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论和选择权的提出,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因为在传统的秩序中,是不提倡选择权的。
就连朱元璋,都因为不喜欢孟子的“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命刘三吾删去这些,修撰《孟子节文》。
所以张溥以孟子的君臣观写出《选择论》,让看到的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这个张天如,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这种话都敢说。”
“他想选择皇帝吗?”
这是心怀恶意的,攻击张溥想选皇帝。
否则为何会引用马援的话,说什么“君择臣,臣亦择君”?
还有些敌视张溥的,例如因为张溥失去了很多门生、几乎沦为笑柄的李明睿,找到老师王在晋道:
“恩师,张天如以邪说乱政,都察院没人弹劾吗?”
想要把这件事上升,拿到朝堂上讨论。
王在晋有些疲惫地道:
“管?”
“怎么管?”
“这可是发表在你们翰林院学刊上的。”
“你说背后是谁的授意?”
李明睿脸色一白,喃喃道:
“恩师是说……陛下?”
“陛下怎会认同这无君无父之言?”
王在晋斥责他道:
“什么无君无父?”
“你以为什么都能选吗?”
“张溥都不敢说民众可以选官,更别说去选皇帝。”
“还有你的父亲,那是你能选的吗?”
“外面一些闲人的话,难道你也会信?”
李明睿这下有些赧然了,他只是想给张溥个教训,根本没想这些。
但是想到皇帝说的对外传播有纪律,他又说道:
“总不能任由邪说乱政,民众误解怎么办?”
“万一真有人跳出来要选皇帝,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王在晋微微点头,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
如果有御史愿意弹劾,自己也不介意推一推。
但是让他主动攻击张溥,他是不会做的。
擅长明哲保身的他,可不愿因为弟子的小怨,和皇帝面前的红人过不去。
在朝中任职两年来,他已经认识到皇帝对自己没那么看重。
让自己担任左都御史,只是为了牵制孙承宗。
但是辽东之战开始后,孙承宗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他的作用也越来越小,已经不怎么被皇帝放在眼里。
如果将来孙承宗回朝,他就可能去职。
王在晋对此不甘心,但又没什么办法。
因为他今年已经六十八岁。按照七上八下的新规矩,下一届很可能致仕——
这是致仕制度规范后,所定下的新规矩。
意思是如果年龄在六十七岁的,皇帝还可能下特旨留任一届,等到下一届七十岁致仕。
六十八岁及以上,那就基本不可能留任了。只要不是朝廷实在离不开,皇帝就不会留任。
王在晋到明年换届时六十九岁,他又没有什么特别被皇帝看重的能力,留在朝堂上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想到孙承宗有可能成为公侯,甚至回朝堂担任枢密,他又实在不甘心,上了一份奏疏道:
“自从国初以来,鲜少有勋臣担任卿相。”
“臣以为当申明此例,禁勋臣预九卿事、禁勋臣为大学士。”
“现任大学士、九卿,不得封子男以上爵位。”
这篇奏疏,明面上对大学士和九卿的封爵进行限制,其实又限制了勋贵担任九卿和大学士。
即使在辽东之战的背景下,也吸引了很多大臣的注意力,并得到他们的支持——
就连首辅韩爌,此时都没信心成为公侯伯,更别说在任上被册封。
受影响的只有孙承宗、袁可立,他们是最被皇帝看重、在辽东之战后有可能获得高级爵位的人。
朱由检此时正靠他们打辽东之战,所以对王在晋此时上疏挑事,心中非常不满。
不过还不等他发作,主动避嫌的袁可立,便上疏支持这个提议:
“按照国朝惯例:凡公侯伯之任,入则掌参五府总六军,出则领将军印为大帅督,留都关筦钥辖漕纲,独不得预九卿事。”
“前面陛下便禁宗室出身进士预九卿事,臣以为当规范这个惯例。”
“在职大学士和九卿,也不能封高级爵位。”
朱由检这下不解了,召来询问袁可立道:
“难道卿就不想成为公侯伯吗?”
“不以公侯伯赏赐,前线主持战事的总督、督师,立功有何动力?”
袁可立正色道:
“为君效力,本就是臣子的职责,高爵或高官足以酬劳他们。”
“怎么能既想得到高爵、又想在朝中担任高官?”
“臣虽是枢密同知,却不敢做此想法。”
“纵然阳明先生,也未在封爵后担任卿相。”
明确表示高爵和高官不可兼得,任何人必须自选其一。
这对预防出现权臣是好事,朱由检感受到了袁可立的忠君之心,很是感慨地道:
“若是功臣皆如卿知进退,焉会有国初之事?”
“不过朕也不能亏待功臣,该给大臣封赏的功劳,都要先记下来。”
“等到致仕之时,一并予以赏赐。”
同意了这个规定,命刘宗周在拟定礼法时加进去。
又向袁可立道:
“既然朝堂上都把袁卿当九卿,那就应该有九卿的权力。”
“传旨:枢密院、理藩院掌院,同都察院、大理院掌院一样,视同九卿看待。”
“以后常参会议的九卿、还有九卿廷推,同样都能参与。”
明确四院掌院的地位,同政务院六部尚书同级,都是九卿之一。
这个规定对袁可立和黄立极的影响并不大,因为他们以前也被皇帝要求参加常参会议。
但是却明确了两个衙门的地位,让枢密院和理藩院能和其他两院并列。
袁可立谢过皇恩,又想起一件事情,犹豫之后说道:
“臣在翰林院学刊上看到张天如的《选择论》,民间亦多有报纸讨论。”
“这件事虽和辽东战事关连不大,却颇影响军心。”
“臣以为如今正处战时,应当令行禁止。”
“待到和平之时,再探讨所谓的选择权。”
这番话引起朱由检的重视,让他认识到自己此时推进民主,似乎有些过火。
所以他从善如流地道:
“先生说得不错,现在确实不是讨论选择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