这个小姑娘混得挺熟,她好像钟情于云里来雾里去的渡船生活,没有在仙都山那边落脚,反而一直留在了渡船上边,修行之余,就趴在窗台那边看看风景,或是绕着船头船尾走几圈。
倒是不奇怪,是小黑炭会说的话,会做的事情。
四者缺一不可,才算一位真正的“道人”。
简直就是说到了小陌的心坎里去。
胖子听出了言外之意,啧啧不已,“哎呦喂,差点吓死,不对,是吓活我了,得亏是客人,不然咱俩还得划出道来……练练手?”
于斜回将两册书放入怀中后,突然小声道:“隐官大人,听说你在江湖上认识了茫茫多的红颜知己。”
崔东山最后嬉皮笑脸道:“毕竟是郑居中的传道人,还是很有点斤两的。”
崔东山嘿嘿笑道:“就等先生这句话了!”
呲溜一声,点点头,捻起一粒盐水生,一盘拍黄瓜,一碟酱肉。
可辛苦憋了半天,陈平安还是小心翼翼,故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看似随意问道:“那些年里,师父不在身边,你自己一个人在外游历,走了那么远的路,有没有遇见比较优秀的同龄人,或是山上的年轻俊彦?”
酷寒时节,水塘干涸,荷叶败尽,枯枝横斜,再无擎雨盖之容,故而游鱼散尽……
听说拥有三把本命飞剑。
仙都山青萍、谪仙双峰并峙,作为祖山和主峰的青萍峰,山巅扶摇坪,也是下宗祖师堂选址所在。
以周密的行事风格,既然蒲山那边的长远谋划,已经落空,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小陌觉得自己都是上宗的记名供奉了,哪里好意思收钱,为纳兰玉牒传授剑术一事,就是一句话的小事,如何婉拒都不成,小陌只得撂下一句狠话,若要给钱,就不给剑谱了。
陶然在种夫子这边还算客气几分,见过几面,印象颇好。
小姑娘独自喝酒,那是极有大家风范的。
大概除了那个孙春王,谁都有点怵白玄。
本想说以后裴钱嫁了人,真是谁娶进门谁有福气,只是一想到这种事情,陈平安那份亦师亦父的别扭心态,又开始作祟,就打住了话头。
崔东山作揖道:“落魄山下宗崔东山,见过钟先生。”
陈平安一瞪眼。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人间俗子看天,碧空如镜,修道之人在山上俯瞰大地山河,其实也是一把镜子,只是相对坑洼而已。”
小陌恍然,难怪崔宗主方才眼巴巴等着公子收起那块不起眼的松脂。
雷部诸司之主。
就像这次陈平安拜访蒲山云草堂,就未能见到对方。
裴钱咧嘴一笑。
小陌斜瞥了眼那个仙人境鬼物的胖子,是不是有点心术不正了,这家伙一门心思都在裴钱那边,钟先生身边怎么有这么个不靠谱的贴身扈从。
只不过相比较落魄山创建宗门的那场庆典,观礼之人要少些,甚至落魄山那边,都不是所有人都会赶来。
除了沉睡于剑气长城附近的这尊“行刑者”。
于斜回嗤笑一身,不置可否。
小陌微笑道:“不敢,落魄山和仙都山,都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裴钱发现师父神色变幻不定,这可是极其少见的稀罕事了,忍不住问道:“师父,有心事?”
这天清晨时分,陈平安一粒心神退出人身小天地,下床后刚要穿上布鞋,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小雨天气,就又换了双靴子。
其实要说心里话,反正九个同龄人里边,怎么都会有个垫底的,是自己也不差啊。
于斜回突然跳下栏杆。
这也是陈平安为何近期游历,会学那杨老头抽起了旱烟,哪怕再不适应,还是硬着头皮吞云吐雾。
小胖子开始装傻。
之后路过清境山青虎宫,老神仙陆雍亲手交给种秋一只瓷瓶,请种夫子帮忙转交给陈山主。
崔东山一脸委屈,“先生,思来想去,我终于确定了,谁才是咱们落魄山风气的第一大功臣。”
白玄怕那只大白鹅,只是一小部分原因。
既然那座长春-洞天的一切出产,暂时都无法变现为神仙钱,就得另算了。
可惜看那女子发髻样式,嫁为人妇了。若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胖子这就登船,认岳丈去了。
陈平安手心抵住的这把狭刀,来自昔年五至高之一的持剑者麾下,被后世命名为“行刑者”。
陈平安吃完早点,放下筷子,冷不丁问道:“裴钱,师父问你,武道登顶,所为何事?”
小陌说道:“离开这里后,等风鸢渡船返回仙都山,我就去找灵椿道友,讨要几袋子金精铜钱。”
老妪恢复自由身后,与那个喜欢乱点鸳鸯谱的少女,师徒双方此后何去何从,陈平安当时没问。
渡船离开桐叶洲陆地,进入海域后,米裕闲来无事,闷得发慌,就跳下风鸢渡船,御剑北游,白虹掠空。
于斜回哀叹一声,“小厨子偷偷喜欢纳兰玉牒呢。”
渡船一路南下,走了趟最南边的驱山渡。
从天外出现在桐叶洲的那位高位神灵,曾经走过大地山河,跨海去往宝瓶洲老龙城,结果被陈平安的两位师兄阻拦登岸,其名为“回响者”。
比如白龙洞的马麟士,作为洞主许清渚的嫡传弟子,辈分高,天资好,又是山上道侣的仙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崔东山笑容灿烂,“先生如今虽未背剑……”
陈平安愣了愣,坐回原位,揉了揉下巴,只是很快就对崔东山笑骂一句,你少在这边告小宝瓶的刁状,欠拍。
还有青冥天下那个跻身年轻十人候补之列的天才女修。
千山万水,都挡不住、敌不过先生脚上的那双草鞋。
程朝露小心翼翼说道:“歇会儿,不管怎么说啊,反正我是瞧出来了,隐官大人对你师父,可没有半点瞧不起,不对,是很瞧得起!至于为啥,我是不懂的,反正就是有这么个事儿。”
显然是开始做铺垫了。
临近山顶,崔东山小声建议道:“先生,你在去往青冥天下之前,都可以在此潜心修道。”
到了茅屋门口,陈平安合拢油纸伞,斜靠门外墙壁,步入其中,一张大书案,堆满了崔东山亲笔手绘草稿图纸。
休说天高无耳目,心亏暗室有神游。
师父之后游历中土神洲,得会一会他。
陈平安大致说了蒲山之行的过程。
于斜回笑过之后,小声道:“隐官大人,我可以跟你保证,我肯定会很快跻身洞府境,不会比孙春王和白玄慢太多的。”
陈平安笑问道:“什么事情是不该说的?”
同时这就意味着先生可以在下宗驻足久居了。
毕竟是生在剑气长城那么个地方,敢打能打,比姓什么,更重要。
崔东山心领神会,点头道:“学生会先卸任下宗宗主职务,再跟随先生一起游历青冥天下。”
驱山渡一处山岗之巅,有个皑皑洲刘氏客卿在那边驻守,名义上是帮着接引一些跨洲渡船,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走出大殿,绕过石碑,打开大门。
落魄山的第三代子弟中,柴芜。孙春王,白玄。
种秋抱拳致谢。
种秋和米裕,联袂去了趟河边的那个摊子。
此外山巅那边,还有一座云海茫茫的绛阙仙府。
何况隐官大人早就说了,笨人修行就有笨法子。
陈平安说道:“你如果真心想要尝试着招徕她们,可以飞剑传信蒲山,让叶芸芸或是薛怀,帮忙问问看。”
胖子抬起头,高高举起碗,使劲晃了晃,真没剩下半点藕粉了,这才放下碗,埋怨道:“钟兄弟,咱俩既然是在赶路,乘坐一条仙家渡船不更好。”
陈平安气笑不已,双指并拢,轻敲桌面如敲板栗,“认真点!”
青萍峰那边,一袭青衫现身,刹那之间,身形就落在了渡口这边。
“庆典在明年立春那天,怎么都来得及。”
以及李柳的某次转世,都是直接从柳筋境跻身的上五境。
之后渡船北归,期间在燐河附近悬空停留。
崔东山点头道:“薛怀可能都只是第一层障眼法,蒲山那边,一个不留神,就会藏有后手。”
此外。
如果不是很瞧得起,能跟隐官大人和大白鹅同桌喝酒?他可看得真切,记得清楚,隐官大人与人主动敬酒的次数,崔嵬排第二。
“那场问剑的后遗症极大,对于宝瓶洲来说,不单单是那些剑仙悉数陨落在蝉蜕洞天之内,连累许多剑道仙家,就此断掉师承香火,所有剑修身负的剑道气运,都被封禁在了蝉蜕洞天之内,还有个更麻烦的事情,就像整个宝瓶洲的一洲剑道,等于完完全全被一个外乡剑修镇压了。”
走到了山顶,云雾缭绕身侧,崔东山打了个响指,瞬间云雾散尽,视野豁然开朗,朱红大门缓缓开启,门内影壁,竟是一座巨大石碑,陈平安跨过门槛后,仰头望向那些古老文字,大致解释了此山来历,只是文字内容晦暗不明,简单来说,就是字都认得,意思大多不明白。
陈平安来到一棵倒塌在地的枯败古松旁,年轮细密至极,大致扫了一眼,竟有约莫四千多年的树龄了,陈平安掰下一大块金黄色松脂,入手极沉,无论是用来入药,还是炼墨制香,都极佳,陈平安环顾四周,此山真是遍地神仙钱,只要登山,就可以随便捡取。
陈平安将印章轻轻放回原位,知道崔东山是在说当年骊珠洞天的那场变故。
裴钱开始翻检记忆,然后记起一事,点头说道:“师父,勉强算有吧,小时候好像做了个梦,然后见着个记不清是谁的怪人,带着我一起……不是登山,而是下山,对方问我学拳做什么,我那会儿小,不懂事,就老老实实回答了当时的心中想法。”
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他人,与愿意对他人给予最大善意,两者只是看似矛盾,其实双方并不冲突。
陈平安以前是担心练拳太苦,小时候最怕吃疼的裴钱,她会不会半途而废。
有人天高听下。
陈平安问道:“什么意思?”
在一般山上门派,哪怕是大宗门内,如何对待那一小撮修道资质当得起“惊艳”二字的祖师堂嫡传,其实一直是个不小的难题。
陈平安从袖中拿出四本书,一人两本。其中两部《剑术正经》,一部《撼山拳谱》,当然都是手抄摹本,拳谱是给程朝露的,此外还有一本册子,则是给于斜回的,陈平安也没有心声言语,开口笑道:“于斜回,这本册子,记得好好保存,不要轻易给外人看,书上内容,不一定有用,你就当看杂书好了。”
那会儿是年纪小不懂事,喜欢胡说八道,师父你别当真,不能秋后算账。
如果说小师妹郭竹酒,可能是裴钱的唯一苦手,而裴钱是很多人的苦手。
柳七,周密。
崔东山悻悻然,没有否认此事。
陈平安站起身,嘀咕道:“落魄山这股歪风邪气,就是你起的头。”
杨老头每次在药铺后院与人议事,都会抽旱烟,凭此遮蔽天机,大道根祇所在,就是混淆搅乱一条光阴长河,除非是三教祖师,否则任你是一位精通十四境大修士,比如观道观的老观主,都休想试图凭借沿着一条光阴长河逆流而上,找出任何线索。
目前只有一座宅子,勉强有点仙府的样子,是崔东山专门为自己先生准备的,其他人都没有这份待遇。
那么崔东山这边,当然就是当年的红袄小姑娘了。
陈平安与钟魁各自抬手,重重击掌。
胖子以心声问道:“小陌供奉,看我干嘛?”
崔东山是怕自己乌鸦嘴,真要说中了,对于蒲山来说,就是一场不输太平山当年浩劫的惊天变故,例如一幅仙图,因为本就是一座层层叠加的阵法,一旦在某个时刻被幕后主使,以诡谲手段遥遥开启禁制,在阵法枢纽上边动手脚,瞬间炸开,至少相当于一位仙人境修士的自毁金丹、元婴与皮囊魂魄,威力之大,杀力之高,约莫相当于飞升境剑修的倾力一剑,估计蒲山能够剩下半座,都算运气好了。
之后听到一趟敕鳞江游历,崔东山眼睛一亮,好奇道:“竟然是一处定婚店?”
在渡口那边,见到了一行人聚在桌旁,对着稿纸比比划划。
大地河川,仿佛无主之物。雨后江山,好似金铁铸成。
陶然这些话,要是被裴钱听见了,呵。
崔东山笑道:“与先生无关,是我想要给小陌加个担子,能不能将落魄山谍报一事管起来,可惜先生拒绝了。”
至于上宗落魄山那边,反正先生是当惯了甩手掌柜的,又有老厨子操持事务,你们还有个财大气粗的周首席,身为飞升境剑修的小陌先生当记名供奉,一位飞升境的化外天魔当杂役弟子了……还好意思跟我抢先生?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就是闲聊。”
崔东山和小陌来到这边。
崔东山眼神示意,先生你总得问问看小陌的意思吧,不然就是一种另类的一言堂,不像先生了。
崔东山压低嗓音道:“是小宝瓶!”
室内一蒲团,一案几,一香炉。
裴钱想了想,点头道:“见到一些,挺有能耐的。”
而那艘楼船的垂钓女子,显然也察觉到了岸边铺子的书生和胖子,只是她修为浅,看不出他们身份、境界,她只能确定一事,莫不是见鬼了?
裴钱一头雾水。
女子地仙之祖,同样是人族修士出身,她更是远古天庭的天上明月共主。
最后一大两小,三位剑修,一起在栏杆旁眺望远处风景。
九个远游他乡的孩子当中,小胖子是脾气最好的那个。
于斜回将油纸伞放在崖畔栏杆上,脚尖点地,一屁股坐在栏杆上,看着那个小厨子练拳走桩,瞧着还挺有架势的。
小陌有些为难,“小陌只能说是境界尚可,可这论道一事,何等大事,委实是道行浅薄,为人授业,估计只会贻笑大方。又有公子和崔宗主珠玉在前,小陌哪敢为人师。”
青萍峰,长春小洞天内。
崔东山干笑不已。
而笼中雀,陈平安确实如崔东山所料,早就琢磨出了第二种本命神通的某个可能性,与光阴长河有关。
“寤寐者”,是梦境之主,让神灵之外的一切有灵众生,尤其是开始登山的修道之士,很容易就陷入颠倒梦想,继而生出心魔。
于斜回瞥了眼远处,那个见谁都没个笑脸的隋右边,已经走得很远了,这才压低嗓音问道:“小厨子,你跟我说句实话,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