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用上了比大骊太后南簪更高明的封山禁制,而且定然是田婉那个师兄邹子的手笔,当初崔东山“搜山”巡检一番,只是寻找田婉神魂中的山门,就差点让崔东山着了道,阴沟里翻大船。
远古五至高。
老话说吃亏是福,是教人向善。
而玉圭宗如今光是可以同时容纳数艘跨洲渡船的私人渡口,不包括宝瓶洲下宗的真境宗在内,就多达三座,除了碧城渡,还有逆旅渡和远山渡,后两者都建立在藩属山头。
那会儿的小黑炭,真是……一言难尽。
小陌称赞不已,难怪能够成为后来的斩龙之人。
听说在剑气长城的那个酒铺桌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喊人名字不带“啊”,显得不亲近,就是外人,绝不是托。
只是那些旱烟的云雾,却是唯有神灵才能掌控的人间香火,或者退一步说,类似书画的次一等真迹,就是金精铜钱了。
再配合那把笼中雀,能够掌控一条小天地内光阴长河的流转。
外人置身其中,下场可想而知。
可裴钱将来真要遇到了心仪对象,嫁人就嫁人吧。只是那个小子,休想在自己这边瞧见个好脸色,不被套麻袋,就烧高香吧。
如今田婉身上只有一把“开山”的钥匙,她推测是被师兄带去了骊珠洞天。可不管崔东山事后如何算卦推衍,都没能找到线索。
崔东山笑道:“本是郑居中那个师父的证道之地,这家伙剑术高,脾气犟,当年属于跨洲游历宝瓶洲的外乡人,可这份最大的机缘,还是被他得着了,正是在这座小洞天里边,给他跻身了飞升境,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家伙惹了众怒,被十数位本土和别洲剑仙围殴一场,双方大打出手,打了个山崩地裂,死伤惨重,八个上五境剑修,六个元婴剑修,总计十四人,一个都没跑,全被那家伙做掉了。因为是剑修之争,双方递剑前就订立了生死状,战场又在蝉蜕洞天之内,故而不曾伤及山下无辜,中土文庙也就没怎么管。”
崔东山摇头道:“意义不大,下宗就当节省下一件法袍了。”
遥想当年,小小年纪,就能耍得两个狐儿镇的捕快团团转。
一把井中月,飞剑数量的多寡,与境界的高低直接挂钩,例如陈平安跟陆沉借取十四境道法之时,与托月山大祖首徒那场问剑,曾经一鼓作气演化衍生出将近五十万把飞剑,事实上,这还是陈平安有意无意“藏拙了”,若是不惜精神气的折损,放开手脚倾力施展当时那把品秩近乎巅峰、品相近乎圆满的“井边月”甚至是“天上月”,飞剑数量,估计可以达到惊世骇俗的八十万把。
只是这种压惊酒,陈平安倒是不介意多喝几次。
至于真境宗的宗主刘老成和首席供奉刘志茂就算了。
一袭青衫走出雷池禁制。
不等程朝露说完,于斜回就有点不乐意了,抢过话头,没好气“崔嵬好歹是下宗掌律,这家伙心眼小,你说话注意点。”
结果掌律长命还真就不要剑术了。
两个孩子郑重其事双手接过书籍后,与隐官大人道谢。
钟魁抱拳道:“我叫钟魁,见笑了。”
程朝露瞬间目瞪口呆。
崔东山仰头看天,一脚跺地,再收起手,抖了抖袖子,喃喃道:“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
陈平安摇头笑道:“再答。”
她没有说谎,准确说来,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
今年桐叶洲,小雪时节,就下了几场鹅毛大雪,异常天寒地冻,山上仙府家家户户,开门雪满山,人间处处厚雪压枝,碎玉声此起彼伏。不曾想真正等到了大雪时节,反而只是下了一场敷衍了事的雨夹雪。
田婉,茱萸峰,正阳山,水龙峰那位管着谍报的天才兄……
程朝露使劲点头,“晓得!”
陈平安拍了拍手,继续登山,随口问道:“那个蝉蜕洞天,消失已久,却始终没有被除名,如今还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这里边,有说头?”
但是此人剑意、或者说道气之重,竟是让胖子下意识往钟魁身边挪了一步。
陈平安和崔东山对视一眼。
之前在落魄山的藩属山头拜剑台那边,白玄大爷对待练剑,是当真半点不上心的,倒是练拳比程朝露还卖力,经常念叨一番口头禅,“我白玄大爷还需要练剑吗,是跟着隐官大人来这边当神仙的吗?当然不能够,我是学拳来了,省得以后混江湖,说我一个练剑修仙的,欺负他们舞枪弄棒打熬体魄的。”
“啥?”
陈平安笑道:“没事。”
小陌面对落魄山和仙都山成员,都会自己设置屏障,不去查探心弦,就更不谈自家公子和崔宗主了,所以只是依稀察觉到此事与自己有关,试探性说道:“公子在小陌这边,若是还有什么为难事,可就是小陌的失职了。”
一行人来到山脚,崔东山介绍道:“此山名为赤松山,能够得手,算是意外之喜了,其实一开始我和周首席,拼了老命拦阻田婉离开宝瓶洲,是奔着那座大名鼎鼎的蝉蜕洞天去的。”
崔东山转头,笑问道:“怎么说?”
程朝露嘿嘿一笑,傻人有傻福,这话爱听得很呐。
在崔东山看来,一旦井中月可以演化天地、几近“真相”。
之后便是十二高位。
雨雪天气,陈平安独自撑伞散步,沿着一条盘迂山道,去往崔东山所在的简陋茅屋,商量观礼人选一事。
要是瞧不起,那个崔嵬能在落魄山落脚当供奉?名次还不低呢。如今更是下宗的掌律。
既然已经订下具体的日期,下宗创建庆典,是明年立春这一天,那么上宗落魄山,以及仙都山的一处新建剑房,就开始忙碌起来,飞剑传信邀请各方观礼客人。
有此门风,却不是陈平安一人就能做成的,他至多是先后与阮邛和火龙真人有样学样,几乎照搬了龙泉剑宗和趴地峰的一些不成文门规。
师父说得对,当神仙好,钱吃肉,不用钱。
陈平安微笑道:“在一处古怪山巅,见到了两对师徒。”
陈平安点头道:“名副其实的金山银山。”
来,没吃饱饭,板栗管够。
崔东山说道:“先生有事就先忙。”
陈平安好奇问道:“蝉蜕洞天,当年是怎么从宝瓶洲消失的?”
无论是到场人数,还是庆典规模,可能还不如一场金丹开峰仪式。
胖子皱眉道:“怎么看出来的?”
赶在年关时分,他们来到了仙都山地界,山上府邸,山下渡口,处处大兴土木,尘土飞扬,胖子挥挥手,微微皱眉,“就这么点地盘,实在太寒碜了。等我见着了陈兄弟,非得说道说道。”
崔东山看了眼钟魁,钟魁笑着摇头,咱们都别管这个喜欢作死的胖子。
只不过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而曹慈这个家伙,竟然一人就占据了山巅四个位置。
陈平安一巴掌拍在崔东山脑袋上,“我是自己开铺子酿酒的,喝酒什么钱。”
陈平安点点头,说了自己邀请的那拨观礼客人名单,崔东山有些无奈,“先生再不管下宗庶务,也还是我的先生,更是上宗宗主,这点小事,商量什么。”
程朝露见歇会儿都立下军令状了,只得跟着说道:“隐官大人,我争取不垫底。”
其实崔东山还有件事没有多说。
崔东山点头道:“战死剑仙当中,大半是宝瓶洲本土剑修,就像个豪门世族,仿佛一夜之间被抄了家,形势自然就急转直下了,就此家道中落,足足三千年,还是一蹶不振,加上后来田婉和白裳暗中联手,从中作梗,所以直到先生你们崛起,才算恢复了几分元气。”
宝瓶洲落魄山,陈平安,裴钱。
“不怕是吧,那你等着,等我师父来了,你得跪下来砰砰磕头嘞,信不信,你信不信?”
陈平安先后两次,分别从袖中捻出三炷香,朝两尊神像敬香。
魏檗不得每天掰手指头等着小陌再次做客北岳?
崔东山说道:“其实小心起见,黄衣芸应该将这幅仙图交由中土文庙,不然一直留在蒲山,可能会是个不小的隐患。比如……算了,没有什么比如不比如的。”
在玉圭宗的碧城渡,风鸢渡船这边,得知一事,空悬多年的神篆峰,刚刚有了个新主人,而且玉圭宗祖师堂没有任何异议,专门为这名剑修破例,不用他跻身金丹,就得以提前入主神篆峰了。
赤松山中,芝参茯苓在内的奇异草,都已经被崔东山一一标注出来,记录在册。
而次峰谪仙峰,山脚有条青衣河,岸边有落宝滩,与那老观主的碧霄洞落宝滩,自然并无渊源,崔东山就只是拿来讨个好彩头,希冀着将来的下宗修士,入山访仙也好,下山历练也罢,宝物机缘如雨落,纷纷落袋为安。此峰山顶的扫台,则已经被隋右边一眼相中,她开辟为一处修道之地。
无半点气机涟漪,也无丝毫剑气。
程朝露转头一看,原来是隐官大人来了。
陈平安有些纳闷,“嗯?”
哪怕不谈剑术高低,只说脾气,就很对胃口。
程朝露一头雾水,“啥意思?”
胖子毫不犹豫道:“船上风景千篇一律,无甚意思,还是两条腿赶路,碰到的山水见闻更多些,就像现在,不就又有不大不小的新鲜事了。”
当然还有白玄自封的小小隐官,只是谁都不承认就是了。好像上次遇到那个“小隐官”陈李,白玄当时还吃瘪了。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等我跟刘景龙一起游历中土神洲,再返回这里,我再给你一个确切答案。如果到时候真要在此闭关,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崔东山揉了揉额头,苦笑不已。
于斜回双臂环胸,摇晃双腿,说道:“有屁就放。”
裴钱笑容尴尬,说了句师父我收拾碗筷了,溜之大吉。
当然最百无聊赖的那个,肯定是名义上为风鸢渡船保驾护航的米大剑仙了。
程朝露叹了口气,要是被纳兰玉牒晓得了,自己会被打个半死吧。
崔东山说道:“我有个建议,次山谪仙峰的山脚那边,不是有条青衣河有个落宝滩嘛,回头我送给你当修道之地,搭个茅屋什么的,你就在那边定时传道,”
崔东山笑道:“当年在南岳储君山头采芝山那边做客,我跟竹海洞天的那个纯青,闲着没事,有些牢骚,有感而发,学先生,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就篆刻下来了。先生要是喜欢就拿去,勉强可以拿来当做一方藏书印。”
陈平安气笑道:“这会儿开始称呼先生、说‘我们’了?”
还差得远呢。
先生可以在此道山中,安心研习剑术,修行大道,将毕生所学和驳杂术法熔铸一炉,最终道成飞升。
裴钱只觉得愁死个人,师父还要自己咋个认真嘛。
“屋四垂为宇,舟舆所极覆也曰宙。”
仙都山,旁支山头谪仙峰的山顶,扫台。
钟魁笑道:“到了就知道。”
陈平安还是摇头。
双方停步,钟魁伸手比划了一下高度,笑问道:“小黑炭?”
米裕眼神怜悯,伸出手,想要拍拍这位金丹剑仙的肩膀,以示安慰。
直到现在为止,落魄山在这件事上,可谓“别开生面”,与山上的一般世情,大不一样,简直是门风清奇。
曹晴朗和裴钱属于跟着沾光,就分别住在了东西厢房。
裴钱笑道:“嫁个锤儿,不嫁人!”
崔东山搁笔后退一步,隔着书案与先生作揖行礼,陈平安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忙自己的,坐在长凳上,随手拿起桌上一张还泛着墨香的土木营造的手稿。
不过上次在云窟福地,程朝露生平第一次与人问拳,就赢得干脆利落,好像对方还是个龙门境修士,虽说是那只大白鹅暗中动了手脚,却已经让孩子们刮目相看,他们嘴上不说,可心里边都是有杆秤的。当时就连崔东山都小有意外,不料还是个焉儿坏的小暴脾气,一动手就毫不含糊。
所以要好好修行,绝不能被山主大人赶下船去,争取当个嫡传弟子。
陈平安笑道:“好让我在此闭关,占尽这个‘一’?”
崔东山点点头,知道先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玩弄人心。
陈平安摇摇头,这种临时起意,不适宜不妥当的。
裴钱点头,眯眼而笑。
小陌笑答道:“来者是客,不干嘛。”
不过至少在甲子之内,崔东山不打算靠这座洞天挣一颗钱,有大用处。
小陌笑容不变,“哪敢与一位仙人称兄道弟。”
这座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的洞天遗址,不在三十六小洞天之列,如今被崔东山命名为长春-洞天。
陈平安呵呵一笑。
至于大骊京城那个当老车夫的,神位要略低些,与前者类似六部侍郎和郎官的差别,但是后者虽然“官身”稍低,但是神职显赫,权柄极大,因为老车夫是旧天庭雷部诸司之一的主官神灵。
一袭青衫,细雨朦胧中,轻轻旋转伞柄。
反正钱购买剑术一事,她本就是广撒网。
最后还有一尊高位神灵,不管是中土文庙,西方佛国,青冥天下的白玉京,还是剑气长城的避暑行宫,后世没有任何记载,也没有使用任何称呼,就像一种遥遥礼敬。
崔东山抬起双手,分别握拳,最后掌心相对,轻轻一拍掌,笑道:“那先生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人既不可妄自尊大,目中无人,看轻他人,也不可妄自菲薄,心中无我,看轻自己。只有不走极端,才算君子,才算正人。”
崔东山使劲点头,“有理有理,就像不用钱喝的酒,就是天底下第一等好酒。”
等到程朝露练完拳,来到于斜回这边,小厨子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崔东山正色道:“柴芜三个,来不来此地修行,其实差别不大,就算要来,也不急于一时。所以我还是坚持先前的说法,希望先生能够在此独自修行。”
崔东山抖了抖雪白袖子,得意洋洋,“哈,谁让我认了个异父异母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两个剑仙胚子的师父,都是元婴境剑修,只不过如今一个当官一个不当官。
然后陈平安眨眨眼,转头打趣小胖子,“这句话,回头记得说给纳兰玉牒听啊,这不就有跟她聊天的机会了,别谢我。”
之后胖子跟着这位半点不知享福的钟大爷,跋山涉水,一路风餐露宿,可怜一身好不容易养出的秋膘都要清减了。
于斜回伸手出袖,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学隐官的动作,再学隐官的说话口气,“朝露啊,你也就是傻人有傻福。”
胖子试探性问道:“那么我跟陈兄弟讨要个首席供奉、客卿啥的,又不是落魄山,只是个下宗,总不过分吧?”
小陌点头道:“有理。”
于斜回在一旁捧腹大笑。
姚小妍则是跟那位双方个头一般高的新师父投缘。
陈平安婉拒此事,反而建议道:“我就算了,不如让柴芜和白玄、孙春王三个孩子,来这边修行。”
崔东山叹了口气,“此地旧主人,定然是位神通广大的上古仙人,大概是个名副其实的幽居山人,清心寡欲,天生不喜热闹,故而用上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封山’之法,哪怕再过个几千年,山中草木卉依旧不会开窍的。哪怕他离开此地,当初还是没有解开这道山水禁制。”
陈平安说道:“我在犹豫要不要邀请真境宗的李芙蕖。”
风鸢渡船在自家仙都山停靠后,米裕没能见着隐官大人,曹晴朗说是先生在修行,但是米裕得到了一个口信,隐官大人让自己这次返回宝瓶洲牛角渡,一定要把白玄带来。
可惜暂时尚无摩崖石刻,其实下宗要是真舍得脸皮,愿意让朱敛捉刀的话,足可以假乱真,估计几天功夫,就能出现无数的名家崖刻。当然崔东山自己也能做到。
太象街和玉笏街的高门子弟,不是剑修还好,如果是剑修,却在战场上出剑软绵,挣不来实打实的战功,最让人瞧不起。
王霁与种秋都是读书人,一见投缘,还抽空下了几局棋,至于一旁观战的米裕与徐獬,双方则没什么可聊的,只是对视一眼,就再无下文。
“拨乱者”,水神麾下,执掌光阴长河的流转有序。
陈平安蹲在溪旁,掬水在手,有美玉光泽。
陈平安让米裕近期帮着小姑娘护道几分,毕竟在练气士当中,剑修和符箓修士,门槛都是出了名的高,最讲究一个老天爷赏不赏饭吃。
拿起手中并拢的油纸伞,拍打掌心,陈平安自顾自点头道:“是了是了,难怪会钱跟纳兰玉牒买书,原来是故意套近乎,程朝露你小子可以啊,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悟性,以后不愁找不到媳妇。”
原来当时裴钱觉得自己反正是做梦,那还怕个锤子,一边心不在焉说着学个锤儿的拳,作为师父的开山大弟子,就是跟师父学点好呗,不然练拳那么惨兮兮,何苦来哉。小黑炭当时下山途中,一边蹦蹦跳跳,学大白鹅咋咋呼呼的,一边朝身边那个个子极高的家伙递拳,问对方怕不怕,怕不怕。
裴钱一脸讶异,“啊?”
虽说不一定能做成,但已经不是什么绝无可能之事。
胖子以心声问道:“这条江水不算短吧,就没个水神河婆?沿途两岸也没城隍庙?这头女鬼,胆子不小啊。”
比如陈平安这边,就只邀请了刘景龙,钟魁,和那位等于是一人两宗门的黄庭。
可是到最后,崔东山这个下宗宗主,有点无所不用其极了,竟然连自己都要挖墙脚过来下宗这边,毕竟一旦选择在长春-洞天之内闭关破境,不管将来是从玉璞瓶颈跻身仙人,或是更高,可不是几个月就能解决的事情,动辄数年光阴甚至耗时更久。
崔东山还是开口道:“气吞山河,剑气横秋。”
所以先前在桃源别业那边,自家公子与那个名叫芦鹰的元婴修士,无偿赠予十二字。
陈平安从剑气长城带回的九位剑仙胚子,虞青章和贺乡亭已经跟随于樾去往别地,剩下七个孩子,其中程朝露如今已经跟随隋右边在扫台那边练剑,于斜回算是捏着鼻子认了掌律崔嵬当师父,何辜的师父是即将担任下宗首席供奉的米大剑仙,如果加上风鸢渡船上边的纳兰玉牒,结果被下宗拐来了四个。
其中一位,于天地有灵众生有莫大功德。另外一位,于陈平安自己有大恩。
修道之人需要静心思虑,敬重天地万事万物,同时还要对这个世界怀有警惕,所以不要轻易说自己已经修出了一个大道。
陈平安摇头婉拒此事,问道:“搬迁剩余两山一事,需不需要帮忙?”
陈平安双手笼袖坐在桌旁,眯眼而笑。
“不够。”
此外还有青虎宫陆雍,蒲山草堂叶芸芸,大泉王朝碧游宫埋河水神娘娘柳柔,以及一双山水神祇道侣,金璜府山神郑素,松针湖水君柳幼蓉。
还有在五彩天下蛰伏万年,被宁姚仗剑斩杀的那一尊高位神灵“独目者”,昔年神职隶属于披甲者,司职昼夜更迭,此刻这尊神像就同样屹立在大殿之中。
在山顶与徐獬下棋“小赌怡情”的王霁,是玉圭宗祖师堂供奉,有个监斩官的绰号。
关键是裴钱也在那处山巅,她是有一席之地的。
陈平安却只是转过身,继续坐着,就那么望向门外的细雨,轻声笑道:“不忙。”
如今的五彩天下,一个金丹修士就可以开宗立派了,反正中土文庙也不会再管什么。
虽然双方年龄悬殊,境界剑术也算悬殊,却都是剑气长城公认的美男子,而且一个“齐上路”,一个“米拦腰”,很有得聊。
米裕就有点幸灾乐祸。
崔东山笑道:“海量小姑娘和死鱼眼小姑娘,资质实在太好,我肯定都会带在身边,为她们悉心传道,不过她们如今都有了明确师传,我就只能做些锦上添的事情了,至多是为她们传下几门旁门道法,再教点剑术。
显而易见,崔东山是听说过定婚店的,大概只是始终未能亲眼见到,搓手道:“先生,那敕鳞江畔开茶棚的老妪和少女,是否愿意担任我们仙都山的供奉,不但供奉,当俩客卿也好啊,记名不记名,都可以随她们。”
八字朱文底款,虫鸟篆如天书:天经地义,说文解字。
风鸢渡船上边,除了意气风发的二管事贾晟,每天只知道埋头算账的账房张嘉贞,还有无所事事的掌律长命,反而是她的嫡传弟子,小算盘纳兰玉牒,在账房那边真能帮上忙,给张嘉贞打下手,记账算账,有板有眼。
陶然倒是没有什么不耐烦的,一一记下。
种秋笑着也没解释什么,只是与陶然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崔东山蹲在一旁,解释道:“溪涧之所以有此异象,是山上那些动辄大几千年岁数的古松,与一众仙家卉自然枯荣,年复一年滋养流水,将那个‘赤’字不断夯实了,天然就是一种绝佳的符箓材质,回头咱们可以凭此跟于老儿或是龙虎山做笔买卖,按照我的估算,一年定量取水三千斤,就不会影响洞天的大道根基。”
程朝露涨红了脸,根本不是这回事啊。
走出屋子后,发现裴钱坐在檐下看雨,发现师父现身后,裴钱说曹晴朗和小陌先生都去给小师兄帮忙了。
好像除了“天之骄子,应运而生”,也没什么道理可以解释了。
于斜回的本命飞剑,恰好就是名为“破字令”。
米裕收起手,拿起桌上的一碗酒,抿了一口,喝得米大剑仙直皱眉头,掺水了吧?
如今的陶然,确实不清楚一事,昔年剑气长城,几乎每次轮到齐廷济巡视城头,都会主动去那云霞中找米裕喝酒。
桌边站着一个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一个扎丸子发髻的年轻女子,还有个黄帽青鞋的青年修士。
“无言者”,拥有一门“止语”神通,故而又名“心声者”。修道之人的心声言语,纯粹武夫的聚音成线,相传都来源于此。
小陌突然愧疚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就答应灵椿道友了。”
陈平安咦了一声,故作惊讶道:“我还以为程朝露喜欢姚小妍呢。”
自己不喜欢崔嵬,你凭啥?凭你小厨子还是个下五境剑修?
歇会儿,这是白玄给于斜回起的绰号,还有程朝露的小厨子,纳兰玉牒的小算盘,只是总比孙春王的那个“死鱼眼”好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于斜回他们一个个的也就默认了。
他们与仙簪城那枚道簪最早的主人,还有早年身为落宝滩碧霄洞洞主的老观主,算是同一个辈分的修道之人。
桌上搁放了几本书,《撼山拳谱》,《丹书真迹》,《剑术正经》,自己亲笔撰写、编订成册的《雷局》,以及一本得自北俱芦洲那座仙府遗址的“破书”……
陈平安笑道:“叶芸芸知道其中轻重,也很好商量,所以那幅仙图真迹,其实已经被小陌悄悄收入袖中了,算是帮着蒲山代为保管几天,至于蒲山密库里边,只是放了件赝品,叶芸芸连薛怀都没有说,接下来就看能不能额外钓起一条的大鱼。”
临近黄昏时分,一个儒衫青年带着个胖子,电闪雷鸣,暴雨急促,两人就在一处市井渡口停步,寒酸书生要了两碗冰藕粉。
一座封山小洞天,刚好可以支撑一位修道之人,在此跻身飞升境。
钟魁说道:“那臂钏是件水府信物,三百里开外的上游有座大湖,水神府君喜欢假扮撑船蒿工,卖藕换酒喝,与那个曾经将祭奠诗稿投水的中年盐商,算是旧识。”
胖子小声嘀咕道:“有你在,我敢招惹谁?之前在那小小县城隍庙,才一进门,好家伙,你是有官身的,老子却是头孤魂野鬼,差点被当场铐上枷锁,你看我说什么了?钟兄弟,说真的,生前死后,就没遭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再来一碗冰藕粉。”
裴钱挠挠脸,“那就斗胆跟师父同境?”
陈平安调侃道:“其中有个小黑炭,迷迷糊糊的,见着了师父还发呆,一板栗下去,抱头哇哇叫。”
程朝露习惯性揉了揉肥胖脸颊,哈了一声。
胖子一脸惶恐,“小陌兄弟,这就记上仇啦?”
陈平安保持微笑,勾了勾手掌,“过来。师父收了你这么个开山大弟子,福气啊。”
陈平安便想着换了一个说法,他突然神色凝重起来,以心声问道:“裴钱,你得了数次‘最强’二字,就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一着不慎,修士就像在山上看见深渊。再起种种人我见。
那位唯一的“不记名”之外,分别有行刑者,独目者,寤寐者,心声者,复刻者,回响者,雷部诸司之主,布局者,拨乱者,再加上两位男女地仙之祖。
一座大天地中,武运浓稠似水,十一位纯粹武夫围成一圈,故而位次没有高下之分,都是“万年以来,前无古人”的某境最强武夫。
小陌比这几位,修行都要稍晚些,道龄稍小。
静思敬事警世,休道修到修道。
这三个孩子,无疑是修道资质最好的,陈平安和落魄山,自然不会刻意追求所谓的一碗水端平。
老真人梁爽,如今是龙虎山的外姓大天师,由他来揭走那道符箓,没有半点问题。
崔东山喊了一声,“先生。”
如老僧入定,如真君坐忘,如神人尸坐。
于斜回没好气道:“俩没良心的东西,我管他们到哪里了。”
山脚有条流水潺潺的溪涧,溪水泛红色,宛如仙家精心炼制的丹砂,流水重量远超寻常。
其中就有两对师徒。
于斜回提醒道:“不该说的别说!”
难怪崔东山这个下宗宗主,可以当得如此硬气,当然挖起上宗的墙脚更是不遗余力。
跟她的修行一样,没人教,天生的。
崔东山好像猜出了对方心中所想,点头道:“你想到了,我也想到了,那么先生就一定更早想到了。只是此举太过耗钱,而且都不是那三种神仙钱,而是极其稀缺的金精铜钱,况且先生又跌境了,迫在眉睫之事,到底还是养伤和恢复境界,所以多半是被先生故意暂时搁置了。”
钟魁与店伙计招招手,又要了两碗藕粉,笑道:“城隍爷事后不是跟你道歉了?”
在桐叶洲,陈平安以当今天下“最强”身份跻身的十境武夫,结果发现武运馈赠反而比预期少了,只是很快陈平安就知道答案了,原来武运被无形中一分为二了,然后就像被人强行拖拽了去了一座陌生天地,在那处古怪至极的山巅,站着十一人。
至于对方是头易容有术的枯骨艳鬼又如何,胖子还真不在乎,计较这个,俗不俗?
钟魁只是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眼楼船,说道:“你别去招惹了,就是个命苦的痴情女子,报完恩就走了。”
小陌发现一旁的崔宗主,好像翘首以盼,眼中充满了期待,等到见着了自家公子放回松脂,便有些失落神色。
崔东山点头道:“那座蝉蜕洞天,是古蜀地界最重要的遗址,没有之一,因为传闻曾经有数位上古剑仙,在此蝉脱飞升,白日仙去,仙心脱化,遗留皮囊若蝉蜕。后世类似大渎、江河龙宫之流的遗址,根本没法比。因为每一具剑仙遗蜕,道韵残余,兴许就会承载着一种甚至是数种远古剑道。”
于斜回说道:“白玄啊,还能是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程朝露可以作证。”
给自己取名姑苏的胖子又已经一碗藕粉下肚,看了眼钟魁还没动过勺子的那碗。
陈平安问道:“为何赤松山中,至今都没有出现一头开窍再炼形的山中精魅?”
偏偏白玄修行惫懒至极,炼剑速度却极快,所以就喜欢每天双手负后,走门串户,“好为人师”,为其他人指点修行,问题是白玄的三言两语,往往一语中的,还真有用。
有些不堪言说的苦难,当一个人好不容易熬过去了,自己默默消受着就是了,别与正在吃苦的旁人说什么轻巧话了,那是作妖作怪。
将桌上竹屉往裴钱那边推了推,笑道:“不用急着回答,吃完再说不迟。”
只剩下白玄和姚小妍,留在了落魄山和拜剑台。
崔东山心情复杂,以自欺来欺天,可不是什么掩耳盗铃。
在家乡骊珠洞天,阮邛当年之所以在河畔打造铁匠铺子和铸造剑炉,就是相中了龙须河水的那份阴沉,适宜铸剑。
崔东山忍住笑说道:“先生,小陌跟我商量好了,下宗举办庆典之前,会送我一些法袍,争取让下宗的祖师堂成员,嫡传弟子,供奉客卿,反正为数不多,那就人手一件,见者有份。至于来青萍峰观礼的客人,就有点悬了,下宗不好厚此薄彼,太伤感情,那就干脆谁都不送了。”
陈平安放下那张图纸,抬头问道:“虽然借给林守一百颗谷雨钱,可是落魄山财库里边,还有不少神仙钱的盈余,五六百颗谷雨钱,怎么都是拿得出来的,真不用?”
裴钱神色古怪,终于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师父,嘛呢?”
崔东山继续介绍道:“这座小洞天,山河地界不大,不过方圆百里,但是天地灵气的充沛程度,不会输给桐叶宗的梧桐小洞天太多,总量至多差了两三成,这还是我没有往里边砸入神仙钱的缘故。”
小陌虚心受教,点头道:“我还是未能真正入乡随俗。”
陆雍大笑不已,连连摆手。
崔东山打趣道:“小陌啊小陌,你也就是太实诚太耿直了,这种事情岂可死板,与长命姐姐随便讨要个一袋半袋的金精铜钱,剑术也送了,人情也有了,两全其美。”
至于裴钱自己,她当然得留在这边,好照顾师父的饮食起居,她先问师父要不要吃早饭,陈平安点头后,裴钱让师父稍等,去灶房那边忙碌片刻,很快就端了食物上桌。
陈平安说道:“比如叶芸芸的那位兄长,战事落幕后,这些年他一直在山外四处奔波,一直不在云草堂。”
陈平安伸出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
好不容易将自家闺女养大了,凭什么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混账道理。
胖子指了指铺子外边的水边,原来是有盐商雇佣了一条大船,停泊古祠下,风雨看潮生。这场暴雨来得突然,走得也快,等到雨停后,竟然有个女子在楼船水窗那边,她持竿垂钓,环以臂钏,愈发衬托得她一截出袖胳膊白嫩如藕,胖子是过来人,早早晓得瘦不如腴的道理,看了那女子几眼,就丢了魂,挪不开眼睛了,她每次收竿再抛竿,胖子便跟着心颤几分。
柴芜就是有些犯愁,那个被师父说成酒量与他有一拼的山主大人,好像是觉得自己比较笨,不太适合修行,估计这位山主老爷,也确实手头事情多,反正都不乐意亲自传授学问了,后来都是让那个小陌先生出马。
在家乡金甲洲,徐獬曾经出剑阻拦过完颜老景的倒戈一击,在那之前,徐獬一直名声不显,直到乱世来临,才横空出世。
双方分别执掌一座接引地仙登高成神的飞升台。
陈平安没有将松脂收入袖中,而是随便放在那棵腐朽枯败的松树枝干上。
因为夜航船的关系,在文庙那边,陈平安对此专门翻了些书籍,有些心得,就拣选内容,记录成册。
然后裴钱接下来一句,让陈平安气笑不已,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
然后陈平安望向一旁,笑问道:“钟魁,这位前辈是?”
钟魁还是老样子,焉儿坏,一下子就揭了身边胖子的老底,“就是被弟媳妇砍过一件的那位水底前辈了。”
胖子顿时心知不妙。
陈平安微笑道:“你好,我叫陈平安,是宁姚的男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