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然中冒出个大悟,难怪一路没看见人的脚印。我们一直认为那队“人”走山路,所以一直寻找人的脚印,这种圆窝即使看到,也主观排除了脚印的可能性。
“还好不是人獒、狼人什么的。”我刚松了口气,突然从心里泛起一层更深的恐惧!
留下这种脚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马蹄印?”
“人丑就要多读书。”月饼捻着绒毛闻了闻,“马是奇蹄类,这明显是偶蹄类,应该是牛或者羊。”
我没心思和月饼斗嘴,只觉得如果这是一群直立行走的牛羊,比人獒、狼人更难接受,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细想倒也有几分道理,黄金家族本就是游牧民族,说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用什么驯兽术让牛羊两条腿儿走路。
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月饼拍了张蹄印的照片:“她会萨满巫术。古代巫医不分,巫术是医术的一种。”
我敲着脑袋,试图让思路清晰,心里却翻腾着同样一句话:“她是医族?她怎么可能是医族?”
月饼哑着嗓子,眼神有些疲惫:“还记得牛头马面的传说么?”
月饼的话如同一瓶冰水注入血管,我浑身冰冷!
“牛头马面”源自于《楞严经》卷八,“亡者神识,见大铁城,火蛇火狗,虎狼狮子,牛头狱卒,马面罗刹,手持枪矛,驱入城内,向无间狱。”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牛头马面”是中国佛教、道教的两个阴间的角色,负责捉拿阳寿终结的亡魂到地府审判,又称为“勾魂使者”。
然而关于牛头马面,在民间有个更凄凉的恐怖传说——
七
西汉年间,辽东半岛有牛、马两姓村落,世代为耕地、水源纷争不休,村民死伤无数,世代下来,两村人丁凋落。双方族长眼看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便划河为界,在河边宰杀一牛一马,立下了“牛马两族老死不相往来,否则必受天谴”的诅咒,这才罢休。
光阴苒荏,岁月如梭,黑发送白头,村前草枯荣。上几代的恩怨,随着村民们老去死亡,早已随着潺潺河水远逝。唯有那个可笑的诅咒,根深蒂固地铭刻在两村人的心里。
又过了几十年,两村中间的河畔,来了一个说书人,盖草庐住了下来,逢年过节进村说书。他书说得精彩,还有一手好医术,常给村民免费看病祛邪,深受两村人爱戴。只是说书人有个奇怪的规矩,看病时需紧闭大门,病人不得说出如何治疗。
久而久之,村民私下里聊天,说书人是精通萨满巫术的出马仙,能通鬼神,对他自然是愈发敬重。
闲暇时,说书人喜欢坐在河边的树荫里喝茶乘凉,两村的孩子围在树下,听他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只是孩子们都记着长辈的叮嘱,都是同村挨着坐,绝不和邻村往来,彼此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马家有一个小女孩,特别爱听书,即使一个人,每天也要跳过水坑,绕过小村,用充满乡音的口吻央求说书人多说几段。说书人总会摸着她的小脑袋,皱纹里满是慈祥的笑容,笑呵呵地讲着故事。
小女孩没有注意到,每次她歪着小脑袋听书的时候,有个牛家的小男孩,躲在树后面偷偷地看着她,眼神里全是爱恋。
一晃几年过去了,听书的孩子们早已听腻了那些故事,再也不来。唯有那个小女孩,出落成长发及腰。明眸皓齿的半大姑娘,依然每天蹦蹦跳跳地跑到大树下听书。其实,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从树影里看到了小男孩。少女的羞涩萌动着一种异样的情愫,她分不清到底是为了听书,还是为了看到小男孩怯怯的影子。只是每天看不到那条小小的影子,她心里就像缺了点什么。
而且,她也知道,小男孩每天都会远远跟着她,直到她走进村里,小男孩才痴痴地傻站半天,放心回村。她会躲在村里的屋后,又酸又甜地望着小男孩远去的背影,很久很久……
只是,他不说,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主动开口?
或许,在很久以前,两个孩子第一次听书,相视一霎的眼神,就已经把彼此放进了一见钟情的心里。
说书人怎能不明白两个孩子的心事?他原本就是出马仙,生性洒脱,自然不把两族誓言放在心上。这天,小女孩听他说书,他讲到一半,“哈哈”一笑,扬长而去:“情到深处自然来,是孽是缘何须怪。小娃娃,你们俩天天拿我这个老不死当幌子,该见面了。剩下的时间留给你们年轻人吧!”
小女孩娇羞了脸,手指绞着长发,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你在么?”
小男孩怯怯懦懦地走出树影:“在。”
小女孩“噗嗤”笑了:“你好呆哦。”
小男孩抓着乱蓬蓬的头发,傻笑着:“我带你去山上玩好不好?”
爱情,很自然地蓬勃生长,如同山野间盛开的野,野蛮茁壮。
山间,留下了他们的笑声;田野,印下了他们的脚印。他在河边,用泥巴捏了一座城,发誓将来要娶她进门;她靠着他的肩膀,入迷地守着他,小小地打着盹儿。
他会突然醒来,学着说书人的口吻,豁着牙的发音还不稳,给她讲着自己编的故事。
她拍着巴掌:“你要为我讲一辈子书哦。”
他很认真地点头,两张稚嫩的嘴唇,还不会亲吻,只是轻轻碰触。
她问:“你姓牛,我姓马,咱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说:“风马牛,不相及嘛。”
“不许胡说!”她捂住他的嘴。
那一刻,恒立在两族之间的狗屁,统统滚蛋!
他们没有察觉,一双妒忌的眼睛,久久注视……
八
说书人走的第二年,两村突遭瘟疫,村民们或者病死,或者背井离乡逃荒,一时间人心惶惶。
他们俩虽然没有染病,却被锁在家里,不得外出。两人只能趁着河边取水时,在约定好的那块大青石,写下彼此的思念。
这天夜里,小女孩正熟睡,院门被踹开,族长带领族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把父母五大绑,架了出去。女孩家是村里的大户,父亲哪受过这等羞辱,破口痛骂族长。
族长“嘿嘿”冷笑:“你养的好闺女,居然和牛家孩子私通,给村里带来瘟疫。”
“什么?”父亲从人群里找到瑟瑟发抖的女孩,眼睛里喷出羞耻的怒火,“你……你……畜生!”
“孩子没有错。”妈妈绝望地嗫喏。
族人哗然,鄙夷、嘲笑、唾弃、咒骂,把对大户人家的羡慕嫉妒一股脑发泄出来。
女孩“哇哇”地痛哭,扒开人群跑出村。
那一刻,她只想跨过那条隔断两村百年的河,不顾一切冲进男孩怀里!因为,他为她用泥巴捏了一座城,他说将来要娶她进门!
他,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跑到河边,摔在大青石旁。惨白的月光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如同一把把尖刀,一点点剜掉了她的希望。
“我爸妈知道了咱们的事,如果再和你在一起,就会打死我,对不起。”
她久久地,久久地,盯着那行字,指甲顺着字的笔画抠进石缝。
“咔嚓”,指甲断了,血缓缓流出,她丝毫不觉得疼。因为,心太疼了。
她对着夜空嚎了一声,嘴角挂着凄惨的笑,跌跌撞撞回去了。
第二天,族长宣布,娶她为妾,为族人祛除诅咒,为族落洗刷耻辱。族人都为族长舍身为族的气魄叫好,婚礼很简单,只是一顶小小的轿子,还有她脸上两行小小的泪珠。
春去冬来,布谷鸟鸣叫的季节,女孩父母忍受不了族人奚落,郁闷而终。族长说她天生命硬,克死了亲人,收了她的家产,大老婆把她赶出门,嫁给了村里一个破落户。
自此,她的脸上没了笑容,只是多了破落户喝醉后拳打脚踢的青紫。傍晚,她总是搬着破旧的板凳,坐在河边大青石旁,望着那棵老树,夕阳映着她依然娇媚的脸庞。
只有这时,她才会傻傻笑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直到露水湿了脸颊,才蹒跚回村。
九
时间不能治愈疾病,却能让人们遗忘心病。几年后,她有了儿子,破落户当爹转了性子,日出耕种,日落回家,日子虽然清贫,倒也不失滋味。
族人们忘记了她当年带来的瘟疫诅咒,或许是因为她的家境败落,族人的仇富心理得到了平衡。
她安心拉扯孩子,早已把小男孩小小的影子,遗忘在那棵老树的树荫里。只是每次到河边洗衣服时,她从来不看那块曾经记录着两人爱情和背叛的大青石。
这年秋天,一个满脸烧伤,相貌丑陋的独臂男子,带着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住进了说书人留下的草庐。
独臂男子虽然相貌可怖,却精通岐黄之术。两村人有个头疼脑热,两三副草药就能痊愈,更何况小丫头着实可爱,逢人未语先笑,人们也就接受了这对父女。
男子看病之余,经常进山采药,偶尔还拎着牛角、马蹄、兽骨出山,随手丢在河边。时间久了,竟堆出一座兽骨坟冢,每当山风吹过,“呜呜”声宛如鬼泣,搞得村妇们结伴才敢在河边洗衣。
两村族长看不过去,找男子商量把兽骨搬走。男子那张烧得满是红肉的脸没有丝毫表情,取出一张地图,讲了两村百年来水火不容的原因。
牛、马两村都是半圆形,合起来正好是个整圆。河道位于中间,由南蜿蜒至北。从山上鸟瞰,两村恰似太极图,河道正是阴阳分界线,这种格局必会导致阴阳相抵,两村也由此争斗不休,死伤无数,导致怨气极重,妨了运势。兽骨坟冢位于太极图的正中央,以煞克阴,历经三个寒暑,方能彻底消了怨气。
两村族长听得懵懵懂懂,哪里相信这些?男子咧嘴一笑:“信与不信皆随心意。如果没有算错,这股怨气在几年前曾经带来一场瘟疫吧?”
牛家族长这才相信,千恩万谢地走了。倒是马家族长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急匆匆回了村。
男子盯着马家族长的背影,僵硬的嘴角微微抽动。小丫头拉着他的手:“爸爸,你怎么了?”
“你觉得爸爸是坏人么?”
“爸爸为了救妈妈,差点被烧死,”小丫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怎么会是坏人?”
“可是,爸爸有件事情不得不做。”男子摸着小丫头的脖颈,轻轻一摁。小丫头晃着身体,昏沉沉地睡去。
男子把小丫头抱到床上,对着她光洁的额头轻轻一吻,凝视了很久,才从床下拖出一个沾满蛛丝的木箱,取出两张淡黄色的整张人皮,七枚核桃大小、刻着鬼脸纹的青铜铃铛,拓着一行歪歪扭扭文字的粗布。
他单手颤抖地捧着粗布,长叹口气揣进怀里,把铃铛别在腰间,直奔河边的兽骨坟冢。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男子摊开人皮,按照人体形状摆着兽骨,“当年你答应我,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呵呵……”
他冷笑几声,拗断一根兽骨,骨刺扎进掌心,鲜血滴在人皮上面,“嗤”地渗了进去,如同蜘蛛网爬满整张人皮。男子把人皮合拢,双手呈火焰状缓缓举过头顶,神色肃穆地念着萨满咒语。人皮接缝处竟然自动愈合,兽骨“咯咯”作响,散发着幽绿的光芒,拼接在一起。
男子晃动腰肢,青铜铃铛响着不同的音符,又是一阵骨骼碰撞的声音,两具人皮包裹的兽骨僵直地站立起来,像两个无头僵尸垂手立在他的两侧。他从坟冢里取出两副牛马头骨,安在僵尸脖颈处,只见人皮边缘长出数百条白色肉丝,紧紧缠绕住头骨。他对着牛头马面的天灵盖重重一拍,两道浊气从嘴里喷出,发出牛马的嘶吼。
“成了。”男子踏着河水向马家村走去,牛头马面紧跟其后,“跟我来。”
早已入睡的村民,浑然不知这个从地狱归来的男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复仇!
十
独臂男子戴着青面獠牙的兽皮面具,以奇异的舞姿摆动身躯,随着青铜铃铛的节奏,重复唱着同一句歌谣:“鬼门夜开,阳走阴来。牛头马面,勾魂萨满。”
牛头马面从骷髅鼻孔中不断喷出灰气,隐约能见无数条灰色气丝纠缠连接,逐渐聚成两道人形气体,一南一北飘入村落。
“没有人能逃过尸阴成气的瘟疫。”独臂男子摘下面具,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凝望着曾经熟悉的方向,“当年你负我,如今也该结束了。”
“确实该结束了。”黑暗中有人鼓掌笑道,“不愧是我看中的好徒弟,替为师将一村人变成活蛹。”
独臂男子半张着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房屋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人。
正是离去多年的说书人!
“师……师父……”男子嘶哑着嗓子,“你还活着?”
“好徒弟,没有找到那个东西,我哪里舍得死?”说书人悠然地背负双手,“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多年。”
“师父,你到底在说什么?”
“牛马两村,本是一脉相传的守陵人。”说书人不紧不慢踱着步子,“为了寻那个东西,整整耗费了百年时间。师徒一场,也罢,就让我告诉你吧。”
战国时期,燕国活跃着三支萨满巫师的部族,分别以猪、牛、马为图腾,并以此为姓。牛氏部族擅长医术,马氏部族精通巫术,而朱氏部族却另辟蹊径,认为以毒攻毒才是正途,精研瘟疫之术。部族之间虽然理念不同,但是“治病救人”的理念却不违和,多年来倒也各行其是,井水不犯河水。
公元前232年,秦国一统天下的大势已成,燕王喜畏惧秦国武力,送燕太子丹当人质,暂时保得国家平安。太子丹虽为人质,实则进行间谍活动,在秦国广交各界好友,尤其对炼丹术士格外礼遇,其实是为了暗中勾结,伺机毒杀秦王嬴政。
可是依照当时环境,谁敢对嬴政起歹念,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太子丹自知此计行不通,也就压下了念头,却偶然得知炼丹房有一枚鸡蛋大小的丹石。据说此石为天外神石,参透其中奥秘,可识破天机。
太子丹偷得丹石逃回燕国,立刻召集萨满巫师的三大族长入宫研究此物。族长们研究了三个多月,实在窥不透丹石奥妙。此时嬴政发现丹石失窃,将炼丹师杀了个干净,兵抵易水,威胁燕国立刻交出丹石,否则举兵灭燕。
如此一来,太子丹更明白这块丹石非同凡响,利用嬴政急获丹石的投鼠忌器心理,想出一条计策。
他一面对嬴政回信说“丹石放于督亢之地妥善保管,只要秦国撤兵,就献上督亢地图,标明丹石位置”;一面暗中结交死士,选中荆轲和秦舞阳进献地图,伺机刺杀嬴政。
嬴政求石心切,生怕两国开战,丹石在战乱中再无下落,自然是满口答应。否则以秦国武力和野心,灭了燕国不费吹灰之力,何必多“进献地图”一举。
作为历史中最悲壮的大忽悠,荆轲进献地图时没能刺杀嬴政,反被嬴政砍了左腿,当场毙命。嬴政大怒,令王翦挥师攻下燕国。
燕国军队哪里是秦军的对手,燕王喜和太子丹一路逃到辽东郡首府襄平(今辽宁辽阳)。燕王喜再也顾得父子亲情,砍了太子丹的脑袋送到秦国求和。
正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嬴政收了脑袋也没客气,一举灭了燕国,唯独找不到那颗丹石。
及至秦朝建立,嬴政仍对丹石念念不忘,五次东巡,暗中派人寻找,最终死于沙丘行宫(今河北邢台)。
十一
说书人说完,舔了舔嘴唇:“知道那颗丹石的作用么?”
独臂男子茫然地摇了摇头,说书人“呵呵”一笑,继续说道——
太子丹被斩首求和,燕王喜自知理亏,以国礼厚葬。为防止秦军掘墓,秘密葬在格局俱佳之处,又掘河道引水于墓穴之上。三族萨满巫师感恩于太子丹多年厚待,自愿当了守陵人。
这本是好事,偏偏三族为丹石的归属起了争执。牛、马两族认为此物不祥,所现之处都是兵国之祸,不如作为陪葬品入葬,再以中原太极图镇克。朱姓部族却认为丹石玄妙无比,应该继续参研。
牛马两族本来就对朱姓部族行事作风颇为不满,又认定丹石必会给部族带来不可预料的灾祸,两族私下密谋,假意答应朱姓部族的要求,在陵墓完工庆功之际,下药将朱姓部族毒杀,丢进陵墓做了人殉。
为了保住秘密,牛马两族萨满巫师对这件往事绝口不提,随着老一代萨满巫师的死去,两村人早已不知自己的身份,反倒成了两个世仇延续的村落。
朱姓灭族那晚,有一人入山寻药,逃过此劫,为部族留下了唯一血脉,也就是说书人的祖先。百年来,他们隐居长白山,苦练萨满巫术,时刻不忘报灭族的血海深仇。
直到说书人将三族的巫术融会贯通于一身,带着复仇的信念,按照祖辈留下的地图,寻到牛马两村。他发现牛马两族早已忘记曾经的身份,只是一群为了水源耕地立下可笑诅咒的愚民。说书人多年积累的仇恨无从发泄,就像是卯足了全身力气打出一拳却打了个空拳,这种失望可想而知。
说书人随即想到关于丹石的传说,就掩饰身份住了下来,寻找开启墓穴的方式。经过勘察,他明白了牛马两族“两族老死不相往来,否则必受天谴”诅咒的真正含义——相爱的牛姓男子与马姓女子都到了二十八岁,同力合作才能打开由萨满巫师亲自设下的巫局,打开大门。
原来这个诅咒,是为了保护墓穴而立!
他试图通过医术缓和两族关系,发现两族仇恨深入人心,一切都徒劳无功。也许是机缘巧合,一见钟情的小男孩、小女孩出现了……
这对男女虽然相爱,但是要冲破两族的诅咒,除了私奔没有别的办法,根本不可能帮助他打开墓门,何况还有个二十八岁的年龄限制。如果两人过早暴露恋情,被两族人发现,多年心血算是落了空。
于是,一条毒计在说书人心中酝酿成形。
他点破了这对男女的关系,任由他们相恋,假意离去不归,实则躲在山中苦练开启墓穴的“双鬼拍门”之术。又利用马姓族长贪恋小女孩美色和她的家产,暗中找到族长揭发此事,并在两村下了瘟疫。族长以此为借口,强占了小女孩和家产。
小女孩跑到河边看到的那行字,实际是说书人所写。待小女孩离去之后,说书人抹掉那行字,又写下另一行字——“我怎么可能看上你这个姓牛的穷小子,别白日做梦了!我是因为两族仇恨,故意耍你这么多年。过几天我就要嫁给族长,你滚吧。”
不知内情的小男孩看到这行字,万念俱灰,离开了村子。说书人收他为徒,教习萨满巫术,又给他娶了妻子,生下个女儿。
到了小男孩二十八岁那年,说书人见时机成熟,深夜放火烧了他们住的房子,假装葬身火海,还在外墙留下了一行血字——“当年你带来瘟疫,寻找数年,大仇终于得报。”
小男孩没有救出妻子,原本英俊的脸也被烧得如同鬼魅。看到这行字,昔日的羞辱,今日的仇恨涌上心头,当场断臂立誓,必灭马姓部族。
十二
说书人讲完这段数代仇恨、贪婪交织的阴谋,独臂男子“扑通”跪地:“师父,这不是真的!”
“呵呵……当年两族灭我们全族的时候,或许我的先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吧?”说书人嘴角抽动着,“冤冤相报何时了?哼,只有死干净了,才能一了百了!什么以德化怨,都是世人的狗屁说法。”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独臂男子眼神涣散,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不如直接用巫术控制我,帮你把墓门打开就好。”
“我如果不把这些事情详细讲出,你心中只有仇恨,哪里还有对她的爱呢?”说书人转过屋角,再出来时,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女人,“况且,由你亲手布下尸阴成气的瘟疫,灭了两族,比我动手更快乐。”
独臂男子根本没有听到说书人说了什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女人。
惨白的月色下,她“咿咿呀呀”喊着,及腰长发沾满混着泥土的血污,双手的指甲齐根拔掉,抠着坚硬的泥土,疼地蜷成一团。
独臂男子“啊”地惊叫一声!他真切地看到,女子原本漂亮的双眸,眼皮没了,硕大的眼球分别插着两枚钢针,血顺着眼眶流进剜去鼻子的窟窿里,又随着呼吸慢慢淌出,滑过针线缝合的嘴唇,凝聚在圆润的下巴……
“是……是你么?”独臂男子哑着嗓子,随即怒吼一声,冲向说书人。
“我要杀了你!”
“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说书人漠然笑着,双手像是扯了几根无形的线,人皮兽骨组成的牛头击中男子后脑。
男子“呃”了一声,扑倒在地,嘴里吐着白沫,手指深深抠进泥土,像一条即将死去的蛆,一点点向女子挪动。
马面重重一脚,踏在男子脊柱,“咯噔”一声脆响,男子脊梁凹陷。
“我错怪你了。”男子喷出一口鲜血,牙齿深深咬进嘴唇,依然艰难地爬向女子。
“她的耳朵灌了聋药,舌头也拔了,被我封了五感。”说书人踢着女子柔软的小腹,“在此之前,为了唤起她对你的爱,我把对你说的话也对她说了一遍。放心,我会在开启墓门之后,把你们留在墓里。生不能同眠,死亦能同穴,算是对得起你们了。”
独臂男子又挪动了半尺,滚烫的眼泪滑过丑陋的脸:“我回来了。其实,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想着你,从未忘记。”
奇迹出现了!女子早已瞎了的眼睛像是看到了男子,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双手颤抖着向前摸着。
终于,两个人,三只手,相隔多年,彼此,再次触碰!
女子喉音含混,发出三个音节。
男子,听懂了!
那是他们初识,小女孩对小男孩说的第一句话:“你在么?”
“在。”男子笑了。
那是他们初识,小男孩对小女孩说的第一句话!
如果,人生的相逢只是千百年等待的一次邂逅;那么,生死的离别却是轮回中宿命的再次回眸!
这一刻,即永恒!
“也好,久别重逢,让你们再温存一会儿。”说书人说,“我会割破你们头皮,锯掉一块头骨,把这两具头骨箍上去。待到血肉相连,你们成了真的牛头马面,即是开墓之时。”
远处,极其细微的空气摩擦声响起,一道灰色影子没入说书人心脏。
说书人身子一直,望着灰影飞来的方向,又低头看着胸口,衣服破了个小洞,小半截手指粗细的木柄兀自颤动。一抹指甲盖大小的血迹渗出,迅速扩成拳头大小,染透了衣服……
两道身高相仿的身影,立在远方,向说书人走来。
“那两个人能救活么?”
“废话!没死当然能救活。”
“嗯。”
“只是这些伤治不了。你说,他们活着还有意义么?”
“有爱,就有意义。”
两个人走到那对男女身边,一人抱起一个,看都不看说书人一眼,径自离去。
“你们是,传说中的……”说书人咳了口黑血,“不要小看萨满巫师。区区小一枚桃木钉,根本伤不了我。”
“你已经死了。”其中一人扬了扬眉毛。
说书人正要封住胸口穴道,却发现手指以奇异的角度向手背拗了过去。
“嘭!”皮肉炸裂,指骨刺出。
“嘭!”说书人左眼一黑,右眼看到左眼球喷出,耷拉在胸口。
“三、二、一。”扬眉毛的人低声数着。
“嘭嘭”声不绝于耳,说书人全身爆裂,血肉横飞!
“任务还执行么?”另一人问道。
“算了。这种任务,没有必要完成。”
多年以后,辽东半岛流传着一个传说。一对夫妻常年游走于各个村落。丈夫满脸烧痕,断了一条胳膊,妻子黑布罩头,从来不说话,总是静静地依偎着男子肩膀,两人靠在树下,一坐就是一天。
这对夫妻相貌实在诡异,村民们把他们当做牛头马面的人间化身,不敢靠近。时间久了,夫妻并没有给村落带来灾难,村民们也就习以为常。
阳光明媚的时候,丈夫搂着妻子肩膀说一段书。丈夫说书说得极好,很多喜欢听书的小孩子,跳过水坑,绕过小村,搬着板凳跟着这对夫妻,用充满乡音的口吻,学着说书。
夕阳西下,另一对俊美的年轻男女,会把他们接走。
没有人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夫妻俩的手,始终握在一起,从未分开。
又过了很久年,这对夫妻再没出现。年轻男女也已暮年,如同他们的父母,紧握着手,走遍每个村落,说着书,给村民带来欢乐。
曾经听书的孩子们长大了,模仿着说书夫妻,组成一男一女的表演形式,逐渐兴盛于辽东半岛,延续至今。
这段传说是我和月饼在韩国的时候,从柳泽慧那里听来的。当时我不以为意,如今细想起来,却大有深意。
这个传说中有三个关键点:
一、萨满巫术有某种奇妙的法门,可以操纵兽骨,类似于赶尸术;
二、燕太子丹从秦国带回的那块丹石,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三、干掉说书人的那两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圆脸黄衫两个老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