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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1.第1031章 浩荡百川流

第1031章 浩荡百川流

虞氏王朝,洛京。

来自青篆派的金丹修士戴塬,刚刚从宫中返回,期间马车路过那座气派恢弘的积翠观,这位虞氏王朝的金丹供奉,也没想着能够与那位国色天香的女子国师,攀附上什么关系,自己境界不够,真要敲门拜访,吃闭门羹倒是不至于,可是喝个茶,过过眼瘾,有啥意思。何况那吕碧笼道行极深,且来历不明,戴塬也不敢管不住眼睛。

放下车帘,戴塬叹了口气,不知怎的,有些想念小龙湫的那位水仙道友了。

只是戴塬却没有发现,有个手持绿竹杖的白衣少年,其实一直躺在马车顶上,翘着二郎腿,好似在为戴塬护道呢。

虞氏王朝的皇室供奉,有内幕外幕之分,大致相当于仙家门派的记名、不记名客卿。

而戴塬便是内幕供奉之一,名次不算太靠前,但是自家山头有个好祖师,高太书是王朝次席供奉,仅次于那位道法通玄的护国真人。

一山之内两金丹,在如今风水凋敝的桐叶洲,不说横着走,斜着走,总是可以的。

因为年关时分,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据说地方上冻死了好些衣不遮体的贫寒百姓,老皇帝又开始忙着下罪己诏了。

自家门派,早年傍上了个靠山,宝瓶洲老龙城侯家。

戴塬一咬牙,说道:“做了!”

原来那夜陈剑仙离开野园之前,私底下交待过章流注,话说得客气,有劳水仙道友走一趟虞氏王朝,找那个当内幕供奉的戴塬叙旧,帮忙打声招呼,就说他跟青篆派依旧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是与担任虞氏内幕供奉的戴塬却是不打不相识,所以他接下来会看看有无机会,可以帮着戴塬在虞氏王朝这边的山水官场里边,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只是话一说出口,她便自觉失言,不该当着一位龙虎山外姓大天师,和一位天目书院副山长的面,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绝无可能。”

修道之人,人已非人。

何况这还仅限于桐叶洲。

米裕趴在楼上栏杆那边,偷偷看着小米粒在那边用心练拳。

“啊?”

崔东山双手托腮。

“姜贼又去哪里摸鸡粪了?”

至于那座地方上的小道观,当然是真实存在的,那个虞氏藩属小国的礼部档案和地方县志,确实都有明确记载,即便那座小道观早就毁在战火兵戎之中,相信肯定也会有个女冠,名为“吕碧笼”。

不料那白衣少年点头微笑道:“很好,我就爱听这些。你不妨再多聊些万瑶宗的腌臜内幕,照实说便是,不用刻意夸大其词。”

崔东山突然喊住老真人,“老梁,我得替先生求一样东西。”

那个护国真人吕碧笼,再精通炼丹,估摸着也是无力回天了,注定无法为皇帝延寿。

见那崔东山笑得贼兮兮,梁爽开始亡羊补牢,“事先说好,贫道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要是仙兵之流的镇山之宝,这类身外物,绝对没有,至多是帮你先生去跟小赵借取,三五百年不归还,问题不大。”

两位地仙修士,如同两个学塾蒙童,刚刚拿到手一份先生给的课业。

自家山头有处白玉洞天,在那白玉山市赏雪,是桐叶洲久负盛名的美景。

梁爽当然很清楚一个真正的绣虎,棋力如何。

戴塬是修道有成的山上神仙,当然不是怕鬼,而是怕死。

这次入宫,戴塬是得了高祖师的一道法旨,需要邀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故地重游。

女子国师倍感不适,只是有那个身份煊赫的老真人在场,她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悦神色。

温煜直截了当道:“我跟陈平安都没见过面,何谈情义。”

钟魁轻轻拍打书籍封面,转头望向天边一轮月,喃喃自语道:“言语这个东西,很奇怪,是会一个字一个字,一句话一句话堆积起来的。”(注1)

甚至从来不被剑气长城视为盟友。

温煜调侃道:“鸣岐兄,先前那场文庙议事,出了好大风头,羡慕羡慕。”

“毕竟是隐官大人嘛。”

崔东山一个翻转身形,双手抓住葡萄架,飘然落地,抖了抖袖子,背靠一根葡萄架木柱,“行了,不与你们兜圈子,我还有正事要忙。”

龙宫如坠云雾,误以为自己听错了,苦笑道:“温山长莫要说笑了。”

只要崔东山在五彩天下那边,再创建一个宗门,宝瓶洲的落魄山,就可以从上宗顺势升迁为“正宗”,而桐叶洲的青萍剑宗,则可以升为上宗。

王宰威胁道:“温煜,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个天目书院的副山长,要是当得没有半点人情味,那咱俩的朋友关系,可就要淡了啊。”

至于陈平安跟韩玉树的那场斗法,梁爽听过就算,何况崔东山最后那句“很忙,没有闲工夫”,本就是故意对自己说的。

因为王宰不但去过剑气长城,而且恰逢其会,还成为整个浩然天下,唯一一位留下一块无事牌的人书院儒生。

四,香火。京城、州郡县在内的大小城隍庙。朝廷大量封正山水神祇,或是各地淫祠顺势升迁,被纳入朝廷的金玉谱牒,或是文武英灵补缺位置,山水神灵建祠庙,塑金身,从此接纳人间香火。

刚刚压下的那份复杂心绪,因为自己这句话,王宰又有些心情沉重起来。

因为韩绛树先前在道观内,与自己聊起那个年轻修士时,韩绛树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其实一双眼眸里,满是春水情意。

何况对方还说了,说不定哪天就要去青篆派拜访自己。

崔东山站起身,从雪白袖中抖落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瓷人,竟然正好便是龙宫的姿容身段,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当一封中土神洲的山水邸报流传宝瓶洲。

黄庭叹了口气,怎么感觉找了个只会钱不会挣钱的大爷。

钟魁喝完酒,就踱步返回临时住处。

好酒荤话似那扫愁帚,当章流注举杯,戴塬立即提起酒杯与之轻轻磕碰,各自一饮而尽。

柴芜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酒,“不着急。”

白衣少年宛如一团白云,凭空消散,天地灵气不起丝毫涟漪,来无影去无踪。

故而与弟子马宣徽,缘来即师徒,缘散则别脉。

泓下的心思,相对没有这位狐国之主那么多,轻声道:“肯定是山主有自己的考量吧。”

戴塬瞥了眼章流注,章流注端坐原位,目不斜视。

在那晚之后,所有人就都认命了。

白玄眼神怜悯,啜了一口枸杞茶,道:“草木啊,这是他们俩安慰你呢,你还真信啊,练气士的三境,除了柳筋境,其实还有个别称,叫啥,晓不得?”

“原来是君子!”

哦豁。

听到那个白衣少年,一个一个“我们天目书院”。

梁爽随口问道:“那这积翠观,还有虞氏朝廷那边,你要不要给个说法?”

又比如在那敕鳞江畔的那座定婚店附近,老真人梁爽打杀了那头依附在薛怀神魂中的玉璞境鬼物。

胖子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住脸皮,轻轻一扯,就将整张脸皮扯下,露出一副没有任何血肉的白骨面容,随便抖了抖那张脸皮,“我这玩意儿,可以给女子当那臂搁,手炉,衣裳,靴子,脂粉,妙用无穷。”

大步离去。

皱着两条疏淡微黄的小眉毛,右护法有些犯迷糊了,谁这么消息灵通耳报神啊,连这个都晓得?

其实是白玄那个白大爷,一次无意间瞧见了小米粒巡山到落魄山一条溪涧,蹲在河边,扒拉着石头,逮住只螃蟹,玩猜拳呢。

钟魁瞥了眼这个马屁精,笑道:“难怪是个能够当皇帝的,确实能屈能伸。”

闺名小舫的少女伥鬼,嫣然一笑,“不会的。”

呦,烫手。

章流注嗤笑一声,根本不屑与戴塬说半句解释言语,双方本就是风月场的酒肉朋友,戴塬如此不知好歹,愚不可及,难怪才是个无望元婴的金丹谱牒,若是个在山下野狗刨食的散修,如此优柔寡断,不识大体,早就死翘翘了。

梁爽只当耳旁风,难道那绣虎崔瀺,少年时就是这么个无赖德行?回头得问问小赵。

王宰放回那本书籍,从袖中摸出一方印章,轻轻放在桌上,笑道:“忍痛割爱送你了,勉强算是一份贺礼吧。”

蓦然听到那人又开始反复念叨“崔瀺”二字,龙宫就像瞬间挨了一记闷拳,瘫软在地,容失色,汗水浸透道袍。

温煜淡然说道:“书院的道理,无需苦口婆心反复念叨,只说一遍就够了。”

崔东山摇头道:“不太一样的手法,先生最擅长化为己用,再来别开生面。”

把白玄给笑得差点满地打滚,好不容易才捂着肚子,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王宰问道:“我送你那方印章呢?”

那棵葡萄藤显然是是一株仙家木,年关时分,犹然绿意葱茏,果实累累。

这还要归功于那位暴毙的“儿皇帝”,虞氏王朝的京城,建筑几乎完好无损,未被妖族摧残。

温煜板着脸说道:“君子之交本就淡如水。”

竹筒内的墨猴,与那墙上的字帖真迹,便都是叶老莲离开浩然天下之前,赠送给温煜的。

这个古丘,生前曾是大渊王朝某个织造局官员的嫡子,两榜进士出身,在这州城邻近的一个县城当那县尉,只是一个文弱书生提刀砍杀,又能挡住什么,又能护住什么,被那带头闯入县衙的妖族修士给生撕活剥了,死得痛苦且凄惨,但是受此劫难,死后却没有沦为厉鬼,而是始终维持住一点灵光,孤魂野鬼,飘荡来此,甚至一步步成为了这座鬼城的主人,还收了那桃树小院的“羞赧少女”当伥鬼,因为不喜一位新大渊王朝自立为君的家伙,做事情马虎潦草,不分青红皂白,根本不问死者身份,将那些骸骨随便聚拢,搬运途中,稀碎不堪,古丘曾经试图夜访军帐,与那位负责水陆法会的武将好好商量,结果直接被当做一头作祟凶鬼,根本不理会古丘一边躲避修士攻伐的一边反复解释,约莫是将他当做了一桩军功吧,古丘就此心灰意冷。

二,龙气。

梁爽笑道:“不落座,不捻子,不对弈。”

只不过那会儿萧愻尚未背叛剑气长城,陈平安还不是隐官大人,署名就只是简简单单的“陈平安”三字而已。

原来这只青竹筒里边,饲养着一只极为罕见的墨猴,大仅如拳,它当真可以为主人研墨,而且天生喜好以墨汁为食,故而都不用清洗砚台。

崔东山一脸茫然道:“天目书院的温副山长?我又不是温煜。”

再就是是桐叶洲本土修士的仙逝、兵解,一身道行与气数,悉数重归天地。一般仙府,尤其是宗字头门派,都有秘法能够挽留那份精粹道气。

但是自己的先生,至多只会让老秀才道听途说些许消息。

大伏书院山长程龙舟,贤人杨朴。五溪书院副山长王宰。天目书院副山长温煜。

梁爽大笑道:“不费钱的玩意儿,让贫道白担心一场,让陈小道友等着便是。”

崔东山撇撇嘴,“跟老梁你没什么好隐瞒的,是要去蒲山云草堂捞个嫡传身份,还有个烂摊子需要收拾。”

章流注脸色微变,这等小龙湫头等密事,此人岂会知晓?!

崔东山微笑道:“我家先生说了,作为你这趟洛京之行帮忙捎话的酬劳,他可以在小龙湫那边帮你说句公道话,允许你保留首席客卿的头衔,再去大崇王朝谋个官场身份,例如……国师?所以你离开洛京后,不用立即返回小龙湫,直奔大崇王朝好了,去找那个叫蔡釉君的工部侍郎,就说自己是周肥的山上朋友,愿意暂时给他当几年的幕僚账房,先生让我提醒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几年功夫,耐着性子摸清楚了大崇庙堂的官场底细,章首席,这就叫?”

“是不是想说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小米粒挠挠脸,小声道:“好像叫留人境。”

钟魁瞪眼道:“道理倒是都懂!”

钟魁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轻声笑道:“庾谨,我们是鬼物不错,但是不要心外见鬼。”

没有说出口的特别喜欢,就像一场无声无息的鲸落。

事实上,当下这个置身于积翠观的老真人“梁爽”,与那梁国京城内的天师梁爽,还是有些差异的,并不同于寻常修士的阴神出窍远游,简单说来,就是后者要高于、大于前者。在这一点上,国师崔瀺与崔东山亦然。

贫道身为龙虎山的外姓大天师,你们天师府总不能光让人干活不给工钱吧。

戴塬悔青了肠子,喃喃叹息道:“不该去太平山趟浑水的,早知如此,宁肯打断自己的腿,都要留在山上。”

马宣徽瞥了眼那个虞氏王朝的女子国师,还好还好,她也听不懂。

梁爽伸出一根手指,隔着一张茶几,指向女冠的眉心,淡然道:“定。”

胖子一下子就听出了钟魁的言下之意,赶紧将脸皮重新覆住脸庞,颤声道:“不能够吧?”

自己选择一种有限的自由,怎就不是一种大自由?

毕竟一个能与姜尚真称兄道弟的山上修士,能是个什么行事循规蹈矩、为人正大光明的君子?

老龙城侯家那边,有个话事人,如今就在自己山头那边,等着虞氏王朝未来的新君和皇后娘娘。

崔东山伸手一抓,将龙宫搁放在桌上的那把拂尘握在手中,抛给眼前“龙宫”,后者手捧拂尘,搭在一条胳膊上,打了个道门稽首,“奴婢谢过主人赐下重宝。”

戴塬满脸苦笑,心弦紧绷。

戴塬心情忐忑,沉吟片刻,脸上堆起笑容,试探性问道:“章老哥,能否与我说句交心话,那个剑仙,当真不是觊觎青篆派的家业,不是让我当那背叛师门、监守自盗的内应?”

远古神灵俯瞰人间,将大地之上的所有有灵众生视为蝼蚁。

她撂下话便要御剑离去,于负山连忙丢了鱼竿,斩钉截铁道:“去!怎么不去!”

小米粒抬起头问道:“米大剑仙,是想家么?”

梁爽又问道:“那你的阳神身外身,如今置身何处?”

那个吕碧笼披上法袍,穿了那双云履,一摔拂尘,换胳膊挽住,微笑道:“谢过龙宫道友。”

“不熟,没聊过一句话。当年裴旻跨海远游,远远路过我那个可怜巴巴的小草窝,我就只是远远见过一面,都没敢打招呼。飞升境剑修呢,惹不起。”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看得出来,韩绛树与那修士,多半有染。”

这可是天目书院一位新任副山长的公然言语,毫不掩饰他对整个虞氏王朝的不屑,以及对那位武将的独独高看一眼。

是骂人吗?

老元婴亦是有些动容,摇晃胳膊,沉声道: “戴老弟!”

摆明了是让整个桐叶洲南部仙府山头,都老实一点,毕竟是一个当年担任山主赴任之前、要被先生赠予“制怒”二字的读书人,而且还是一个在“民风淳朴”的北俱芦洲、都要找上门去、亲自动手打人的书院山长,那么这么一号人物,来到了桐叶洲的五溪书院主持事务,本身就是一种震慑。

好好一座风水极佳的三山福地,被折腾得如此乌烟瘴气,那个身为福地真正主人的道友,既然那么闲,也不管管?

因为王宰主动开口,又询问能否添补内容,反正是举手之劳,陈平安当年就专程为那方印章加上了边款和署名。

不知为何,一听到崔瀺二字,那个龙宫就开始头疼欲裂,双手捂住脑袋,一位修道有成的元婴地仙,竟是汗如雨下。

“是狐狸嘞。”

章流注脸色阴沉。好家伙,阴阳怪气得很呐。

崔东山忍俊不禁,“龙宫?竟然取了个这么大的名字,敢情你这辈子投胎为人,天生就是做大事来的?”

章流注呵呵一笑,神态倨傲,真不知道那位好似神龙出海、天马行空的陈大剑仙,瞧上了戴塬什么,分明是个给那陈剑仙提鞋都不配的玩意儿。

戴塬进了灯谜馆,却不是直奔喧哗无比的三照楼,而是由一位相熟的妙龄女修带路,来到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颇有野趣。只见那茅屋两栋,围以一圈竹栅栏,门前就是一亩清塘,栽满荷。

这也是韩玉树让她早早离开三山福地的根源之一,希望她在一两百年之内,在桐叶洲这个虞氏王朝的积翠观,打破元婴瓶颈,在这期间,韩玉树除了传授一两种极其上乘的道法秘诀,肯定还会暗中为她倾斜大量的天材地宝和神仙钱。

莲藕福地内,狐国沛湘找到水蛟泓下。

温煜笑着打趣道:“书是读给自己看的,什么钤印一枚藏书印,什么子子孙孙永宝用,我又没有你这种世家子的酸讲究。”

梁爽哑然失笑,摇摇头,“满月道友,哪有你这样的病急乱投医,贫道可不是你的救命稻草,这位才是。”

崔东山扯了扯嘴角。

在与章流注说道:“至于章首席,在小龙湫的官帽子,已经够大了,封无可封,总不能当那山主吧,毕竟是个外人,于礼不合。没有了林蕙芷和权清秋,大龙湫又不是真的无人可用了。”

可惜的,是这等逆天手段,成本太高,无法像那甲胄兵器、仙家渡船之流量产,幸好的是受此瓶颈约束,瓷人数量有限,不至于天下大乱,彻底抹掉“人”之名实。

大渊王朝境内那座鬼城内,十几个来这边只是求财的野修、武夫,估计谁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一个挣辛苦钱的苦力,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收拢城内残余尸骸,开辟出一座座类似义庄的停灵处,还要尽量辨别那些尸骨的身份,接下来才能帮忙下葬,再勒石立碑,一一写上籍贯姓名,所以这就需要他们硬着头皮去当那户部胥吏了,找书,查阅档案,这些个野修和武夫,估计一辈子都没接触过这么多书籍,然后会在一座破败城隍庙内,由那个名叫古丘的年轻人负责记录,一个个在阴风阵阵、灯光惨惨的废墟遗址内,这拨只是求财而来的家伙,他们还要兼任“鬼差”,每天晚上都要与那些鬼物阴灵问话,勘验身份。

————

此外山下各国,山上仙府,大肆修缮、创建仙家渡口,同样可以笼络天地灵气在一地,凝聚不散。

晚来风波定,上下两新月。

趁着四下无人,右护法便偷个小懒,放下金扁担和绿竹杖,一个站定,气沉丹田,闭上眼睛,想了想,然后才缓缓出拳,自顾自吆喝道:“指撮一根针,拳扫一大片,出拳如射箭,收拳若飞剑……”

在符信之上,戴塬询问她们是否得闲,来灯谜馆小酌,除了自己,还有一位山上挚友。

是也不是。

廊道中搁了只火盆,钟魁正在看书,也不搭话。

那咱哥俩咋个办?就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个事啊。

梁爽打趣道:“这是要在那边创建下宗?岂不是与韩玉树英雄所见略同了?”

方才王宰其实本想说一句,你温煜以为那些无事牌,是写给外人看的吗?

都是那些剑修们在自说自话。

是孤例。

梁爽微笑道:“别藏着掖着了,不如让贫道开开眼?”

“其实我知道,是好人山主故意多想那么一两下的,不过好人山主这会儿还不知道这件事嘞。”

首先就是天地灵气的聚拢好稳固,例如各路修士的大肆搜山,就地斩杀蛮荒妖族修士。

梁爽问道:“到底是怎么个处置?”

不是真心视为自己人,剑气长城的剑修何等桀骜,何等自负,会与人讲理?会浪费口水骂人?

浩荡百川流。

崔东山没好气道:“给个屁的说法,要不是我看那位太子殿下还算有点人样,雄才伟略的明君肯定算不上,昏君倒也不至于,反正当个虞氏皇帝,还算绰绰有余了。”

在那积翠观,老真人梁爽转头望向庭院中,一袭白衣好似从地下一个蹦跳而出,瞧见了那位女子国师吕碧笼,“呦,老真人才收嫡传,又找道侣嘞。”

梁爽懒得跟这个家伙瞎掰扯,站起身,说道:“满月道友,给你半个时辰收拾一下,贫道在蕉荫渡口那边等你。”

梁爽并没有就此放弃那个答案,静待下文。

可怜龙宫,这一次她竟是疼得后仰倒地,身体蜷缩起来,只差没有满地打滚了。

只是话到嘴边,王宰还是咽回肚子了。

再远一点,南海水君李邺侯。

毕竟陈平安只是喜欢挣钱,钱之大方,也是一绝。可是这个胖子,抠搜得令人发指。

崔东山换了个称呼,嘿嘿说道:“老梁啊,我觉得吧,等到马宣徽在梁国那边了结那桩宿缘,就可以来积翠观这边潜心修行大道了,以后继任观主,都是可以的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凡有点好处,我肯定都先紧着自家人。”

“佛经有云,善用心者,心田不长无明草,处处常开智慧。”

米裕倒也讲义气,没有出卖那个不小心说漏嘴的白玄,毕竟这家伙已经够惨的了,隐官大人已经在仙都山那边等着白玄了,要是再添上这么一笔账,再多个裴钱……

一洲南北,两个最大的宗门,玉圭宗,桐叶宗。

“对了,别忘记一事,如今五溪书院的山长,是北俱芦洲鱼凫书院的周密,他的脾气如何,想必你一清二楚,不然堂堂山长,也不会在功德林闭门思过,文庙甚至都不敢让他去天目书院,就是怕他每天住在桐叶宗不挪窝了,届时大伏、天目和五溪三位山长共同议事,周山长听说了你的丰功伟业,你觉得会不会帮你说好话?退一万步说,韩玉树就算失心疯了,也要保下你,你觉得周山长会不会喷他一脸唾沫星子?”

钟魁合上书籍,说道:“邹子谈天,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

突然想起一事,那个野心勃勃的万瑶宗韩玉树,该不会已经被陈小道友给那个啥了吧?

————

柴芜疑惑道:“什么?”

好在每天都有正午时分的前后三个时辰,可以继续搜刮金银财宝和古董珍玩,只是他们在这座城内,所有收获,还是要被那个身份古怪的古丘录档,分门别类,大致估算出个价格,因为按照他们与那个钟姓书生的约定,十成收益,只能抽取一成。

梁爽一笑置之。

还说那人其实出身贫寒,都不是修道之人,靠着言巧语,才骗了未来女帝的身子。

王宰点头道:“是来时路上得到的书院邸报。”

城内一处仙家客栈遗址,地气温暖,冬末时分,竟然木茂盛,在一处青草地上。

他与温煜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先生弟子。

届时自己当了那大崇王朝的新任国师,又有那个陈剑仙当幕后靠山,一洲山河,谁还敢小觑我章流注?觉得我出身不正?

一个能够让中土仙人都要颇为礼敬、且退让三分的剑仙。

至于后者,更是让老元婴一见心动,挪不开眼睛。

温煜气笑道:“换成我在剑气长城,保管喝酒不钱。”

当了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就要为先生合道三洲所在山河补地缺,不遗余力,不计代价。

说实话,章流注都有点羡慕戴塬有个内幕供奉身份了,不像自己,就只能在小龙湫当个清汤寡水的首席客卿。

除了走那些郡县官道,也会跋山涉水,探幽访胜,摹拓碑文,一路上经过那些城隍庙和山水神灵的祠庙。

崔东山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家先生说过,做那有意思的事情,当然很有意思,却未必有意义。但是做成了有意义的事情,一定有意思。”

梁爽捻须而笑,“陈小道友心细如发,明察秋毫,不随贫道当个‘天真道士’,真是可惜了。”

葡萄架下,章流注与戴塬面面相觑。

而且如果没有意外,已经有一小撮浩然各洲剑修,在先生不惜耗费香火情的邀请之下,秘密去往扶摇洲了,先生绝不能让那些贪图矿脉的修士,在本就已经足够破败的扶摇洲山河继续雪上加霜,各凭本事挣钱无妨,但如果因此各路豪杰大打出手,不惜打个天崩地裂,那就得问过那拨剑仙答不答应了。

“这些都不算什么,你知道让我最难受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温煜不置可否,好奇问道:“你们这么熟,陈平安就没送你一方私章?”

王宰翻到一页,提起书本,指着上边一方印章,一看字迹,就知道是温煜的亲自篆刻藏书印,“这是什么?”

一场大战,就像筛子,将桐叶洲所有人心都给梳理了一遍。

胖子一把抱住钟魁大腿,“恩公啊!”

抬头看天,大日高照,自认在剑气长城寸功未立的读书人,朗声道:“道路泥泞人委顿,豪杰斫贼书不载。真正名士不风流,大石磊落列天际。”

温煜无奈道:“行了行了,规矩之内,我一定能帮就帮。再说了,以后谁帮谁还两说。”

梁爽这一道脉,只在浩然山巅才知道些内幕,是出了名的香火凋零,实在是收徒的门槛太高,而且有条祖训不可违背。

温煜问道:“小龙湫那边的变故,已经知道了吧?”

章流注停顿片刻,继续说那“第二句话”,“见着了戴塬,不是跟他商量要不要做事,而是在手把手教他怎么做人。”

对方抖了抖手中一封诏书,哗啦啦作响,一本正经道:“比你们先到片刻,刚才忙着欣赏这份皇帝陛下的罪己诏呢,什么监守自盗什么悔之晚矣,都没听着,所以完全没有必要杀人灭口。”

不过两位同窗,从不忌讳谈论这个。

只是戴塬也有些犯嘀咕,章流注如此关心绿珠井与那座白玉山市的收入作甚,而且还问得颇为详细,难道是小龙湫如今那个掌权的权清秋,要让章流注来与自己探探口风,打算与青篆派结盟,例如聚拢起两座山头的那几条仙家渡船,合伙商贸?

如今高居第三的强国,就是那个出了个著名风流种的大崇王朝,听说这个年纪轻轻的工部侍郎回心转意了,昔年浪荡子,还真被他当了个好官。

以至于在赶来洛京途中,章流注都开始心思活泛起来,能不能与下任小龙湫山主打个商量,让自己在某个成功复国的山下王朝,谋个类似“国师”的身份?例如在桐叶洲如今评选出来的十国里边,挑选一个暂时缺少顶尖战力的大王朝,就像那个百废待兴的大崇王朝,好像目前国师之位就依旧空悬?戴塬不过是个金丹境,自己却是实打实的元婴。一旦成了,岂不美哉?

马宣徽看了又看,若非两位女子国师一站一坐,不然自己还真无法辨别真假。

听飞翠姐姐说过一个道理。

就知道这家伙绝不会白送礼物。

龙宫怯生生问道:“温山长不与我同行吗?”

梁爽点点头,“倒也是。”

她说道:“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此事,据说是上任宗主名义上的关门弟子,是韩玉树代师收徒,但是除了韩玉树在内几位祖师,好像谁都不曾亲眼见过此人,只知道此人年纪轻轻,修道资质万中无一,是三山福地历史上最年轻的金丹,这还是因为此人成功结丹时,曾经惹来一份极大的天地异象,就算宗门阵法都未能完全遮掩,这才泄露了些许天机。宗门上下,这些年,谁都不敢擅自议论此事,一经发现,就会被掌律祖师亲自囚禁在后山水牢之内。我之所以知晓,还是韩绛树先前秘密造访积翠观,这位宗主嫡女与我亲口说的,说她这位天资卓绝的小师叔,道号‘梧桐’,极有可能成为一位飞升境大修士。”

章流注与戴塬都起身行礼,信誓旦旦,只差没有对天发誓了。

还有王宰之后临时加上的一行蝇头小楷,“为仁由己,己欲仁,斯仁至矣。愿有此心者,事事无忧愁。”

钟魁笑道:“一个六岁就记住这些内容的人,当真一辈子只会混吃等死?你自己信不信?”

钟魁笑问道:“为何有此说?”

崔东山揉了揉下巴,“天目书院那边自有定论,不过龙宫属于自首,如果再多聊点万瑶宗和韩玉树的腌臜事,按照文庙的老规矩,可以稍稍减轻责罚,关到死,肯定是不至于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她还能去蛮荒天下那边的战场上将功补过,至于运气好与不好,就看天目书院的温煜,还有五溪书院的山长周密,到底是怎么个态度了,反正我听说这个温煜,脾气半点不比周密好多少,只不过周密是摆在台面上的,传闻温煜此人,骨头极硬,且心思缜密,曾经在南婆娑洲战场,活活坑死了一头管着军帐的仙人境妖族,如果仅凭战功而论,不谈什么资历,温煜直接当个天目书院的山长都是可以的。”

老真人点头笑道:“都随你。不过你也不用怕这个家伙,师父与他的先生,是一见如故的好友,只靠这层关系,这个崔东山,就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两处相邻的州城高官府邸,好像两个邻居在怄气,一处藏书楼,名为七千卷藏书楼,隔壁就有个八千卷藏书楼。

虞氏文武,当然都希望排名最好是仅次于大泉王朝。戴塬腹诽不已,且不说做不做得到,

钟魁又问道:“邹子呢?”

戴塬得了章流注的心声,便与她笑着答应下来。

“原来如此。”

老秀才还不得揪断胡须,不得心疼死?

崔东山摊开双手,“这不就得了。”

戴塬说道:“章老哥,到了这洛京,就听我的,走!”

是那叶老莲曾经翻阅印谱长久视线停留处的“霜降橘柿三百枚”。

件件衣衫散乱在地。

一场盘肠大战,好不容易才在男嘶吼女哭声中“鸣鼓收兵”,约好了来日再战。

钟魁便有些失落,“偷偷喜欢,问题不大。”

越来越心有灵犀的两位地仙,别说嘴上言语,都用不着心声交流,就几乎同时落座,埋头看书。

裴钱说了,天底下的拳法,除了她师父最强,还有两种,也老霸道了,一种是自学成才的王八拳,还有一种就是天桥派了。

像今天这种戏耍龙宫,再有之前在灯谜馆那边,跟章流注和戴塬的打交道,不过是两碟佐酒菜罢了,崔东山不过是随便抖搂了个相对偏门的怪招,只能算是着力于棋盘局部的骗着和欺着,都称不上是什么真正的神仙手。

估计此人与当时王宰的处境差不多,是一位马上就会离开剑气长城返乡的浩然剑修。

戴塬见那章流注的异样神态,便立即晓得了轻重利害,赶紧收敛笑意和嘴上调侃,正襟危坐起来,毕恭毕敬以心声道:“章首席请说,晚辈洗耳恭听。”

米裕笑道:“不猜拳,那就猜谜?”

“隐官是什么官?在哪里当的官?”

两两沉默片刻,钟魁说道:“我可以帮你收回五成家底。”

再来说桐叶洲未来的一个个山下王朝,脚下这座即将迎来新帝的虞氏王朝,加上那个国力鼎盛冠绝一洲的大泉姚氏,作为青萍剑宗邻居的大渊王朝,章流注即将就会去找那个年轻侍郎当幕僚的大崇王朝……

一具丰腴的雪白的胴-体,双手摊开,青草便从指缝间渗出。

此外,亦是文庙对战功彪炳的玉圭宗,给了个善意提醒,做事情不要太过分,往北边伸手不要太长,差不多就可以了,总之不要学当年的那个桐叶宗,总觉得一洲仙府皆藩属。

书生姓钟,身边那个肥得流油的胖子,自称姑苏,姓庾,每天在那美妇人身边打转,嘴上喊她姐姐,却又自称庾哥哥。

尤其一双眼眸,极其传神。

胖子突然一个蹦跳起身,气得脸色铁青,哀嚎道:“气得寡人差点当场驾崩!”

落魄山上。

章流注便说了陈剑仙与自己交待过的那番言语,戴塬听得神色专注,一个字都不敢错过,只是听完之后,欣喜之余,又有几分惴惴不安,一时间猜忌丛丛,这算是天上掉馅饼,白捡了一份山水前程?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好事?那个出手狠辣、城府深沉的剑仙,凭什么对自己青眼相加?对方真不是拐弯抹角,贪图青篆派的那份丰厚祖业?有没有可能,章流注其实与那剑仙早已私下谈妥,不宜明争,便来暗抢?自己会不会忙前忙后,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要成为青篆派一个吃里扒外的的千秋罪人?

章流注好像已经猜到戴塬那份百转千回的心思脉络,捻起身前那只仿神杯,双指先轻轻提起,再重重一磕桌面,眯眼笑道:“陈剑仙最后还有两句话,让我捎给戴老弟,第一句呢,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得了便宜还卖乖。”

胖子只觉得余味无穷,“我只恨不能把脸皮丢在地上,让那位姐姐当被褥垫在身下,唉,姐姐起身时,后背都红了,心疼死我了,恨不得去帮忙揉一揉。”

戴塬小声问道:“章老哥这次来洛京,是以小龙湫首席身份,有事要与老皇帝相商,还是?”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龙宫默默脱掉靴子,先穿上一身寻常道袍,再扯住法袍一角,轻轻一扯,就将一件宗门赐下的“凤沼”法袍扯下,递给那个手捧拂尘的“吕碧笼”。

不料那位女冠靠近后,就开门见山道:“我叫黄庭,听说你愿意去太平山修行?”

崔东山伸出手掌在嘴边,“梁天师梁天师,看架势你这阴神要造反,必须管一管他了!”

“米大剑仙,今儿就算了吧,不猜了哈,我要留下那几个压箱底的谜语,回头问好人山主嘞,好人山主比你聪明些,他每次都是想一想,就想得出答案。”

章流注笑意玩味,以心声说道:“受人所托,找你谈个买卖,戴老弟,容我先卖个关子,总之是件因祸得福的天大好事,只管宽心饮酒。”

至于那个金顶观,首席供奉芦鹰,如今瞧见了自家先生,又会如何?

一洲三书院,大伏,天目,五溪。

白玄翻了个白眼,“还不赶紧与咱们右护法请教一二!”

梁爽皱眉道:“是陈平安的意思?”

崔东山冷不丁问道:“你愿不愿意脱离万瑶宗?从此就只是当个与三山福地‘无缘无故’的吕碧笼?”

虽然温煜与王宰这两个性情相投的至交好友,如今都担任书院副山长,但其实在王宰从剑气长城返乡后,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才第二次见面。

宗主、山主和掌门跟供奉、嫡传之间,人心背离,勾心斗角,宗门跟藩属门派之间,尚且貌合神离,分账不均。

崔东山笑答道:“我可不敢贪功,是先生的猜测。我哪里想到这个冒用‘吕碧笼’身份的娘们,会这么不经骗,不打自招了。”

总之越传越邪乎,所以戴塬每次进宫觐见皇帝陛下,总觉得有几分阴森渗人,不是什么久留之地。

王宰欲言又止。

崔东山斜眼真正的龙宫,“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摘下头顶太真冠,送给咱们这位满月道友,至于你脚上那双绿荷白藕仙履,还有身上那件施展了障眼法的道袍,等会儿再说。”

在这之外,又有一份极为隐蔽的玄之又玄,事实上梁爽寻找传道恩师的转世之人多年矣。

一个能够肆意调侃龙虎山外姓大天师的“少年郎”,岂是她一个小小元婴修士能去招惹的。

至于眼前这个自称“东山”的道友,既然是陈剑仙的得意学生,那就是半个自家人了。

章流注重新翻转酒杯,戴塬立即身体前倾,提起酒壶帮忙倒满,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山下的国手棋待诏,山上的弈林大家,曾经对此都极为推崇,但是后来却被白帝城郑居中和绣虎崔瀺一起否定了,彩云谱之一,郑居中唯一中盘劣势极大的一局,就是以大斜开局,崔瀺只是在官子阶段,棋差一着,最终输了半目。以至于如今的棋坛名家,几乎都不再以大斜定式先手。

从头到尾都是默默喝茶的马宣徽,她打定主意,自己以后一定要离这个白衣少年要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是双方就干脆别再见面了。

钟魁点头说道:“只要两厢情愿,随便你。可如果被我发现你对女子施展了什么秘法,老规矩,跌一境。”

“算是剑气长城最大的官了。”

久久无言。

胖子再次抬头,咧嘴笑道:“晓得了,若是见鬼如见人,便可见人如见佛,故而明心见性,即心即佛。”

八字底款,“书山有路,高天观海。”

崔东山说道:“这个娘们心性不定,说不定走到半路就要腿软,试图逃窜,所以就有劳梁老哥护送她一程了。”

女修衣裙合身,腰肢摇晃,她一路上与两位仙师言笑晏晏。

崔东山最后抖了抖袖子,嬉皮笑脸道:“我也学一学章首席的画蛇添足,关起门来说句自家话,如果你们两个胆敢一错再错,哪天让我家先生失望了,我就先打你们半死,再让你们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王宰看着拥挤不堪的书斋,“果然还是老样子。”

本就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女冠,又见到那白衣少年抬起一手,双指并拢,眼神坚毅,信誓旦旦道:“我温煜可以对天发誓,我要是不在天目书院的山长和当学宫司业的先生那边,不把这件事给坐实了,不把你关到白发苍苍,以后我就跟你一起姓吕。”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顷刻间就让小龙湫两位元婴谱牒修士,沦为阶下囚,如今还被龙髯仙君拘拿去了中土上宗,生死不知。

钟魁起身接过酒壶,正色道:“小舫,可不许见异思迁,喜欢钟哥哥啊。”

米裕摇头笑道:“没呢。”

那么多的镜水月不是白看的,戴塬早就清楚这位元婴前辈的口味了,便招手让那清瘦女修坐在自己身边,另外那位身姿丰腴的谱牒仙子,一开始瞧见了章流注,她脸色如常,心中却哀怨不已,这个戴内幕,今天怎么喊了这么个老东西一起喝酒,真是为难自己了。

手上动作力道不小,肥肉颤颤,就像一块五肉摔在了砧板上边,晃悠悠的。

一旦被这个胖子拿来当成果腹之物,那些厉鬼就注定没有来生来世了。

梁爽疑惑道:“何物?”

王宰靠在门口那边,说道:“可你要是去了剑气长城,说不定能够当上酒铺的三掌柜。”

王宰笑着离去,双手负后,以示清白,然后沿着那条“崎岖山路”走出书斋,走到门口处时,温煜伸长脖子,蓦然怒喝道:“王宰!”

故而当她一听道号水仙的前辈,竟然就是那位久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小龙湫首席客卿,还是位元婴老神仙,她那身姿便愈发软绵了几分,丰肌弱骨,跪坐敬酒时,一条大腿,有意无意间稍稍贴近老元婴。

他站起身,笑道:“稀客。”

“如此之快?!”

崔东山故意对此视而不见,只要我什么都没看到,先生就不用欠这个人情。

不如翻阅那本册子?

相邻两块无事牌,王宰记得很清楚。

所以就有了那个“远看是阿良,近看是隐官”的说法。

“你要是觉得书院知晓此事后,就只是将你关个百来年光阴,那也太小看如今文庙秋后算账的力道了,尤其是你这种居心叵测的地仙,罪责最大,所以听我一句劝,离开积翠观之前,赶紧多敬几炷香,看看能不能请来道祖保佑,亲自替你与文庙求情。不然你会被关到死的,别说是跻身了玉璞境,就算是成为了仙人,又如何?”

宝瓶洲。

崔东山缓缓踱步,祭出一道金色剑光,画出一座剑气雷池禁地,崔东山时不时歪头,或是踮起脚跟,仔细打量起这位女冠的心相,最终在一处“府邸”之内,发现了韩玉树精心设立的一道秘密禁制,崔东山蓦然五指如钩,刹那之间,就被他扯出一条金色文字构成的“纤细星河”,几乎同时,另外一手就“摹刻”出了一条几乎完全相同的金色文字,为女冠填补上了那条心田沟壑。

梁爽思量片刻,“此理不俗。”

庾谨气得直跺脚,只是这等委屈,习惯就好,想起方才瞧见的那幅旖旎画卷,胖子抹了抹嘴,试探性问道:“这种前月下的人伦之乐,只要我不强求,双方你情我愿,你总不会拦着我吧?”

崔东山之后站起身,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屋内龙宫战战兢兢与吕碧笼说那些秘闻密事,崔东山也听得心不在焉。

钟魁置若罔闻。

一直双手掐诀稳住道心的女冠,“快要支撑不住了。”

再联系到小龙湫野园内的那场变故,章流注总有一种错觉,那位剑术通玄的陈大剑仙,心性、手法、气度,仿佛更像野修。

这个老家伙,对待此事,果然还是念念不忘,跟那邹子其实是差不多的心态。

确实,比喝酒有滋味多了。

王宰又从袖中摸出两本书籍,笑道:“都是当书院副山长的人了,恁小气。”

崔东山默不作声。

美妇人名叫汪幔梦,个儿不高,身段小巧玲珑,一白遮百丑,何况女子面容,又生得媚丽,加上她又喜欢身穿那束腰的短打夜行衣,脚踩一双绣鞋,行走时还会故意拧转腰肢,好像随时都要被一阵风吹倒在地。

戴塬在太平山遗址那边,不但无功而返,送出手一方月下松道人墨,才算侥幸捡回了条小命。

崔东山微笑道:“在剑气长城,或是北边的宝瓶洲,像你这样的临阵退缩,可是要被斩立决的。”

仙都山,青萍剑宗。

梁爽神色冷漠,对那万瑶宗和韩玉树,厌恶至极。

胖子抬手作抹泪状,“钟魁,说真的,你给寡人当个首辅,领衔文武百官,绰绰有余!寡人当年要是有你辅佐,别说一洲山河收入囊中了,就连隔壁的金甲洲要被寡人拿下来。”

温煜看了眼,笑道:“我又没说自己没有私章,只是说在自己这边,不去奢望什么子孙永宝用,言传不如身教,长辈交给子孙的书上圣贤道理,远远不如长辈们的日常为人。”

“上古天真,口口相传,传一得一。”

比如但凡她的一个念头,只要稍稍涉及“崔瀺”或是“绣虎”,就是这么个道心不稳的凄惨下场了。

一开始当然是所有人都不乐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买卖,私底下一合计,便恶向胆边生了,趁着那位神出鬼没、修为高深莫测的青衫刀客,暂时不在城内,就要与那姓钟的不对付,一天月黑风高夜,故意撇下那个古丘,想要合伙宰掉那个寒酸书生,结果被一个胖子拎鸡崽似的,将他们所有人吊起来,打了个鬼哭狼嚎,只有那个美妇人,被那胖子称呼为姐姐,痛心疾首说了句姐姐你糊涂啊,却逃过一劫,虽然她同样被吊起来了,头朝地脚朝天的,却没挨揍。

果然大丈夫就不该沉溺于温柔乡,要谋大业啊。

“见过。”

梁爽微笑道:“回头我就与小赵打声招呼,帮我放出风声去,就说韩玉树曾经活蹦乱跳的,有幸与老天师梁爽论道一场。”

章流注有意无意问了些青篆派的近况,戴塬倒是除了一些涉及山头机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是章流注还是个野修,戴塬哪敢如此坦诚,可既然章流注如今“改邪归正”,成为小龙湫的首席客卿了,就再不宜重操旧业,否则章流注只会得不偿失,戴塬便不用忌讳太多。

梁爽好奇问道:“陈平安是要学你崔瀺,用那事功学问,来缝补一洲山河?”

王宰见桌上那只眼熟至极的竹筒,就要去抓起,温煜赶紧伸手按住竹筒,警告道:“不许打搅午睡。”

那个姓苏的少年,并不知晓,那些山水神灵,都会悄然现身,暗中护送一段山水路程,直到辖境边境,才返回各自祠庙。

而这个人,便是此刻坐在王宰对面的温煜。

沉默许久,戴塬小声道:“章老哥,我宅子那边,就只是咱哥俩喝个淡茶吧?”

钟魁只是低头翻书,随口说道:“还是那个约定,你敢擅自吃掉任何一头游荡鬼物,我就让你立即跌一境。”

青萍剑宗的选址,崔东山没有破坏金顶观的那座护山大阵谋划,便是因为这个。一个战力相当于仙人的玉璞境观主,影响不大,但是金顶观那座法天象地的北斗大阵,却能够为桐叶洲北部带来一份不可估量的灵气补给。

哪怕温煜是最要好的朋友,王宰也不愿意聊这个,只是笑道:“你是不知道,我当时厚着脸皮写了无事牌,受了多少冷嘲热讽,酒铺那边,有人称呼我是‘清流圣贤’和‘君子大人’,还当场问我是不是再酒水里下毒了。还有人劝我别坑害二掌柜了,说二掌柜人品再不行,这种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

章流注没好气道:“温柔乡是英雄冢,空耗我辈修士精神,百害而无一利。”

虽说虞氏一脉的名声是彻底烂大街了,但毕竟虞氏王朝的底子还在,恢复国祚后,地盘不减反增,如今桐叶洲评出了个王婆卖瓜的十大强国,虞氏王朝就位列其中,而且名次不低,得以居中,所以文武重臣们,一个个打了鸡血,公然扬言在十年之后,要保五争三。

“听说有个出身宝瓶洲的年轻剑仙,竟然是隐官。”

看得胖子差点一个没忍住,就要去“救驾”,大喊一声,速速放开那姐姐,贼子休要逞凶。

其实那方章的印文,因为太过文绉绉,在晏琢的绸缎铺子,吃灰多天了,所以陈平安也就是跟晏胖子打声招呼的小事,就让人送来了酒铺。

“哈,是麋鹿唉。”

只不过百剑仙和皕剑仙两本印谱,都未记录边款内容。

而那个头目,刀不离身的披甲壮汉,是个五境武夫,他与那山泽野修出身的妇人,半路认识,算是一段露水姻缘野鸳鸯。

崔东山淡然笑道:“某个句子,同道方知。天师何必多问。”

少女摇头微笑道:“也不会啊。”

有那清境山青虎宫,宫主陆雍。还有敕鳞江老虬,裘渎。墨线渡负山鱼,于负山……

两位暂时不知门派的谱牒女修,一瘦一腴,各有千秋。

玉圭宗的周首席和云窟福地,桐叶宗的元婴剑修王师子。

“那就趁着那一天还没有到来,早早把规矩立起来。”

虞氏王朝的先帝,也就是当今天子的庶子,当年在那场礼乐崩坏的乱世中,与蛮荒妖族自称儿皇帝,结果竟然被人枭首。

在这件事上,与万瑶宗的谋划,是差不多的路数。

用那狗贼姜尚真的言语形容,就是她向我走来,就像两座大山朝我撞来。

“当然,也被人误认为是陈平安的酒托了。”

就算真排第二了,咋了,名次靠近了大泉姚氏,咱们虞氏王朝,就能像个男子,贴近那位倾国倾城的姚氏女帝的臀儿了?

在高祖师和虞氏老皇帝那边,戴塬自有说法和手段糊弄过去,高书文美其名曰免得留下什么隐患,仔细勘验过戴塬伤势,未能发现什么。老皇帝倒是为人厚道,让内使从国库里边,挑选了一件还算稀罕的山上灵器,赏赐了戴塬,约莫是那么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意思。

女冠神色惶恐,开始自报名号,“我真名龙宫,是万瑶宗祖师堂嫡传弟子,恩师早已仙逝,我们这一法脉,除了我,就只剩下几位资质寻常的中五境修士了,结丹都是奢望,一些个资质好的,早就转投别脉了。”

脸颊微疼的女冠不明就里,赶紧起身后撤几步,与老真人打了个道门稽首,感激涕零道:“谢过天师救命大恩。”

“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如今的虞氏王朝,国之砥柱有三,洛京积翠观,护国真人吕碧笼,道法深不可测。

钟魁翻书页时,抬起头看了眼胖子,没好气道:“你一个堂堂鬼仙,还要不要点脸了?”

“做人不能只骂姜尚真,多多少少,还是需要了解一点天下事的。”

想来这个家伙的先生,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能教出这么个学生?

女冠惨无人色,蓦然转头,先双手掐道诀,再祭出一件秘宝本命物,似乎施展了一门封山屏障术法,这才颤声道:“晚辈知错了,梁天师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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