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春信
上京的天似乎彻底放晴了。
街上的冰雪化得干净,暖阳烘得琉璃瓦金光粼粼。
只是这晴好天光,却并未惠及端王府。
薛月沉自水月庵回来后,便终日闭门不出,偌大的映月居静得可怕,只有奶娘轻手轻脚地走动,以及偶尔传来的婴儿啼哭,才添了些许生气。
李桓站在映月居的廊下,听着屋内隐约传来的啜泣声,眉头紧锁。
自从生下女儿,薛月沉便像变了个人,从前的温婉贤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自苦和猜忌,见到他便言辞刻薄,动辄嗔怪。
李桓知她执念嫡子,更知她心中那根拔不掉的刺……
“王爷。”翡翠端着药碗出来,看见他立在那里,惊了一下,慌忙屈膝行礼,“王妃刚服了药歇下,方才还念叨着王爷公务繁忙,别记挂着这边……”
李桓瞥了眼黑褐色的药汁,挥手让她退下。
推门入内,药气混着乳香扑面而来,沉沉滞滞……
气息混在一处,竟有些难言的沉滞和压抑。
薛月沉面朝里侧躺在锦榻上,背对着他,怀里抱着一个锦缎枕头,肩膀微微颤动,好似在默默哭泣。
“还在伤神?”李桓走过去,声线里裹着三分疲惫。
薛月沉没有回头,只是将枕头抱得更紧:“王爷前来,可是有事交代?”
李桓看着她的背影,沉默片刻。
“还有五日,阿宁便满月了。”
顿了顿,方才道:“我已着人备下满月宴,到时京中亲贵皆会到场,为阿宁添些福气……”
他为那个在雪夜降生的女儿取了个乳名,叫阿宁,取安宁无虞,平安顺遂之意,盼她一生安宁。
薛月沉对这个“安宁”二字很是不喜。
可李桓定下主意,她无力改变什么。
闻声,她慢慢调过身来,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悲凉。
“一个丫头片子罢了,办什么满月宴?王爷莫不是想昭告天下,端王妃生不出儿子,只能靠一个丫头片子撑场面吗?”
李桓皱眉:“阿宁是你的女儿,也是本王的骨肉。王妃何必如此凉薄?”
“妾何曾刻薄?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薛月沉浅嘲一笑,指尖抚过锦被褶皱,“莫不是王爷忘了,端王府需要的是嫡子,是能绵延皇家血脉的嫡子……”
“够了!”李桓猛地提高声音,“阿宁是本王的嫡长女,这满月宴不仅要办,更要办得风风光光!”
薛月沉望着他眼中不容置喙的坚持,只觉心似寒潭。
“王爷做主便是。左右这些事妾身说了不算,更做不得端王府的主。”
李桓沉默良久,方缓声道:“王妃且放宽心……不要再胡思乱想。”
“是妾多想了吗?”薛月沉忽地拥被坐起来,眼中翻涌着偏执与痛苦,对着他凄厉地一笑,眼泪都好似要掉出来。
“王爷当妾身糊涂么?六妹妹虽已入空门,王爷心中可曾放下?没了六妹妹在府里张罗,王爷往后还会驾临映月居?王爷最期盼的是,怕不是让六妹妹还俗,为你延续香火吧?”
“王妃!”李桓厉声沉喝,“休要胡言乱语!”
薛月沉低低笑着,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想来是因那孩子由薛绥亲手接生,从鬼门关上抢回来的缘故吧,在李桓心里,这个丫头片子有着很重的分量。
对她的关爱,远远超过了她这个正妃……
“罢了。”她抚了抚苍白如纸的面容,笑得有些绝望而破碎,“王爷要办便办。只是届时莫叫人嘲笑端王府,嫡子无望,只能靠女儿充脸面!”
李桓看着她满是苦痛的一张脸,心中一阵烦躁,转身离开。
他心烦意乱,沿着九曲回廊漫无目的地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檀秋院外。
站在廊下,望着天边的残霞,他想起薛绥满头白发却淡然自若的模样。
同样是经历生死,为何她能那般坚韧平静,而薛月沉却要生出如此多的怨怼?-
五日后,端王府张灯结彩,为嫡女阿宁举办满月宴。
京中的达官显贵纷纷前来道贺,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阗,私底下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人人都知道端王夫妇盼子心切,如今大办女儿宴,看似风光体面,个中滋味唯有他们自知了。
李桓抱着女儿,接受着众人的道贺,面色疲惫强作欢颜。
薛月沉坐在主位上,妆容精致,眉宇间却无半分喜气。
她望着李桓低头逗弄女儿时那抹温柔,心中的涩意越发浓烈。
王爷那般柔情,何曾为她展露过半分?
宴席过半,王府内侍匆匆入内。
“王爷,宫里来人了,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可有说是何要事?”李桓眉峰微蹙。
“回王爷,传旨的公公只说事关军需贪腐案与西疆雪灾,陛下要您速去御前议事。”
李桓神色一肃。
那起贪腐案牵扯甚广,薛庆廉押解粮草转运使上京后,日夜熬审半月,吐出数位京中勋贵……
偏偏这个时候,西疆再生事端,战事吃紧,大军陷入断粮危机,又突逢百年不遇的大雪灾……
皇帝急召,只怕是又有变故……
“备马!”
李桓让奶娘将孩子抱去,匆匆离去。
从头到尾,没有对薛月沉交代一句。
薛月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掩面奔出,在暮春的园里,失声痛哭。
蔷薇架下,暗香浮动。
只是这满院的芬芳,却驱不散她内心弥漫的怨气……
而此刻的水月庵,薛绥坐在窗前心不在焉地抄写经书。
时不时抬头,看檐下暖阳里相互梳理羽毛的灵羽和雪团,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神态极是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