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8章 坐井观天复少年
一位身穿黑色官袍的山神,声势煊赫,虽是灵祠淫祀之属,却排场很大, 坐着一顶由鬼吏肩扛的八抬大轿,赶路期间,他用一支碧玉灵芝轻轻挑开帘子,亲眼目睹了这边的剑光闪烁,慢慢放下帘子,这尊山神老爷脸色阴晴不定,如山君府情报显示,此子确是一位中五境剑修无疑了, 天曹郡张氏,真心拣着宝了。
一旁还有个头戴幂篱的女子,身姿曼妙,绯衣骑乘桃马。一人一骑,与那顶黑金轿子并驾齐驱。
只是不同于先前少年少女的符箓坐骑,这匹能够腾云驾雾的桃马,是一匹货真价实的神异灵驹。
他们身后还有一拨身高两丈的力士扈从,或遍身挂满活物蛇虺,或以一串白骨髑髅绕颔,它们看着既非阳间人物,又非善类,个个眉粗发如锥,诡异令人汗毛竖。
山神轻声提醒道:“四小姐,等会儿到了泼墨峰那边,可别一言不合就跟他们打起来啊,教下官为难。不小心误了府君的大事,下官更是百死莫赎。”
女子神采奕奕道:“一位资质好到没边的少年剑仙唉,岂敢招惹, 李员外且放心,到了那边,我保证不说话。”
被揭了老底的山神老爷,脸色阴沉如水,嘴上却是笑声呵呵,抱拳摇晃几下,“那下官就先行谢过四小姐了。”
这支队伍,在崖外数十丈外停步,霎时间黑云滚滚,如铺地衣在天,轿马鬼吏皆立其上,与那泼墨峰遥遥对峙。
女子透过幂篱薄纱,盯着那个相貌英俊的张氏子弟,等她近距离瞧见这位少年剑仙,便愈发挪不开眼睛了。
鬼蜮之地,阴气森森,好像月色都是冰凉的。
金缕想要询问更多关于此人的消息,但是张雨脚显然不愿多说这位剑修,便不了了之。
张雨脚笑道:“谁说不是呢。”
张雨脚点点头,与身边少女说道:“那就徒步前往合欢山。”
“白老哥,你想啊,我姓陈,骊珠洞天那个姓陈的也姓陈,嗯?是不是都不用猜了。”
“白府主,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少年抬起手,作掐诀心算状,自顾自点头道:“柳姑娘,我根据你的姓氏,算了一卦,去五岛派,大有作为!”
张彩芹笑着点头。
少年默默缩回手,继续吃酱肉,吃完最后一块,将那油纸攥成一团收入袖中,拍拍手,只当方才的那份尴尬已经随风而散了,问道:“白府主,柳……姑娘,先前那种符纸坐骑,瞧着既光鲜又实用,哪里买得着,入手后,日常开销大不大?”
总觉得这个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蹦出的愣头青,傻归傻,运道是真不错,这都能逃过一劫。
少年问道:“在这书简湖,除了刘宗主和截江真君,你还知道哪个老神仙?”
程虔作为青杏国的国师,上次为何不与关系极好的天曹郡张氏同行?
不还是因为那三方印玺的缘故,青杏国皇帝有把柄落在合欢山手中。
山脚牌坊楼下边,摆了张铺有大红绸缎的桌子,有一个管事模样的锦衣老人,正在高声唱名,还有个账房先生负责书写礼单。
如今合欢山那边,长女已经嫁人,次子喜好远游,而这次对外招亲的,是合欢山的三姑娘。
白茅忍住笑。
“陈兄弟,我是什么出身,你早就在那泼墨峰通过铜钱看得真切,真谈不上好人、豪杰什么的,把钱还我,我以后喊你哥。”
那少年震惊道:“白老哥,这都能猜中,深藏不露啊,也是个能掐会算的高人?!”
背剑少年双臂环胸。
这些纸钱,碰到识货的市井有钱人家,可是能卖不少真金白银的,折算起来,怎么都能卖出几十颗雪钱。
白府主心中大定,“陈老弟真是痛快人,一言为定!”
亏得天曹郡张氏有一位金身境武夫坐镇战场,否则想要捞个勉强能算全身而退的结果都难。
“给你猜中了。”
金缕震惊道:“这家伙会不会是那种驻颜有术的世外高人?”
只不过这种景象,不是所有鬼物阴灵都能有的,极其稀少,不常见。
白茅笑了笑,伸手推回去,“只是人鬼殊途,暂时吃不了这个。”
合欢山这些年能够在此屹立不倒,底蕴深厚,那些故意展露在表面战力之外,犹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杀手锏,以及在周边青杏国在内四个国家盘根交错的人情关系,所以他们上次能够轻松挡下天曹郡张氏将近三十位练气士的攻伐,甚至他们连合欢山的山脚小镇都没走到,就已经元气大伤,六百里山水路程,两场袭杀,一场光明正大的对阵厮杀,张氏可谓折损严重,所幸除了两位修士战死,其余都是受伤,但是灵器损耗极多,尤其是十数位修士的攻伐、防御本命物都不同程度破损,光是战后修缮、炼物的补偿,张氏事后召开家族祠堂议事,粗略算了一笔账,足足七十二颗谷雨钱!事实证明,天曹郡张氏还是太小觑一座原本以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和散兵游勇的合欢山了。
那个道号“黑龙仙君”的老者一瞪眼,“嗯?!”
“也什么也,可曾算到柳姑娘不姓柳?”
“你倒是还知道一宗之主不是谁都能当的?”
姓陈的背剑少年,跟腰悬官印、兵符的白府主,各捡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白茅立即后悔了,哪里能够聊到这厮,还真就假装听不出自己的言外之意,于是反手抓住那少年的拳头,就这么相持不下。
少女笑着点头,“一定替李军容带到。”
那五岛派,能够在那真境宗的眼皮子底下,拉起一杆门派旗帜来,岂是他们这些蝼蚁角色可以随便调侃的。
撑伞女鬼笑道:“如果不曾遇到迎面而来的大风气流,无需长久逆风,御风千里,约莫开销十颗雪钱。”
他看见那一个急匆匆赶来的鹤氅文士,笑问道:“白府主不在那边喝酒,乱逛什么?”
白茅说道:“不是寻常物,金贵得很,据说这类能算私人符舟的玩意儿,稍微偏远一点的小渡口都未必有卖,即便是大的仙家渡口,还得碰运气,一有就无的好东西,有钱都未必买得着,至于像我们这种,看看就好。”
结果那少年问了个让白茅差点抓狂的问题,“这个截江真君,都当上宗主啦?”
白茅哈哈笑道:“反正都是些一辈子都不沾边的天边人物,闲来无事,本官就随便跟陈老弟显摆些山水见闻。”
张雨脚一笑置之。
见那背剑少年蹲在地上,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将那一大堆才刚刚得手的纸钱竟然全部烧毁了。
白茅实在是受够了这个脑子有坑的小兔崽子,从袖中摸出一颗雪钱,“陈仁,找个郎中,治一治。真的,听白大哥一句劝。”
白茅立即低头哈腰,搓着手,小声笑道:“虞管事,这套古墨,是御制的,值点钱。”
白茅只得作罢。
少年冷笑道:“傻子么,老子兜里才几个钱,买得起?”
白府主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小兄弟,这是作甚?”
少年笑呵呵道:“都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以前没觉得如何,今儿算是明白这些老话的精妙了,看看天曹郡的张剑仙,再看看那位山神老爷的八抬大轿,最后瞧瞧你,我都要替你觉得心酸,人家出门都是腰缠万贯,镶金戴玉的,白老哥你倒好,腰有十文必振衣作响,还府主呢,你咋个不把府门设在合欢山的山脚当山门?”
“白老哥,你不是外人,就与你说句真心话好了,陈某人要为世间剑道,开辟出一条人人可走的通天坦途。”
“怎么说?”
张雨脚说道:“那就先去山脚小镇看看,是否登山,到了那边看过情况再定。”
“不过有消息说青杏国柳氏皇帝,起先为了这场观礼足够分量,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大费周章,除了礼部尚书、侍郎,其余五部高官和各家勋贵,都派出去了,但凡是有点名气的山上门派,只要愿意去京城,都给钱!只是不晓得突然就没动静了,好些个端架子摆谱的仙府,不来就那么算了,一夜之间,在外边低头哈腰给仙师们当孙子的官员,全部返回京城,只流露出一点点风声,好像柳氏皇帝已经请到了一个大人物,至于具体是怎么个大人物,天晓得,总不能是将那神诰宗或是正阳山的祖师堂成员请到了吧,我猜还是虚晃一枪,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到最后还是天曹郡张氏家主请来的几个山上朋友,至多是三五位金丹地仙,帮忙撑场面而已,否则请得动一位元婴?”
白府主装聋作哑,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落个被“再斩”的下场。
只是白府主越想越气,话不是一般难听啊,好像总能戳中心窝子。
“那个四小姐屁股底下的那匹马,是真马?”
一口一个本府君,好大的官威,真当自己是这处腌臜之地的土皇帝了,怎么不干脆自称寡人,以钦此二字结尾?
貌若地方豪绅的山神宣读完毕这道“圣旨”,立即重新换上一副脸孔,略带几分谄媚,拱手笑道:“府君法旨,不得违抗,还望张剑仙、金姑娘放在心上才好。”
少年说道:“废什么话,见者有份,五五分账。”
轿子晃了晃,身材臃肿的山神老爷伸手掀起轿帘,低头弯腰走出,嗓音嘹亮,他没有废话,先说正事,“下官李梃,忝为合欢山下祠山神,兼领合欢山诸部三千兵马的观军容使,要为两位府君大人给诸位捎几句话。”
正因为罕见,所以才让人鬼皆忌惮。
去往合欢山,其实没有道路可言,昔年官道和乡间小路,早已被荒草埋没,沿途多是枯树,偶有断壁残垣,依稀可见当年的村庄模样,期间碰到两拨去合欢山参加招亲典礼的精怪、鬼物,张雨脚都懒得看一眼,对方就识趣地主动绕道了,只敢远远的,在夜幕中窃窃私语,一来那对好似金童玉女的少年少女,实在扎眼。更重要的,还是少女身后的那位魁梧壮汉,就像一块明晃晃表露身份的金字招牌,青杏国真人程虔的金阙派,即便是在这合欢山地界,还是等同于一块免死金牌,当然前提是金阙派的谱牒仙师,别在这边太过分,随意打杀那些有根脚、与两座山君府有香火情的。
张雨脚和金缕带着那位金阙派独有的“朱兵神将”,下山去了。
管事点点头,与那年轻账房提醒道:“给白府主加上‘御制’二字。”
“小书简湖!”
所幸那位四小姐没有如何纠缠张雨脚,她只是直了直纤细腰肢,斜瞥一眼他身边的少女,嗤笑出声,然后她伸出两根青葱玉指,掀起幂篱一角,有意无意挺起胸膛,笑道:“张公子,妾身闺名小眉,有缘再会。”
少年一本正经说道:“你未必是个好官,却是个好人,如今只能算是个好鬼吧,再说咱俩还是一见如故的自家兄弟,几句逆耳的话,怎就听不得了,官场修行是修行,日常修行亦是修行,起居饮食,吃喝拉撒,都是修行,修道之士,一颗道心是否坚韧,何等重要,是也不是?”
“你江湖经验浅,我这叫示敌以弱。”
“好人有好报,白老哥,松开手。犯不着为了这么点小钱,白白坠了一份豪杰气概。”
白茅笑容苦涩,倒是没反驳什么。
进入一座张灯结彩的小镇,主街尽头,与合欢山的神道衔接,路边有栋阁楼,楼边有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挂满红纸。
张雨脚微微皱眉,以心声询问道:“金缕,此人解释三种雷法的说法,在山上可有根据?”
等到那十数骑迅速消失在前方夜幕中,火光闪耀,一线拉开,渐渐没入山脚小镇,白茅才敢喘气一般,下意识擦了擦根本没有汗水的额头。
“好意心领了。”
她只是心中疑惑,若这少年真是一位炼气境的纯粹武夫,为何一身鼎盛阳气,如此内敛,连她和白茅都几乎完全察觉不到?
这恐怕是只有炼神三境的武学宗师才有的境界吧?
她曾经在山脚小镇那边,有幸见过一位金身境武夫,行走在夜幕中,哪怕没有刻意绽放满身拳意罡气,对她这种鬼物而言,就已经如一轮烈日平地滚走!教她不敢直视。以至于那座鱼龙混杂的小镇,悉数避其锋芒,都关起门来,没有谁胆敢撂半句狠话。但是等到此人进了一间酒铺子后,要了一碗酒喝,老者身上那种原本如骄阳灼眼的武夫气象就瞬间消散,变得与市井坊间的凡俗夫子无异。
符气抱拳笑道:“老龙城,符气,见过程国师,张剑仙。”
白茅笑问道:“陈公子,哪里学来的高妙说法?”
等到跻身了洞府境,成为中五境的一方鬼王了,想必就可以恢复口舌之欲。
背剑少年问道:“这是?”
生前死后两相同,一年春夏与秋冬,全在马背横戈行。
方才那个李梃,绰号李员外,生前是个富甲一方的豪绅巨贾,死后不知怎么就成了合欢山两座淫祠之一的山神,既然是淫祠神灵,如今自然就没有山水官场的谱牒品秩可言了。
张雨脚脸色淡然道:“只是说出身类似,又没说后天际遇和境界修为。”
白茅点点头,抬手晃了晃袖子,“你就不知道咱们这里,有个响当当的绰号?”
“啥玩意?”
白茅真忍不了了,怒道:“陈仁!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你少跟本官说些怪话,没完没了,真不怕本官与你翻脸吗?”
少年双臂环胸,健步如飞,说道:“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白茅故作附和,转头朝背剑少年竖起大拇指。
金缕疑惑道:“崔瀺不是早就叛出文圣一脉了吗?他还有师弟?”
白茅咳嗽一声,“别说这种晦气话。”
故而眼前那座合欢山,又被那位洪老先生,私底下讥笑一句,“真是数国山上之吏礼两部衙门了”。
背剑少年疑惑道:“也?”
“继续赏月。”
一道璀璨剑光伴随着一条五彩流萤,转瞬即至,是一位面容肃穆的道冠少年,抖了抖袖子,将一朵绚烂云雾凝为身上法袍符箓纹路,而那个御剑而来的年轻女子,当她站定时,长剑掠入背后鞘中。
“半斤雷火烧红杏,一条水脉炼碧丹。天籁窟琵琶夫人,送上仙家雷杏一颗,水丹一枚!”
原本她还打算回到青杏国京城,就与那位已是洞府境的师姐问一问,现在嘛,还是算了,免得被她笑话。
至于什么雷法,白府主问都不想问,已经习惯了,这个姓陈的草鞋少年,喜欢张口就来。
做人是头一遭,做鬼不更是?
走在山路最前边的张雨脚和金缕,对于最后边草鞋少年和那头鬼物的对话,其实清晰可闻,光凭她的四境修为是做不到的,只是她有一张师尊赐下的玄妙符箓,祭出之后,极为隐蔽,能够让她听清楚方圆一里之内的细微声响。
走出泼墨峰山脚,张雨脚说道:“可以确定了,那个背剑少年,不是三境,而是四境武夫。”
早已噤若寒蝉的白茅赶紧摇头,伸手指抵住嘴唇,示意禁言,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声,呈口舌之快。
山神咳嗽几声,润了润嗓子,稍稍侧过身,高高抱拳,换了一种威严语气和浑厚嗓音,“天曹郡剑修张雨脚,金阙派垂青峰金缕,来者是客,随便游历,便是去小镇逛荡都无碍,只是你们两个记得止步于山脚,不得登山,否则就视为与合欢两府的挑衅,到时候本府君可就不念与程虔在阳世的那点旧谊了,胆敢登山过界半步,杀无赦,斩立决!”
那个麻衣青年笑容灿烂,主动作揖道:“合欢山虞阵,见过程-真人,彩芹姑娘。”
张雨脚望向女鬼,“姑娘若是愿意的话,可以与我们同行,前提是别怕被合欢山那边误会,事后被穿小鞋。”
白茅返回酒楼,发现已经不见了那个背剑少年的身影,苦笑不已,喝过酒,再喊来店伙计结账,竟然被告知已经付过钱了。
“一边习武炼剑,一边闯荡江湖,顺便搜集些古铜钱,好攒出一把能够斩妖除魔的铜钱剑。在青杏国京城那边,听说这边多鬼祟精怪,就想来这边磨练磨练,一身所学驳杂,也好有个用武之地,要是真交待在这边,也只怪自己学艺不精,怨不得谁。”
白茅犹豫了一下,“我还真知道一位得道高人,是那五岛派的盟主,据说是一位鬼仙,姓曾,年纪轻轻,资质与福缘皆是罕见,即便是在那修士扎堆的书简湖,也是数得着的天纵之才,少年时便可以同时修习数种大道正法,以后的大道成就,可想而知。”
白茅想起先前的险境,问道:“你就这么穷,连把铁剑都买不起?就只能捣鼓个剑柄装模作样,到底怎么想的?”
无头女鬼抬起手,作掩嘴娇笑状,“陈公子,我不姓柳,姓柳与殉情一说,都是外边以讹传讹的。”
白茅点点头。
少年问道:“是合欢山府君麾下嫡系精骑?”
走在他们身后的撑伞女鬼更是早早停步,稍微压低油纸伞,以便遮掩更多的身形。
何况白茅对那五岛派,颇为向往,毕竟是一个鬼修聚集的山头,平日里总想着自己若是在那边修行,会如何如何。
此外再让他说出几个野修出身的得道高人,还真难住了白府主。
少年笑道:“五岛派?这名字取得真够马虎的,是在那书简湖占据了五座岛屿?以后地盘扩张了,多出几座岛屿,咋个办?”
张雨脚摇摇头,“肯定不是。他体内无丝毫灵气流转,是一位纯粹武夫无疑了。看架势和谈吐,多半与我是差不多的出身。”
不去天桥底下当个说书先生,或是路边摆摊,真是可惜了。
“随便劈砍一棵桃树,打造一把桃木剑都不会吗?”
若是她能娶了这个少年郎,便能将大姐、三姐都比下去了吧?大姐不用说了,本就是下嫁,委屈了她。三姐可真算是一桩好姻缘, 即将与那绛山国一座巨湖水君的嫡子定亲,说是招亲嫁女, 其实早就内定了这么一位乘龙快婿, 只不过父亲最喜欢热闹,而且合欢山如今财库缺钱,上次被天曹郡张氏打闹一场,伤亡惨重,兵饷都快发不出了,父亲对那几个陆陆续续得了各国朝廷官身的地仙修士颇为忌惮,尤其是那个程虔,父亲都只差没有扎草人了,近期合欢山又忙着打造一座护山大阵,钱如流水,缺钱,实在是太缺钱了,所以就想着通过招亲一事收些彩礼、贺礼找补找补,据说这还是父亲前不久从某份山水邸报某个消息得到的灵感,娘亲又是一个极痴迷市井那类才子佳人艳本小说的,什么抛绣球、猜灯谜,前月下卿卿我我……都是她的心头好。
就在此时,距离山脚小镇不远,突然出现一支骑军,数量不多,只有十数骑,皆佩刀背弓披轻甲,衔枚疾走,不闻人马行声。
“你以为书简湖是怎么个地方,在真境宗入主之前,那才叫真正的无法无天,每天都会杀来杀去,死得都是练气士,一般的中五境神仙,出门在外都得担心会不会暴毙在外,合欢山比起书简湖,小巫见大巫了。”
少年摇头。
白府主再孤陋寡闻,也知道那个巴掌大小的地方,出了好些个随便吐口唾沫就能淹死自己的修道天才,关键还一个比一个年轻。
说到这里,白茅洋洋自得,他娘的,自己都是前不久通过几颗雪钱,才知道原来地仙之上又有“上五境”一说。
白茅看了眼前边的油纸伞和绣鞋,只是你小子哪只眼睛瞧出一个无头女鬼“好看”的?
“你当玉璞境是路边大白菜吗?”
至于这无知莽撞少年,说话是难听了点,人倒是好人。
你小子莫非是只对女子如此积口德?
白府主暂时还不清楚,先前背剑少年那份烧纸钱的阴德,其实都记在了他白茅头上。
跟那练气士拣选某些铜钱作为“法宝”的路数不同,挑铜钱,必须需要找那些国力鼎盛、寓意美好的王朝年号,据说如此一来才会阳气重,一颗铜钱经手之人越多,沾染阳气自然就更多。反观这些纸钱的底款,往往是国力衰弱到了极点的年号,故而多是亡-国之君在位时所铸,阴气便重,多是货郎从坟头捡来的“挂纸”,或是有人在坟头烧纸钱时,货郎便用上某种障眼法,看似烧完,却实则被货郎给半路劫道了。
白茅因为同样是鬼物,所以它能看到阳间练气士需要各种神通、秘法加持才能瞧见的异象。
金缕笑道:“他怎么能跟你比?”
白茅听得如坠云雾,总觉得这个姓陈的少年游侠,神神道道的,也不多想,忍不住埋怨道:“真当这里是寻常小镇吗?走走走,赶紧离开,我马上就要登山了,先送你离开小镇,这种是非之地,藏龙卧虎,不宜久留。”
都是被大家族相中、栽培。
白茅摇头道:“这等密事,如何知晓。”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白府主也想要去五岛派碰碰运气?”
听闻那小姑娘以“军容”代替山神称呼,李梃顿时眉开眼笑,对这金阙派女修愈发顺眼几分。
金缕原本不甚在意,只是见身边张雨脚如此屏气凝神,她才察觉到事情不简单,立即双指并拢,默念道诀,再在眼前一抹。
少年从袖中摸出一只油纸包,打开之后,是香气弥漫的酱肉,不是老字号铺子没这手艺,他摊开手掌,递给身边的白府主。
两两无言,就这么长久沉默,最后还是白茅率先开口说道:“那货郎和吃肚肠的,他们都是穷鬼,一个杀人越货的山泽野修,一个刚刚炼形成功的精怪,稍微有点家底,都像先前我丢过去的雪钱,能吃都马上吃了,全部用来提升修为和增补灵气,只求个立竿见影,身外物,积攒多了,反而是祸事,没个山头,或是靠山,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为他人作嫁衣裳,那就不值当了,先前那位少年剑仙一斩再斩的,都给打没了,只说那货郎的妖丹都被金阙派那尊朱兵吃掉了,半点渣滓不剩,那口油锅本是一件颇为邪祟古怪的值钱灵器,可惜也给连同那根货担扁担一并打碎了,就只剩下地上那些纸钱……”
少年说道:“不耻下问。”
李梃只得帮忙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合欢山的四小姐,两位府君大人最是喜爱,摘星星摘月亮都是愿意的。”
少年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怎的,青杏国这几方印玺,被合欢山得手了?”
“猿猱道上住妖王,拳脚刚猛世无双,唐琨唐大宗师,今夜登门道贺,黄金一箱,珠宝两盒!”
撑伞女鬼姗姗而行,与他们拉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白茅尴尬一笑,伸手掐诀,念念有词,将那轿椅和挑夫都变成了几张折纸,再伸手一抓,白纸飘晃入袖中。
反正只要不是反复无常的山泽野修就好,白茅生前当过官,
“少什么侠,才下山历练没几天,尚未做成几件英雄好汉事迹。”
一骑一轿,带着大队扈从渐渐远离泼墨峰。
“千真万确,这类山中精怪既然能够御风,修为境界之高,可想而知了,说不得就是一头早就炼形、已经得道的大妖,不得是个洞府境?也就合欢山赵、虞两尊府君的千金小姐,能够将它当作坐骑了。大小姐,二公子,还有今夜出嫁的三姑娘,好像就都无此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