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更是庆幸成基命点醒了自己,如果不是今日这番话,他根本不知道皇帝对此颇有怨念。
这对他争取连任首辅,是很不利的事情。他必须打消皇帝的怨念,让皇帝知道自己的忠心。
他向皇帝说道:
“陛下日理万机,每日召开朝会处理国政,已经颇为疲惫。”
“臣怎敢在会后继续劳烦陛下呢?那不是忠心的臣子所为。”
朱由检对他这番话还算满意,不过却明确道:
“朕身为皇帝处理国政,也可以说是上班。”
“只要是工作日工作时间,有要事就可觐见。”
“切不可拘于俗礼,远了君臣关系。”
避免大臣都碍于这个理由不敢觐见,君臣之间被隔离。
韩爌连连称是,又自我检讨了一下,方才道出了今日目的:
“臣观《翰林》第一期的文章,大多是学术讨论。”
“唯有政治馆的第二篇,在谈具体治政。”
“陛下是否要在全天下,推广‘吏为民役’?”
这个问题让朱由检颇为郑重,神色严肃地向韩爌道:
“怎么?”
“首辅对此有非议吗?”
“是觉得刘理顺的文章不对?”
韩爌正色说道:
“若为一家之言,自无什么不对。”
“但是以之作为对官吏的要求,则是大大不妥。”
“以当今天下的情况,各地官吏根本不可能做到。”
“强行推广这个措施,只会让民众期待过高,进而产生怨念。”
“不但不利于治天下,反而会让天下不稳。”
这番话语,让朱由检深思。因为他是想过推行这个理念的。
纵然一时达不到,也需要向这个目标努力。
如今韩爌这样说,让他认识到这件事的阻力之大不可想象,不但官吏会抵制,不明所以的民众,也可能产生不合理的期望、提出种种要求来。
总体来说,就是社会环境没有达到这一步,过于超前反而可能引发混乱。
这让他不由感叹道:
“民为吏役,吏为民役,这是双方之间的权力和责任。”
“朕是期望天下臣民达到这个要求的,如今看来还太理想了点。”
“这应该作为大同之世的要求,未来的大同之世并非没有君主,也并非没有官吏。而是君臣都转变为了一种职业,如同民众从事的农工商业一般。”
“到了那时,民众为官府服役、官府为民众服务,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官吏可以说是人*民*公*仆,而非代天牧民。”
这一番话,听得韩爌是心惊肉跳,觉得比刘理顺提出的理念还要更激进。
也难怪皇帝允许刘理顺发表那样的文章,甚至他猜测那篇文章就是皇帝让刘理顺写的。
此时此刻,他面对皇帝劝谏道:
“陛下切不可说此言,先前陛下就说过:大同之世,仍有君臣父子之伦。”
“君君臣臣民民,是万世不易之理。”
朱由检哈哈笑道:
“哪有什么万世不易呢?易才是世间的常态。”
“韩先生要多读读朕的那篇《阴阳论》,仔细体会什么是对立统一。”
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吩咐身边随侍的太监道:
“去把朕写的《矛盾论》草稿拿来,请韩先生斧正。”
“结合这篇文章,能够更容易理解《阴阳论》。”
然后才向韩爌又说道:
“大同之世的君臣民是什么样子,朕其实也无法完全推测。”
“但是君臣民之间相互的权责对等,却是一定正确。”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这正是因为他肩负着对民众的责任。”
“成祖选择定都北京,以天子身份守国门、甚至五征漠北,也是因为他肩负着保护民众的责任。”
“所以大同之世的君臣民关系,一定是对等的。民为吏役,自然对应着吏为民役。”
“总不能像一些人说的那样,大同之世没有君臣父子夫妻。”
“就算是真的实现大同了,也应该有各种职业之分。”
这番话的潜台词,韩爌有些琢磨过来了。
意思是用更对等的关系,取代前人的解释。
相比宋儒解释的没有君臣父子之伦来说,他更愿意相信这一点。
所以他勉强接受道:
“吏为民役,可以作为对民为吏役的对等解释,但是现在小康之世,不应强求做到。”
“陛下只需要表彰刘理顺这样的官吏即可,却不可强求所有官吏。”
朱由检点头称善,认可了韩爌的劝谏。
韩爌也从皇帝的回答中,认识到这里面没有什么袁可立、刘理顺师徒阴谋,单纯就是个学术讨论。
这让他胸怀大畅,又有了继续当首辅的信心。
为了向皇帝显示能力,他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
“臣先前说天下的官吏达不到,并非危言耸听。”
“而是此次对战时状态执行情况的调查表明,大多数官吏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真正进入战时状态为朝廷提供物资的,只有顺天府和北直隶,其他地方除了苏松新区提供的生活物资很多外,只有零星物资被运过来。”
“更多的地方是仗着进入战时状态胡来,甚至恐吓民众征收物资,实际却没有运过来。”
“依当前的状况来看,朝廷能整顿好吏治就不错了,无法要求更多。”
这个奏报,让朱由检神情严肃,真正认识到治理地方的艰难。
虽然他之前就预料到各地进入战时状态的情况不理想,但是仍没有想到会出这么多乱子。
此时此刻,他更深切地认识到,自己真正掌握的只有顺天府和北直隶,以及去年才掌握的苏松新区。
其他地方大多是按惯性运行,任何外力加入,都会带来破坏。
这样一个现实,和他的理想产生极大落差,让他思索天下应该如何治理。
望向韩爌,朱由检期待他能给出答案,毕竟是他指出的这个问题。(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