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一拍船舷,木屑簌簌而落。
李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扶着桅杆的手背暴起青筋,宋江这才注意到他左袖空荡荡的——那截断臂处裹着的麻布,还是用阮小五的战袍改的。
去年与横州军作战的时候,李俊为掩护水师撤退,被横州军的火船烧断了胳膊。
“哥哥,非是兄弟们不卖力。”
童猛突然跪在甲板上,膝盖砸得船板咚咚响。
“只是那姜小白送来的艨艟,船底暗格里藏着火药桶!前日试航时,三号船的机括突然走火,若非张顺哥眼疾手快……”
江面忽然刮起一阵邪风,吹得宋江后颈发凉,他想起姜小白递来水师印信时,眼底跳动的烛火,那光影像极了武陵泽上空盘旋的秃鹫。
此刻方知,这十二艘艨艟哪里是战船,分明是十二具镀金的棺材!
“哥哥,横州舰队有动静了!”
瞭望塔上突然传来呼喊,宋江抓起单筒千里镜,但见江中舰船横行,旌旗如林。
“来得好!”
宋江重重一拳砸在船舷上,震得腰间铜牌当啷作响。
他转身望向正在列阵的马军,索超的宣斧已经劈开第三面藤牌,鲁智深的禅杖正将木人桩砸得木屑纷飞,江风吹起他洗得发白的中衣下摆,露出里面缝着补丁的粗布裤子。
“朱武兄弟,且记下。”
“明日开灶时,马军分得粟米里掺三成麸皮,步军掺两成,水师……水师用新麦。”
宋江忽然开口,声音被江风扯得又低又哑。
“把姜小白送来的那些武州烈酒全都开了,给咱们水师的儿郎们好好祛祛寒。”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张顺突然抓起船桨,在江面上划出凌乱的水痕。
“哥哥放心!便是只剩一口气,也要让横州军知道,梁山的芦苇荡里,还藏着吃人的鳄鱼!”
他耳后那道疤随着动作扭曲,像极了干涸的河床。
江对岸的战鼓声越来越近,宋江却盯着水中倒影出神。
他看见自己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看见吴用羽扇上“智多星“三个字被江水泡得发胀,看见朱武腰间的铜铃铛缺了个口。
这些零碎的影像在江水中破碎重组,恍惚间竟拼成晁盖临终时的模样——那汉子浑身是血,却死死攥着梁山泊的地图。
“起锚!”
张顺突然朝着身后暴喝一声,十二艘艨艟同时震动,船底暗格里的机括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宋江最后望了眼正在结寨的马军步军,那些套着残破铠甲的身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竟与记忆中黄巾军起义时的景象奇妙重迭。
江风卷着芦苇絮扑面而来,此刻宋江站在船头,听着横州军越来越近的战鼓,忽然觉得这白马渡的江水,倒像是个巨大的火圈,而他们这些丧家之犬,终究还是被逼到了钻火圈的境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