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轻响,吸引了朱由检的注意力。
他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大学士杨景辰,不慎跌落了酒杯。
想必是听到自己有关座师的说法,心中惶恐不安。
心中念头转动,朱由检面上威严道:
“怎么?”
“杨学士是不赞同朕的说法吗?”
“想要当所有进士的座师?”
杨景辰心里这样想,但是此时哪敢?
别说他现在只是次辅,就是成了首辅。以他曾经属于阉党的身份,皇帝拿下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没有人会为他喊冤,叫好的比比皆是。
所以他面对皇帝凛冽的目光,急忙就解释道:
“圣明无过陛下,座师确实称不上老师。”
“臣不过主持一次会试,哪里敢当所有进士的老师?”
“就是让臣教导,臣也教不过来。”
一番话说得有趣,朱由检的神色缓和过来,点头赞许他道:
“你这话说得不错,是有自知之明的。”
“朕知道你们认座师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用拿旁的理由糊弄朕。”
“官场无派,千奇百怪,有几个臣子能当孤臣呢?”
“官场上拉帮结派是常事,宗族、亲属、师徒、乡党……都是维持派系的手段。”
说着这番有些诛心的话,朱由检扫视脑门见汗的杨景辰、还有一众不安的新科进士,继续道:
“这些事情,只要摆在明面上,不搞成党同伐异、因私废公,朕就能够容忍。”
“但是同乡、同族、同宗,还有亲属、师徒、同社的回避制度,都要规范起来。”
“像是杨学士,你主持会试有功,当然可以收门生。只要做好报备纳入档案,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朕许你最多收一百名门生,副主考官同此。”
“其余各房考官,可以收二十名。”
明确了座师收徒的制度,把这个潜规则放在明面上。
至于以后还有人按潜规则秘密收徒怎么办,那就看会不会被人察觉,被攻击结党营私。
杨景辰擦了擦头上冷汗,知道皇帝并不是针对自己。
自己只不过恰好赶上这件事,被皇帝当成整顿座师制度的靶子。
完全靠皇帝才有如今地位的他,当即就拥护道:
“陛下命臣主持廉政司法,臣却一直没发现回避制度的缺陷,实在汗颜不已。”
“请陛下放心,臣在回去之后,立刻起草奏疏,完善官场回避。”
这种顺着竿子往上爬的做法,让新科进士大开眼界。这是明晃晃地把皇帝的吩咐,当成自己的功绩。
但是在崇祯朝,朱由检和群臣已经习惯了。很多臣子都是跟着他的指示走,鲜少自主发挥。
——
勉励了杨景辰几句,朱由检又向一众新科进士道:
“是否拜座师,也不是强制的事情,要看你们自己。”
“所有座师收徒都要自愿,师择徒,徒亦择师。”
“科举考试,定然会越来越公正的。”
“不要以为你们是因为座师,才能科举登第。”
这番话说得漂亮,其实却没有多少人相信。
多少人是被座师、房师赏识,才成为了进士。
又有多少人不得赏识,一直蹉跎下去。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写文章不像比武,哪里能轻易分得出高低。
文官之所以愿意拜座师,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座师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当然,也有些人不这么认为,那就是明算科的进士。
这些人完全是靠本事考上来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他们对拜座师就不太热衷,只是按惯例找个官场派系。
此时皇帝说可以不用拜座师,一些反感拉帮结派的进士,就有了拒绝拜师的底气。
尤其是张溥,他知道自己登科或许有杨景辰的照顾,但是最大的原因,却是当今皇帝。
他当即就赞同道:
“陛下此言甚妙!”
“君择臣,臣亦择君。”
“何以师徒之间,不能相互选择?”
“否则按时下的惯例,那些天启五年的进士,岂不都要拜顾秉谦、魏广微为座师?”
这两人都是阉党大学士,天启五年的进士,没少受到他们连累。
此时张溥这番话一出,很多进士顿时心有戚戚——
纵然他们这一科的主考官杨景辰、成基命很受皇帝看重,但是焉知以后就没问题?
尤其是杨景辰,那些鄙视阉党的,对他是有些看不上的,根本就不愿拜座师。
在张溥出言之后,他们都附和着要择师。
座师和门生的双向选择,就从这一科开始。
对于之前拜的座师,朱由检则宣告作废,向他们道:
“所谓师长,应当如同长辈。”
“朕所说的老师,是指缔结正式关系、能够登堂入室、被当做长辈的老师。”
“学生也可称门生,是为入门弟子。”
“那些没有正式入门、也没有见礼报备的,则称不上是师徒,只是教师和学生而已。”
“今科没正式行礼、成为入室弟子的,就不算拜了座师。”
“师择徒,徒亦择师,可以不选座师。”
这个口谕,宣告了原本的座师、门生规矩作废。并且对师徒关系也做了规范,明确入室弟子和普通弟子的区别。
两种师生关系的约束力也完全不一样,门生要把老师当成师长对待。普通的学生对教师,只需要保持尊重而已。
这让一些饱受老师约束的年轻人,感到高兴不已。
因为他们完全可以不拜师,不听某些人的教诲。
另一些上了年纪、已经开馆授徒的进士,则是很不高兴。
因为没有了师徒名分,他们还怎么约束学生?
不过朱由检是不会在乎这些人的态度的,在各大学堂开办后,他就知道传统的师生关系必然要改变。
如果不这样做,各大学堂的教师,会通过师生关系,纠集出庞大的派系。
他现在既是未雨绸缪,也是借题发挥。
为了固定这种改变,他向一众进士道:
“夫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这是夫子的谦虚。”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可以拜很多老师,但不可能随很多老师深入学习。”
“也不可能拜很多老师为长辈,以后供养他们。”
“朕以为正式拜下的老师,不应超过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