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搞懂军事、战争逻辑,能对军事战略有基本的,入门级的了解,保证自己不会被将帅蒙骗,便足矣。
不只是军事层面,其他所有的方面,文治也好,经济也罢,专业的事,总有专业、专精的人,做得比封建帝王做得更好。
帝王最需要学的、最应该做好的,便是任用这些专业人才。
故而,在抛出问题之后,刘荣也没有抢夺话语权,直接把舞台留给了几位军方大将。
也果然不出刘荣所料:几乎是在自己话音落下之后,殿内众人,包括军事水平最普通的南皮侯窦彭祖,都满脸凝重的皱起了眉头。
率先开口的,则是如今汉室毋庸置疑的军方第一人:曲周侯郦寄。
“陛下可知,围魏救赵之计,为何是兵家亦束手无策之阳谋?”
轻声一问,换来刘荣一个‘请’的手势,便见郦寄垂眸叹息道:“因为时间。”
“——围魏救赵之计,之所以无解,就是因为时间。”
“受计者,根本没有时间攻下眼前的‘赵’,更没有办法以步步为营的姿态,在确保自己不受伏击的前提下,尽快回到必救的‘魏’。”
“时间不够,将帅便急。”
“一急,便要乱了方寸。”
···
“兵法云:围魏救赵者,乃攻敌之必救,以解敌将攻之处也。”
“但在臣等老将看来,围魏救赵,不单是‘攻敌之必救’,而且还要攻敌之必急救!”
“必须要让敌人急,什么都不顾上——连行军稳妥都顾不上,不顾一切的飞奔回师,才算是计成。”
“而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大多数老将,也都会得出另外一个结论。”
“——行伍战阵之事,虽有战机稍纵即逝之时,亦有欲速则不达之理。”
“战机即现,则稍纵即逝,这固然不假。”
“但在战机出现之前,将领首先要做的,是耐心等待战机的出现。”
“可以有所举措——可以通过外力,来谋求战机尽早出现,亦或是出现更好的战机。”
“但最终的目的,仍旧是掌控战机,得势而击,而非不顾战机,仓惶急于求成······”
郦寄一番话说出口,殿内众人纷纷点下头。
便是刘荣,也为郦寄这番话中,所暗含的军事哲理而赞同不已。
如今汉室,虽然自孝惠皇帝废除《挟书律》,允许百姓民私藏书后,在文化层面得到了极为明显的发展和开放,但大多是重要的典籍,却仍旧是名门望族的不传之秘。
其中,又尤其是兵家典籍,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兵法》,以及各类军事理论,为高级将官以家族为单位藏私,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重灾区。
刘荣毫不怀疑,郦寄方才这一句话记录成书简,放在市面上叫卖,绝对能让那些有志成为‘将帅世家’的中层军官强破头,并作为家族昌盛的根基,以传家宝的形式代代相传下去。
但很快,刘荣便意识到了其中的疑点。
“曲周侯的意思,朕明白。”
“君侯关于围魏救赵之计的高见,朕也同样认同。”
“但这和眼下,和今日之议题,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着,刘荣不忘试探道:“难道曲周侯是想说,面对匈奴人‘求拉锯战’的意图,我汉家不可急于一时,欲速则不达,暂时还没有什么好的方法?”
闻言,却见郦寄满是无奈的含笑摇摇头。
而后便满是唏嘘道:“陛下,误解老臣的。”
“老臣的意思是:行伍战阵之事,除非强弱一目了然,否则,一方想要死守、死战,那另外一方,便多半是很难谋求速生的。”
“尤其当弱小,或处于劣势的一方,不再将战争胜利作为目标,而将拖延时间、纠缠敌方作为目标时,那强大一方,就更无法从‘不求胜,只求缓败’的敌人手中,很快取得胜利了。”
“毕竟求胜很难,但求‘不败’则简单许多。”
“若是在‘不败’的基础上再退一步,只求‘不速败’,那,就更是······”
说到最后,郦寄满是无奈的摇头唏嘘起来,话语中的意思也是十分明显。
——匈奴人如果想赢,那很容易,打一场就行。
匈奴人如果只是不想输,那汉家要想全面取胜,就稍微麻烦一点。
而今,匈奴人摆出一副拉锯战的架势,摆明了是将胜负置之度外,根本不想着打赢汉家,而是只想着拖死汉家,想着两败俱伤、死之前拉个垫背——甚至是在死之前重挫汉家!
尤其这重挫,并非通过正面战场的军事碰撞,而是国家层面的国力消耗!
这就像是一个乞丐,不求揍你一顿,甚至都不求打你一拳,就只是挥舞着沾粪的拖把,挡在你的必经之路上,无论如何都要甩你一把。
问:如何保证在身上不沾屎的前提下,顺利度过这个乞丐‘驻守’的街口?
明白了郦寄真正想要表达的意图,刘荣随之默然。
围魏救赵之计,毒就毒在不给对方留时间,必须立刻马上放下手里的所有事,飞奔回援!
反之,只要给敌人充足的时间,亦或是战略空间,那只要对方铁了心跟你耗······
“匈奴人铁了心要耗,陛下不如一力降十会!”
沉默中,一声稚嫩、青涩的话语声响起,惹得殿内众人纷纷侧目。
待看清开口那人,此刻正有些不安的看向自己,刘荣原本愁云密布的面容,也随之涌上一抹不知由来的期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