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4章 撕破脸
秦浩未曾预料,他闭门造车的“基础机械工程”、“基础计算数学”、“基础化学工程”三本工科入门教程,在关中大学引发的不仅是学习风潮的转变,更是在整个陕西乃至更广阔的天地掀起了一场无声却深远的波澜。
这三本书的名字如野火般传播出去。先是西安城内其他院校的学生闻风而至,或借阅,或求购;继而在短短三个月内,知识渴望的星火竟成燎原之势,从西安的城墙根蔓延至整个三秦大地。
这股热潮自然引起了书商敏锐的嗅觉。首先是西安本地几家规模尚可的书局掌柜,登门拜访,小心翼翼地提出合作的请求。
对于这种既能传播知识、为国家培育急需的理工人才火种,又能为自己带来正当收益的双赢之事,秦浩自然不会拒绝。
他甚至给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低廉版权价格,近乎半卖半送。
“书是用来读的,不是用来囤积居奇的。能多印一本,或许就多一份改变的可能。”
他对感激涕零的书商们如是说。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来自sx省内外的书商蜂拥至西安,小小的副校长办公室门庭若市。
更有甚者,一些精于此道的“精明”商人嗅到了其中的暴利,在正版书籍还未来得及铺向全国时,粗制滥造、错漏百出的手抄盗版书已在各地市井悄然流通,封面上赫然印着秦浩的大名。
这股热潮之汹涌,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包括秦浩自己都没想到,在识字率只有不到10%的民国,这三本阅读门槛不低的理工科教程,居然会如此热销。
这天午后,秦浩刚刚处理完学年初繁杂的行政事务,略带疲惫地回到他的办公室,刚想坐下倒杯茶,门外便响起轻轻的叩门声。一位穿着深绿色制服的邮差恭敬地递进一封来自北平的信件。
拆开信封,展开信纸,落款赫然是蔡先生。
信件的开头,是蔡先生一如既往和煦如春风般的问候,紧接着。
“子瀚吾兄惠鉴:近日得获汝于西安关中大学所著《基础机械工程》等三书,捧卷细读,深觉精妙!能将西方工科之精要,化繁为简,深中肯綮,且文笔晓畅,切中吾国实业救国之需,实乃嘉惠士林之盛举。吾尝忧心于青年学子耽于空谈,今见此书,如逢甘霖,甚慰甚慰!吾兄远见卓识,躬行实践,实在叫为兄惭愧。”
“此诚为不幸中之小幸。经过艰难斡旋,英法等几国政府终于松口,同意继续支付部分庚子赔款,且特指明此款项专门用于资助中国学生公费留学欧美之用!款项虽仍带屈辱色彩,然若能专用于派遣学子求学西洋实学,培育本国建设亟需之人才,亦不失为一件幸事。”
“至于国民政府方面……子瀚吾兄当知其中积弊。彼等挪作他用之可能甚大。故专款专用,反成无奈之保障,庶几可确此批民脂民膏,真正用于学子求学之途。然其具体选拔、派遣事宜,必多波折,吾等亦将继续奔走尽力为之。”
秦浩心中感慨万千。他深知弱国无外交,能够在这黑暗泥沼中,为未来的中国争取到一丝微弱的亮光,其艰难与意义,难以言表。
他立即提笔回信,先是谦逊地回应了前辈的赞誉,更重点表达了对蔡先生等人不懈奔走、为国争来此宝贵机会的深深敬佩。
书信往来间,冬去春来,1929年的春风拂过古老的关中大地,新芽初绽。关中大学也迎来了新的学期伊始。按照惯例,开学前照例要召开全体教师大会,部署新学期的教务工作。会议伊始,气氛尚属平和。
然而,当一个瘦削清癯、穿着素色长衫的身影,在秘书引路下悄然步入会议室,并在预留的主位旁落座时,秦浩心中警铃大作——来者正是省党部委员岳维山!
岳维山面带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教师。
寒暄过后,岳维山的笑容慢慢敛去,转入正题,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压迫感:“……张校长,诸位先生。今日与会,除问候新禧,亦有要事与诸位通禀。近来各地局势,想必大家也略有耳闻。省城西安,乃至全国,都有一些‘不安分’的学生,为不明势力蛊惑,四处组织串联,散布所谓‘进步思想’,甚而聚众游行,扰乱社会秩序!此事影响恶劣,已引起上峰严重关切!”
他顿了一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每一个人,加重了语气:“关中大学,乃我省最高学府,更当首重教化,谨防歪风邪气侵蚀校园!校长、诸位教师责无旁贷!在此,我代表上级重申两点要求:其一,教学过程中,教师需密切关注学生动态,但凡发现有传播不当言论、煽动不安、组织非法活动之苗头者,必须立即出手阻止!其二,更是重中之重——若确凿发现学生中有顽固不化、宣扬危险思想、行迹可疑之‘危险分子’……”
岳维山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酷:“无论其成绩如何,背景如何,必须第一时间向上汇报!准确地说,是向我本人汇报!任何知情不报、姑息纵容……”
这一番话语,如同寒冬里的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教师们或低头盯着桌面的木纹,或望向窗外,眼神空洞,没人与岳维山的逼人目光对视,更无人应声。
岳维山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他等了片刻,不见丝毫回应,耐心终于告罄。“砰!”他猛地一拍桌面,震得茶杯里的水都在摇晃,脸上那层伪装的斯文荡然无存,厉声喝斥:
“怎么?都哑巴了?还是觉得事不关己?张校长!这便是你治下的关中大学?如此的麻木不仁,无所作为?你们究竟明不明白肩上承担的责任?还是说,有人骨子里就同情那些破坏分子,视国家律令如无物?!”
眼见张校长脸色苍白,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秦浩见状缓缓站起身。
“岳委员,在座各位先生,皆为传道授业解惑之人。我们手中的教鞭,指向的是书本上的知识,是实验室里的原理,是工程图纸上的线条。至于学生心中所想、私下所言、甚至课外所结社……恕我直言,只要不直接在课堂上宣扬,吾等确实难以如你所要求那般精准监控,即时汇报。学生自有其思想与隐私,教师之责首要在于学业引导,而非思想审查之密探。”
岳维山原本因教师的沉默而激起的怒火,此刻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目光阴冷的盯着秦浩。
“好一张伶牙俐齿!处处替他人辩解,为他们开脱!如此袒护,莫非真以为自己是这关中大学的土皇帝?连上面的话都可以当耳边风?!”
“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告诉你,只要让我抓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证据,证明你与那些危险分子有染,或是包庇纵容,第一个抓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