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厨房传来奶奶的喊声:“饭好了。”
驱散了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沉重,周益民起身去帮忙,将饭菜端出来。
八仙桌上,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饭菜蒸腾的热气袅袅升起,与屋内的暖意交织在一起。
砂锅里,腊肉炖粉条咕嘟咕嘟冒着泡,肥厚的肉块在浓稠汤汁中若隐若现,粉条吸饱了肉香,油亮诱人。
酸辣土豆丝红亮油润,青椒炒鸡蛋金黄蓬松,咸鸭蛋切开后橙红油亮的蛋黄正汩汩冒油,每一道菜都在灯光下散发着勾人食欲的光泽。
梁靖国盯着满桌丰盛的菜肴,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手紧紧攥着筷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睛里满是渴望与难以置信。
在物资匮乏的年月,这样的饭菜对他来说简直如同珍馐盛宴。
“快动筷子!别客气!”周益民爽朗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一边说着,一边夹起一大块颤巍巍的腊肉,放进梁靖国的碗里,油脂顺着腊肉边缘滴落,在米饭上晕开一层诱人的光泽。
老爷子也没闲着,布满老茧的手颤颤巍巍地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肉,轻轻放进梁靖国碗中:“尝尝这腊肉,自家腌的,香着呢!”
周奶奶则慈爱地往梁靖国碗里添了一筷子油麦菜,带着汤汁的菜叶堆在碗里,“娃,多吃点青菜,看你瘦的,可得好好补补!”
梁靖国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周益民又夹过来的一大勺白菜炖豆腐堵住了话头。
梁靖国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颤,看着碗里堆迭如山的饭菜,鼻腔里满是腊肉醇厚的咸香、鸡蛋蓬松的焦香,还有青菜带着烟火气的清甜,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喉咙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胃部也发出一阵尖锐的饥饿感——上一次吃到如此丰盛的饭菜,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在农机厂的日子里,他常常是就着咸菜啃冷馒头,能填饱肚子就已是奢侈。
当第一口裹着肉汁的米饭入口,软糯的米粒混着肥瘦相间的腊肉,油脂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他感觉眼眶突然发烫。
这不仅仅是食物带来的满足,更是一种被关怀、被重视的触动。
他拼命克制着想要狼吞虎咽的冲动,却又忍不住加快咀嚼的速度,生怕碗里的饭菜会突然消失。
周益民看着梁靖国狼吞虎咽的模样,笑着又往他碗里添菜:“慢慢吃,管够!”
老爷子和周奶奶也不住地叮嘱:“别着急,别噎着!”
梁靖国一边含糊不清地应着,一边加快吃饭的速度,可长辈们投喂的速度更快。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落进碗里,和着饭菜一起咽下,化作满心的感动与温暖。
窗外的寒风拍打着窗棂,屋内却被饭菜的香气与浓浓的情谊填满,这一刻,所有的艰辛与困苦都在这桌丰盛的饭菜前悄然消散。
饭桌上的残羹渐渐凉透,梁靖国摩挲着微微鼓起的肚子,搪瓷缸里剩下的半杯凉茶泛起油。
周益民往煤炉里添了块新炭,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在铁网罩上,在寂静中炸响。梁靖国望着跃动的火苗,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益民,能麻烦你去我们村看一下?”
这话让空气陡然凝滞。
周益民捏着炭钳的手顿了顿,转头看见梁靖国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虎口处还留着推车赶路磨出的血痂。
“我们村连续三年庄稼欠收,地里长出来的苞谷还没手指粗。”梁靖国的声音发涩,喉结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上下滚动,“买粮的钱早光了,老人们只能啃树皮掺野菜.”
周益民沉默着往对方碗里添了勺冷茶,水面映出梁靖国憔悴的面容。
窗外的北风突然呼啸起来,撞得窗棂上的塑料布哗哗作响。“我在报纸上看到你搞的那些发明,什么太阳灶”
梁靖国突然抓住周益民的手腕,“你脑子活,说不定能在我们村荒山上看出点门道!”
煤炉里的炭块突然爆开,惊得梁靖国猛地缩回手。
周益民望着跳动的火光,想起学生时代两人在课桌下偷画机械图的时光。
“行!”他重重拍了拍梁靖国肩膀,震得对方中山装肩头的灰尘簌簌掉落,“等一下我们就去瞧瞧!”
梁靖国搓着冻僵的手,望着空荡荡的土路发愁:“本来想借辆自行车.”
话没说完,周益民已经拽着他拐进柴房。梁靖国的脚步在柴房门口骤然顿住,仿佛被钉在了冻硬的土地上。
很快一辆不太新的摩托车就映入梁靖国的眼里。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发出干涩的声响。作为农机厂的技术员,他摸过最先进的零件不过是东方红拖拉机的齿轮,此刻却像面对某种神秘的机械巨兽。
试探着伸出的手指在距离油箱五公分处停下,指尖能感受到金属散发出的微弱寒气,混杂着淡淡的汽油味和链条油的腥甜,这气味陌生得让他心脏狂跳。
“这、这是.”梁靖国的声音被发动机突然的突突声截断。
周益民拧动油门的刹那,排气管喷出的白雾擦着他裤脚掠过,惊得他踉跄后退半步,后腰撞在堆着的蜂窝煤上,几块煤球骨碌碌滚到车轮下。
金属与煤块碰撞的脆响里,他看见车头灯突然亮起——两道惨白的光柱刺破柴房的昏暗,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光束中漂浮的尘埃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疯狂地旋转升腾。
“上车啊!”周益民的声音从轰鸣中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梁靖国盯着油箱上自己变形的倒影——那个穿着打补丁中山装、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的男人,此刻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想起去年在县城见过的唯一一辆摩托车,是邮电所所长的座驾,当时孩子们追着跑了三条街,而此刻这头钢铁野兽竟近在咫尺,甚至能听见化油器里燃油滋滋燃烧的声响。
当周益民把安全帽扣在他头上时,冰凉的塑料触到额头,他才猛地回神。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油箱上的一道细微划痕,那是某次颠簸留下的印记,却让这机械巨兽多了几分真实的触感。
跨上后座的瞬间,他的大腿碰到排气管,惊呼着跳开,引来周益民的笑声:“坐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