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旁,剑仙对醇酒,老妪对少年。
陈平安说道:“我跟裴钱去一趟京城,你们登船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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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云拧转酒壶,看着上边的红纸黑字,确实写着“竹海洞天酒”,邢云气笑道:“良心被狗叼了么!”
渡船上边,竹海洞天酒只有两种,按照米裕的解释,最贵的青神山酒水,早就不卖了。
想让我主动询问此事,你刘羡阳想吃屁呢。不得是你发请帖,给句话?
师徒双方,时隔多年,同在异乡,一个在云窟福地撑船摆渡,一个曾经就在玉圭宗神篆峰修行,俱是寄人篱下,相见不如不见。
就像倪元簪跟一位白衣少年说的那般,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姜尚真说道:“这边还有没有需要我出面的事情?没有的话,我就直奔落魄山了,再不去,我都要担心首席座位不保。”
在去往宝瓶洲之前,卢生秘密走过一趟金顶观,找到那个邵渊然,送出了一部失传已久的道书,再赠予年轻金丹那支竹蒿。
陈平安不用猜,都知道她不会当真,说道:“不要觉得我是在多事,别忘了顾璨是郑先生的亲传弟子,这百年期限之内,你作为顾璨名义上的贴身婢女,朝夕相处,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自保,尽量保住自己的大道性命,将来不要被郑先生过河拆桥,视为弃子。一旦被郑先生算账,别说你是什么玉璞境,就算是飞升境又如何,还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老观主的言外之意,再浅显不过,青萍剑宗可以跟金顶观打打杀杀,拆了对方的祖师堂都没关系,但是唯独不能坏了那个邵渊然的大道修行。
双方分开后,陈平安与裴钱笑道:“走过京城,你就先回落魄山,我们文圣一脉弟子,近期会聚一聚。”
姜尚真呵呵笑道:“都是修行嘛,总是这样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宋和好奇问道:“陈先生这是准备梳理文圣一脉的师承脉络?”
同样是画卷四人,魏羡和卢白象就注定做不成此事。
“当年周澄与你说的原话?”
只是这种下宗家务事,他姜尚真一个上宗首席就不搅和了,免得以后在霁色峰祖师堂里边少条椅子,何况还要讲究一个亲兄弟明算账嘛。
倪元簪在藕福地的真名,是卢生,字西洲。
顾璨笑道:“那个温仔细如今就在程虔道观内养伤,如今这位武学宗师比较可怜了,想要屏气凝神都难,临行之前,我建议他不如舍弃炼气一途,专心武道登顶,既然心气那么高,资质又那么好,说不定有机会在裴钱这边找回场子。”
所以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藕福地,存在着一条无形的道脉传承,起于纯阳真人吕喦,传给卢生,再传隋右边,最终在俞真意那边开结果。
柳水突然指了指桌上一壶酒,问道:“也没写名字,叫什么?”
何况此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得到了好像被老观主贴在他脑门上的一张护身符。
卢生摇头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不必自谦。若论学武资质,你当然是家乡历史上的第一流人物,可以进入前十。要说心性,你更胜一筹,足可跻身前三甲之列。在我看来,可以与后世的贵公子朱敛和湖山派俞真意并列,你们三人不分高下。”
虽然香火飘摇,若隐若现,可是始终一线不坠。
作为云窟福地的主人,那个姜尚真,与他有过一番开诚布公的言谈。
“没有这个必要。”
“浩然天下,除了梧桐细雨,还有扶摇风,霞满天,皑皑雪,各洲有各洲的风景,短短百年之内,不至于看厌。”
难怪崔东山要这么着急招兵买马了,落魄山可以无所谓人数多寡,下宗这边却不行。
若是剑气长城的家乡剑修,如此言语,她也就信了。
卢生笑问道:“当年我留给你的那些书籍,何必敝帚自珍,秘不示人?是怕有人跟你争天下第一?”
邢云和柳水只是与这位年轻宗主点头致意。
郑又乾打圆场道:“姑苏前辈,消消气,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还是一个当过皇帝的。”
“你们成为宗门供奉之后,肯定少不了要出门散心,外出游历,仗剑九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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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之意,为了所谓的城头刻字,帮助家族扬名这种事情,太过可惜,董三更的这笔买卖,意气用事了,不划算。
邢云喝完一碗,再打开另外一壶据说是售价五颗雪钱的酒水,同样是竹海洞天酒,与前者唯一的区别,就是壶身红纸上边的酒水名字一旁,以蝇头小楷写就“上等”二字,在旁边的旁边,再写有一句“剑仙醇酒喜相逢”,邢云再倒了一碗,砸吧砸吧嘴,点头道:“就这酒水味道,也敢卖五颗雪钱,狗都不叼!”
姜尚真笑道:“我属于记丑而博,顺非而泽。”
隋右边点头道:“见过一次,老观主在远游青冥之前,去过一趟落魄山。”
白衣少年摔着两只袖子,大摇大摆走进馆子,一巴掌重重摔在胖子后脑勺上边。
邢云没好气道:“又没栓门。”
崔东山一脸茫然,“先生没有跟我说这档子事啊。”
听到这里,柳水打断崔东山的豪言壮语,老妪神色淡然道:“都能兜底?崔宗主即便是一位仙人,口气是不是太大了点?只说我以后游历别洲,路上招惹了个飞升境,或是与一座老字号宗门启衅,结果一路打官司打到文庙那边去,兴许陈平安能兜底,你崔东山真能摆平?还是说出了事情,咱们就找上宗落魄山?”
之前柳水问过米裕不少问题,其中就有问米裕,知不知道一个名叫韩融的剑修,此人如今在不在飞升城。
韩俏色笑着点头,“毕竟是能够让师兄亲自出门待客的陈先生,我有数。”
这一路同行,吟诗作对,摹拓古碑,敲冰煮茶,拨火煨芋,和雪嚼梅……明明叫庾谨却自称姑苏的胖子,样样拿手。
好像别人只要喝酒,就是跟孩子结仇。
陈平安说道:“刘羡阳说家乡小镇和龙泉剑宗,都会各摆一场。”
金顶观的邵渊然,修行路上,相较于家乡修士,不管是“臭名昭著”却修行顺遂的姜尚真,还是那个福缘深厚的太平山女冠黄庭,邵渊然都可谓顺风顺水,闷声发财,其实什么事情都没做,不动声色,躺着享福。先是与师父一起,担任大泉王朝的供奉,后来那场导致一洲陆沉的大战,从头到尾并未殃及金顶观,被观主赠送法宝,再顺利结丹,而且还是丹成二品,只是金顶观故意隐瞒此事,邵渊然就像一路踩狗屎运,不断占便宜,分开看,不算什么洪福齐天,但是胜在修行稳当,一件件福缘积少成多,就很可观了,如今已经是一位元婴修士。
此刻儒衫老者身穿一件既是法袍又是牢笼的羽衣鹤氅,肩头趴着只三足金蟾。
卢生的生前,曾经有过一场不为人知的问道,问道对象,正是老观主。
子午梦施了个万福,“隐官有令,灵验自当铭记在心,须臾不敢忘。”
卢生说道:“归根结底,还是自身道心不够坚韧,导致在玉璞境停滞太久。直到上次姜尚真出言提醒,我才知道某个真相,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是为时已晚。”
陈清都随口说道:“喜欢藏头藏尾,闷葫芦一个。当年这家伙就牛气哄哄的,好像看谁都不顺眼,龙君、元乡几个,诚心与他请教剑术,他都是从来不搭理的,我问观照看不看得出他的大道根脚和剑术脉络,观照也是笑着不说什么。记得有次跟我打照面,你知道这家伙做了个什么动作?”
“儿女情长,无甚意思,只会耽误练剑。”
青同想起一事,“道友当真追杀过董三更?”
子午梦嫣然笑道:“隐官的意思,我懂了,其实就两件事,第一,不要生事,与蛮荒天下的子午梦,划清界线,第二,在不给顾璨惹事生非的前提下,一点点积攒功劳,以后好在郑城主那边讨赏。”
姜尚真笑道:“真羡慕你,可以从头再来过,东山再起。”
以姜尚真的境界和手段,哪怕撇开玉圭宗谱牒修士和姜氏家主的身份都不谈,他不是不可以换个地方,改头换面,开山立派。
两拨人由散而聚,先前裴钱拗不过韩俏色的劝说,就挑选了两件略带脂粉气的奇巧灵器,打算送给暖树和小米粒。
站在浅滩茅屋旁的老者拱手还礼,“云窟福地姜氏清客倪元簪,见过隋道友。”
邢云笑道:“崔宗主,你可千万别没有剑修的本事,光有剑修的脾气了。我这个人说话难听,习惯就好。”
卢生笑道:“你能够顺利转为剑修,舍武夫体魄去登山修道,我并不觉得奇怪。”
崔东山摇头道:“她跟嫩道人,接下来都会出一把力,帮着迁徙水脉和搬山移峰。”
隋右边小心翼翼问道:“先生的境界?”
顾璨笑着点头,“只要刘羡阳没意见,不觉得我当伴郎,会跌他的份,我就没意见。”
崔东山干笑道:“是啊是啊。”
邢云想起一起家乡故人旧事,其实他与剑术传承属于龙君一脉的高魁,双方是关系极好的挚友,经常一起驻守城头,每次出城厮杀,更是次次并肩作战,说是过命兄弟都不夸张。
每一个时代都有各自的天下第一人,武夫寿命有限,就会有很多的“天下第一人”。
只是心性不允许,实在是懒得折腾了。就像一条道路,重走一遍,走得稳当不假,只是沿途风景过于相似。
裴钱会心一笑,说话这么损,难怪觉得顾璨顺眼。
卢生笑道:“什么都想要,结果贪多嚼不烂,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最终隋右边便以纯粹武夫之身,却如女子剑仙,仗剑飞升,她仿佛是与整个天地递出三剑,最终落败,血肉消融殆尽,形销骨立化尘,就此魂飞魄散。
毕竟真正让两位剑修感兴趣的人,还是那个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他们各自在蛮荒,都听到了不少关于陈平安的“趣闻”。
若非倪元簪如今到了摇摇欲坠、将破未破的玉璞境瓶颈,其实老人并不愿意赶来仙都山,主动见一见隋右边这位昔年福地的得意学生。
米裕停步转头,看了眼酒壶,笑道:“是一种土酿烧酒,叫哑巴湖酒。”
正是在那之后,卢生就逐渐有了更高的眼界,并不局限于读书人的三不朽、学武之人的登顶。
那就见过一面,了结宿缘,从此各自修行,有缘再会,无缘便就此别过,不必强求。
崔东山微笑道:“你们这种说话风格,不用我去习惯,已经很好了。”
崔东山笑道:“筛选筛选,总要先有得筛才能选,不然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那么青萍剑宗的“衙署”都快要比“官员”都多了, 平均下来, 差不多一人一衙门?
“那么冯兄是行僻而坚,愤世嫉俗。”
米裕瞥了眼桌上打开的两壶酒,笑道:“隐官大人还说,韩融是他那个酒铺的老主顾,只要不用去城头,每天早晚两次,喝两壶酒,雷打不动。是个缺了酒水就跟要他命一样的穷光蛋,每次只喝一颗雪钱的竹海洞天酒,喝酒不喜欢上桌,有空位都不肯落座,经常跟隐官大人一起蹲在路边喝酒,还喜欢蹭酒喝,但是韩融的酒量,跟酒品都不错,有句口头禅,酒量是天生的,练不出来。偶尔请他喝好酒,韩融只说不用,说不喜欢欠人情。”
子午梦斩钉截铁道:“能!”
蛮荒桃亭,是因为有个喜怒无常的老瞎子,才会变成浩然嫩道人。
“这里边的道理,灵验道友以后自己多加琢磨。”
藕福地的读书人卢生,等于一人开辟出炼气、炼物两条大道。
最后卢生笑言一句,“日落江湖白,是曹慈。潮来天地青,陈平安。”
崔东山虽然有两碗藕粉,却是第一个吃完。
米裕坐在桐荫渡船的一处栏杆上,免得鱼鳞渡口那边又有动静,见着他就跟见了鬼似的,他就故意挑选一个僻静地方。
若是卢生能够打破一件法袍的限制,破而后立,就可以天高地阔,才算真正离开那座“道观古井”,卢生再不是什么井底之蛙,才有资格成为碧霄洞主认可的一位道友。
如果说找不到我顾璨,就不会寄信到白帝城?一封飞剑传信,能你刘大宗主几个钱。
其实当年也正是卢生,建议姜尚真带着山上挚友陆舫,走一趟藕福地。
先生有意相见不相认,隋右边对此不以为意,只是好奇问道:“先生当年成功飞升之后,就一直待在云窟福地潜心修道?黄鹤矶那边,江上斩蚊一事,可是先生做出的事迹?”
“那你去跟梅龛联系?我来找黄陵?”
但是卢生这个用心深远的取名,当初老观主对此却颇为惋惜,私底下给了一句评价,“画蛇添足,可惜道破”。
邢云笑道:“崔宗主的小道消息很灵通啊。”
结果福地那边就多出了一座春潮宫和鸟瞰峰陆舫,但是陆舫依旧未能勘破情爱关,不曾真正做到心死如灰,先死后生。
卢生不置可否,说道:“我身上这件仙蜕法衣的旧主人,来历非凡,曾是世间第一只证道飞升的黄鹤,只差半步就可以跻身十四境,性格孤傲,与碧霄洞主以道友相称,他在闭关之前,冥冥之中似乎就已经察觉到那次闭关的凶险,他就秘密走了一趟落宝滩,之后碧霄洞主帮忙守关,他合道失败之后,便留下了这件鹤氅,还有一颗澄澈无瑕的金丹。碧霄洞主代为保管,按照承诺,帮他寻找一位能够继承衣钵法脉的合适弟子。”
察觉到陈先生转移视线,余瑜立即笑得阳光灿烂。
米裕有自己的打算,问还是要问,如果隐官大人那边的回信,韩融早已战死了,米裕就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可如果还活着,就与柳水说一声。
见此风景,岸上女修们就又吃不准了,难道真是姜尚真?
可惜卢生画地为牢,穿着一件法袍,枯守照看一颗远古金丹,肩头趴着一只财运浓郁的三足金蟾。
米裕摘下腰间那枚平时用来当酒壶的“濠梁”养剑葫,里边装着好几斤的哑巴湖酒。
崔东山解释道:“两位前辈不要误会,这些消息,都是我自己找门路打探而来,跟我家先生没有任何关系。”
邢云打开桌上一壶酒,望向柳水,老妪点点头,邢云就到了两碗酒,听米裕说,是剑气长城名气最大、销量最好的酒水。
邢云双指捻起酒碗,再轻轻一敲桌面,示意倒酒。
崔东山说道:“我除了诚心邀请两位前辈担任青萍剑宗的供奉,还希望你们可以在黄陵和梅龛那边帮忙引荐一番。”
只得跟着那位背剑少年容貌的年轻隐官一起散步,在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留在原地的顾璨提醒道:“不要窥探那边的对话。”
顾璨有点委屈,他们仨,都跟陈平安关系最好,简而言之,如果在家乡那会儿,没有陈平安每次在中间当和事佬,如果说顾璨喜欢记仇,那他刘羡阳就大度了?一样小心眼,顾璨跟刘羡阳都闹掰几十回了吧。
余瑜苦着脸。
隋右边脸色尴尬,默不作声。
先前陆掌教对这位西洲先生是高看一眼的,毕竟卢生曾以武夫的一口纯粹真气尝试“填海”,最终营造出“肝胆相照”的,摸索出来了一条炼气得长生的修道之路。原来卢生在习武练剑途中,对福地历史上所有官书、野史“涸泽而渔”,陆陆续续搜集到一些零星的道诀、心法,拼凑残片断章,最终罗列出几条登山道路,写出几本读书笔记,都交给了弟子隋右边,希望她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发扬光大,并且开枝散叶,传承下去,在武学道路之外别开生面,结果隋右边一心执着于剑术,对于这种“仙法”并不感兴趣,只是得其形未得其神,她未能真正走上炼气一途。
好像就只有后来的那座小酒铺,六亲不认,坚持概不赊账?
柳水在家乡那边,是有师门的,剑修人数不少,在剑气长城还算比较风光,她还记得离乡之时,年纪最小的一名剑修,是个孤儿,好像是叫韩融?
孩子的练剑资质一般,不过脾气还挺犟,每次只要闻着师门长辈身上的酒气,哪怕是师公辈的老剑修,孩子就要黑着脸。
只是五彩天下下次开门过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好事了。
子午梦心中腹诽一句,大猪蹄子么,男人就是靠不住。
米裕笑眯眯道:“隐官大人最后说了句,韩融当年在酒铺上边的无事牌,写了句话的,邢云,要不要听听看?”
不得不承认,陈平安的长辈缘,一直不错。
陈平安问道:“我崔师兄那边,他有没有与陛下提及过自己的学生,比如觉得谁是他认可的亲传,可以算作入室弟子。”
姜尚真说道:“老观主是出了名的性格古怪,大概并不觉得一位飞升境修士算根葱吧。更看重那些有希望独力走出一条新路的道友?”
隋右边当年执意要由纯粹武夫转去修行仙法剑术,作为画卷主人的陈平安,并未阻拦,她由老宗主荀渊带去神篆峰,成为一位玉圭宗祖师堂嫡传弟子,还曾与当时的九弈峰峰主剑修韦滢,闹出过不小的矛盾。对于名义上归属玉圭宗、实际上由姜氏掌控的云窟福地,哪怕近在咫尺,隋右边始终不曾踏足,福地那边的传闻轶事,她倒是听说过不少,比如其中就有一位醉酒剑仙口吐剑丸、江上斩蚊这么一桩被传得玄之又玄的山上美谈,只因为与剑修有关,隋右边就格外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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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尚真点头道:“刚好文庙住持五岳封正一事,我可以大展拳脚。”
陈平安笑道:“保证在最近几年之内,都是每半年寄书往白帝城一次,最近一次,就定在今年谷雨这天好了,韩仙师等着收书就是了。”
姜尚真,也就是福地春潮宫的周肥,后来落魄山的周首席,曾经在藕福地那边翻检史书、秘录无数,最早得出一个尘封已久的惊人结论,精通三教百家学问的那个西洲先生,当年只是因为受限于当初福地的下等品秩,才未能成功飞升。所以姜尚真戏谑一句,如果俞真意看到了倪元簪,得喊一声师父才对。
崔东山说道:“去吧去吧,再不去就真晚了。”
别看米裕在两位老剑修那边说话硬气,到了崔东山这边,还是帮忙解释了几句。
隋右边的飞升落败,就像佐证了一事,天道不可违,人难以胜天。
陈清都当时双手负后,只是笑眯眯说了句,桃亭道友好大的威风呐。
米裕只是推开门,没有跨过门槛,笑道:“柳水,隐官大人那边传回一个消息,韩融如今是龙门境,就在飞升城,身份是泉府一脉的剑修。”
其实真相是董三更当年在蛮荒腹地,手刃一头飞升境大妖后,割掉对方的头颅,装入竹筐带回剑气长城。因为刚刚脱离一场围殴没多久,董三更身受重伤,在返乡途中,桃亭见有机可乘,就想要上去咬两口,毕竟老瞎子不管饭。再加上当时背着竹筐赶路的董三更必须隐匿气息,而且桃亭依稀记得那个年轻剑修,去蛮荒腹地的时候,好像还只是个蝼蚁一般的金丹剑修,百年光阴,境界能高到哪里去?想来一口下去,吃掉个元婴?桃亭当时都不知道能不能塞牙缝……
宋和点头道:“这些事情,都考虑过了。”
嫩道人捻须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什么追杀,就是一场误会,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罢了。”
在那之后的天下武夫,好像就再没有跟老天爷较劲的胸襟气魄了,只在人间江湖兜兜转转。
崔东山仰头吃着冰镇藕粉,呲溜一口,“青衣樱桃篮内几番好梦。”
柳水板着脸点点头。
听听,好像老妪是第一次喊陈平安为隐官大人?
崔东山没来由笑道:“君子言心,小人攻心。我算不算心达而险,沽名钓誉?”
换成别人这么喊崔东山,崔东山早就不乐意了,非要掰扯一句,你才是大师兄,你全家都是大师兄。
先前陈平安几个携手游历云窟福地,他们在乘船渡江之时,倪元簪被一个神神道道的白衣少年看穿身份。
宋和摇头笑道:“好像除了处州刺史吴鸢,大概可以算是国师的入室弟子,其余的,连同我在内,都没什么先生学生的正式身份,按照文脉道统来算,只能勉强算是尚未登堂入室的外门记名弟子?”
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鱼鳞渡,钟魁,鬼仙庾谨。李宝瓶,郑又乾,谈瀛洲,这趟联袂游历,去了不少地方,逛了小半个桐叶洲。
邢云不怒反笑,“一个龙门境的小王八蛋,境界不高,口气不小。”
倪元簪自嘲道:“何谈成功飞升,只是被碧霄洞主丢出藕福地而已,不再那么坐井观天了,不曾想离开水井后,更觉天地大自身渺小,道心不纯,证道飞升一事,依旧遥遥无期,空耗光阴已久。”
陈清都笑道:“所以你注定无法成为剑修。”
大骊王朝的崛起,墨家出力极多。只说墨家游侠许弱,如何还是大骊宋氏的次席供奉。
只是米裕在倒悬山春幡斋和避暑行宫,都是个当门神的,只知道上五境和一些地仙剑修的档案记录,所以米裕并不清楚韩融是不是跟着去了五彩天下飞升城。其实米裕心知肚明,柳水就是想要问韩融活没活着。所以米裕说隐官大人肯定知道这件事,他可以帮忙飞剑传信到霁色峰问一下,但是柳水却说不必了。
老妪眯眼而笑,嘴上却在埋怨米裕多此一举,说好了不用询问隐官大人,你偏要多事。
柳永瞥了眼邢云,难得说句顺耳的人话。
练气士再想往返两座天下一趟,就只能是飞升境修士才能做到。
崔东山坏笑道:“你猜倪元簪会不会主动去找隋右边?”
先前屋内议事,种秋提议,由米裕出面邀请两位剑修列席,结果被他们婉拒了,说是没有这样的习惯。
“好好谈正事,你老扯这个做什么。对了,好像宣阳与你师父关系不错,他如今才是龙象剑宗的客卿而已,你可以跟他聊聊看,愿不愿意来这边当供奉。”
当初那场没有第三人知晓内幕的问道失败过后,“死了一次”的卢生,杳杳冥冥,浑浑噩噩,等到再睁眼,就看到了一位身材高大的老道士,双方坐在无尽银河中,一起俯瞰人间。
高魁有师传,可惜是那种有不如无,邢云则出身市井底层,一步步成长起来,祖宅在妍媸巷,练剑途中,与高魁相互扶持,相互借钱赊账,都说各自有本账簿,别想着赖账,事实上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在家乡,有个剑修身份不算什么,杀妖积攒战功也没什么,都是平常事。来来去去,以前剑气长城大大小小的酒楼,哪家账房那边,没有留下一大堆欠了不还的糊涂账?
李宝瓶说道:“小师叔说了个日期,让我们都去一趟落魄山。”
这不是担心第一次寄往白帝城的兵法书籍太多,五百颗不太够嘛。
邢云摆摆手,“免了。”
仰止还好,万年之前就留在了蛮荒,与桃亭这位撵山犬的老祖宗,双方常有交集,青同却是被分在了桐叶洲这边。
陈平安说道:“我过不了多久,会游历中土神洲,白帝城是肯定要去的,如果到时候有机会见到郑先生,会聊到你的事情。”
姜尚真调侃道:“就这么不挑吗?”
隋右边当初并未销毁书籍,在她“仗剑飞升”失败之后,书籍夹杂在隋氏藏书当中,后世一路辗转,最终只有不足半数的手稿秘本,落入湖山派俞真意手中。
米裕转身就走。
崔东山作揖抱拳,笑道:“这么晚才来拜见两位剑仙前辈,姗姗来迟,恕罪恕罪。”
陈平安点点头。
十四境修士假想敌,最不敢有郑居中,不是开玩笑的。
结果就看到老瞎子身边,站着个极少做客十万大山的某个邻居,陈清都!
子午梦瞥了眼顾璨。
邢云和柳水对视一眼,这个姓崔的,好像还算对胃口?
双方以心声言语,“邢云,要不要先去一趟落魄山,见过陈平安,再来决定要不要加入青萍剑宗?”
隋右边说道:“这位纯阳道人也曾去过落魄山,与陈平安关系不错。”
老瞎子让桃亭滚远点,别碍眼。
隋右边笑问道:“是师弟还是师妹?”
崔东山说道:“仰止如今就在京城,她换了个身份,改名景行,成了大泉王朝的供奉。”
剑气长城那边,只有大剑仙参加城头议事的传统,剑修确实没有什么列席旁听的传统。
当年卢生在进京赶考途中,在hd道左的一座客栈,偶遇一位在那歇脚的云游道人,后者以黄粱一梦度化卢生。
“呵,嫉妒人家皮囊比你好?”
返老还童,御剑飞行,仙人之姿。
宋和先将余勉扶上马车,再与陈平安拱手作别。
余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施了个万福,赶紧躲入马车。
本来想要跟余瑜说点事情的陈平安,只好转去与裴通跟褚良拱手致礼,两位封疆大吏笑着抱拳还礼,乘坐另外一辆马车离开。
陈平安带着弟子赵树下和学生宁吉,一起缓缓走向学塾,山清水秀,他们一左一右,陈平安走在中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