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刻一切都有所解释了。
正如祝高阳——真的那个——神机妙算,这一行一定会遭遇四位风使。
只是他们既没有拦在他们前来的路上,也没有选择他们焚去大船之后。
一截犀利的、锋冷的剑光从尚带灰蒙的天色中刺出,一瞬间好像一切声音消去了,它直逼裴液的咽喉。
谒阙!谒阙!
这不是真正的“蜃刺”,但是类似的技巧,裴液被那双沉黄的瞳子盯住,整具身体几乎僵成了一块冰。
但没有关系,他早已开放鹑首,手也已在剑边,这时候他只需要做一个最简单的动作——握住剑柄。
他握住了,于是一瞬间如丝如云的剑气从鞘中汹涌而出,如同一条出洞的怒蛟。在这一瞬间裴液同时看见第二双盯住自己的黄瞳,以及山岳一般呼啸而来的大枪,那是第二名谒阙,两人同在他六尺之内。
但没有关系了,这两道能将他性命抹去十回的攻势全都同时被磅礴的剑气逼退,就如风扫落叶。
祝高阳谈及此计时得意而自信,显然受到在薪苍山里成功经验的鼓舞:“我想他们是三名谒阙,一名抟身,其中应当还有一位鹤榜。如果他们对我们出手,一定是令抟身去拖住‘裴液’,而令三名谒阙来围杀‘祝高阳’。”
“所以我给你三剑。”祝高阳把三枚小剑符贴在自己佩剑上,交给裴液,“不必担心,这三剑用完之前,我一定瞬杀那名抟身。”
“我想起来了,你上次先跟我说这是防御符,后来又真诚揭晓说是传送符。”裴液道,“连环骗。”
祝高阳装没听见,继续认真道:“以及,最重要的,你用这三剑时一定要潇洒自信,神态上不可令他们看出破绽——你知道的,我由来是临危不惧。”
裴液此时淡淡瞧了瞧被逼退的敌人,对方已从空中显出身形,压迫感令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知晓自己还有两剑,但这根本不重要了,因为面前根本不是三人,而是两人。
渭水、沣水、潏水、滈水,四位风使,祝高阳说前三位都在谒阙之列,尤以持枪之渭水使最强,沣水使贺长歌接触甚多,是位使剑的老谒阙。
此时自己身前大概就是这两位。
而不知是“裴液”的名号实在令他们看重,还是对诡计已有所察觉,他们将潏、滈二使全分配了过去,选择了这一最稳妥的方式。
显然,如果没有太过悬殊的强弱之别,那两人的颠倒设计就失去了意义。
对祝高阳皮下的裴液来说,面前是三个谒阙还是两个谒阙没有任何区别,反正他都只能应对屈指可数的几招;而对裴液皮下的祝高阳而言,这消息就大大地坏了。
他不是战胜不了一位玄三并一位玄二的联手——即便几个月来受伤消耗不计其数也是一样。问题是他失去了瞬杀对方的可能。
就算他用十招解决战斗,另一边的裴液也撑不了十招。
一瞬间裴液心思电转,他拧头下视,只见船下之“裴液”正飞奔逃窜,他一抬手,千万朵焰拦向身后,一边高呼道:“祝哥,快快救俺!”
两双眼眸对视一霎。
两边令心肺止跳的压迫再次逼来,裴液仿佛受这声求救的召唤,拔剑一指,冷眸一逼,向着持剑之沣水使展现出极烈的侵略性与杀意。
这一剑他不再环绕周身,而是全然不管渭水使,朝着沣水使倾泻而去。
那是一副不退就决死的架势。
沣水使第一时间是谨慎地避其锋芒,但下一刻他敏锐地觉出了面前“祝高阳”的动向——男子表面还是冷眸烈剑朝自己而来,身体却已向另一边的战场倾斜。
这样的转向不在意料之外,只是它在谒阙眼中,显得太粗糙和缓慢了。
只这一丝疑处,已令沣水使停下后退的身形,他向前,选择接触了这一剑。于是一霎就窥破了“祝高阳”硬撑的皮囊。
从威势来说它货真价实,但这样不是出于真正剑者之手的单纯玄气爆发,用于自保尚可,用于进攻,是连真正玄门的皮毛都摸不到。
而裴液已一掠向下而去。
他直逼追逐“裴液”的那名抟身,手里攥着气势磅礴的最后一剑,谁也不必怀疑那一剑的威势,他清喝道:“受死!!”
而逃窜的“裴液”同时转身,挺剑来做辅助。
滈水风使心头一凛,猛地回头去直面以上凌下的“祝高阳”,这一刻他确实感知到了死亡的临近,但下一瞬间局势就已经清晰了,沣水使已窥破了两人的机变,沉喝道:“此二人交换了形容!”
滈水使已被江湖遗忘了面目,但他确实是江湖中厮杀出来的,肉搏之中机变第一,这一刻他全然理解了对方两人的思路——知晓了他们一开始的设计、设计的受阻、此时的变招。
上面那个威势赫赫冲下来的其实是幌子,下面这个不声不响的才是真正的祝高阳。
滈水使没有太多表情,生平比这复杂的战局他处理过无数次,“幌子”身后,两位谒阙正俯身追下,身旁的潏水使则已掩护自己,强攻杀向面前的“裴液”。
他在一瞬间做出最正确的决定,飘然向后,去迎飞身而下的“祝高阳”。
他知道自己是最薄弱的一环,但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环——四对二是一种宰治,三对二就仅仅是优势了。
所以他把背后交给同伴,径自迎上这位“祝高阳”。裴液,脉境,剑道奇才,一瞬间他会和他有一剑单对单的间隙,但接下来就是三位风使对他的处决。
滈水使没有任何轻敌,他选择了脉境最绝望的应对,浩荡的真玄为所有的要害铸就了坚墙。
就在这一剑之间。
两人交错而过,裴液的剑触上了他的剑。
滈水使瞳孔骤缩……三尺之内,他直面了真正的【雪匣藏剑】。
“说了要你受死,还乖乖前来吗。”裴液在他耳边轻轻一笑。
滈水使在这一刻注意到他并没有操控自己的剑,那剑仿佛受到虚空中的另一种掌控……就像被丝线牵住一样。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头身已经分离开了。
一道啸烈的、笔直的、光明的光柱绽放在裴液手里,他从未掌控过这样惊人强大的力量——《淬龙经》·【射斗龙光】!
裴液转身倾倒,伸手,下方掠来的祝高阳手持【玉虎】,一手握住了少年的手,将他一拉护在身后。
长剑一横,像是风雨不绝的江面上横起一道千丈铁锁。一枪、一剑,两位谒阙浩荡地威势斩下,俱在此剑面前断绝。
四方溢散的狂暴真玄将裴液的襟发吹得猎猎作响,祝高阳高声笑道:“且走!”
他一扯裴液,身形如鹤冲天,从三位谒阙的夹攻中一掠而出。
他没有使用“浮尘无拘”,大概那实在消耗太大,或者他现在已消耗太大。
裴液攀着他肩颈,喊道:“你为什么把我演成个傻子!”
祝高阳笑:“你怎地如此说自己。”
“分明是你根本不揣摩我的角色。”裴液道,“我出风头时可不是这样的。”
“你莫急,我揣摩了,有一句台词还没说呢。”
“你说。”
祝高阳一笑,他身形已在百丈之外,三位谒阙磅礴的杀意还没有失去锁定,但清朗的声音还是传遍了貂坞:“且,尽传八百里江湖:所谓四十年蜃城、八水风使,今日裴某一一枭首!”
这台词抑扬顿挫,裴液既满意且钦服,附耳道:“祝哥,你这脱口就来的本事,日后得教教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