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琅琊柔情 风云变幻
剑光收歇,风雪不停。
鹅毛大雪不断洒下,逐渐掩盖清流冰河上的大战痕迹。
上募大营出来八名大汉,将四位棺宫高手抬上门板,那四人一动不动,想来是死透了。
江北武人举目望去,只见一个巨大冰窟窿在河上张开,冰渣子散乱在裂缝四周。
滁水滚起水泡,河底淤泥翻了上来。
昏死过去的鱼有大有小,翻着白肚皮陆续浮出水面。
这全是方才对掌的掌劲造成的,棺宫高手名不虚传,周大都督的手段更是了得。
魔门道祖真传第一人,棺宫四大魔煞高手,短短时间,便入了鬼门关。
前来观战的武人来此之前各有遐想猜测,却无人料到是这般场景。
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道祖真传的门人早吓得朝外逃遁,有一些观战之人神色凝重,急忙返回江都。
他们是扬州总管尉迟胜派来的人手,还有一些来自宇文阀。
魔门宗师杀掉江淮大都督,这是他们最想看到的,当下这结果,属实叫他们难以接受。
江淮军多了一个比杜伏威还要凶悍的角色,必然声势大壮。
众人瞩目,大都督一身白衣,融于雪色世界。
他先断剑罡,又拼魔煞,凶险不言而喻。
此时驻足滁水之畔,调息平复气血,众人看罢,以为常态,暂舒颜色。
俄顷收剑入鞘,放眼滁河冰川,回转清流,不过几息之间。
风雪漫,白袍拂,一人一剑,孑立天地
这样的一幕画面,注定叫众多武人一辈子都难忘记。
一些江北武人心觉振奋:
“大都督年纪轻轻就有此功力,已然是年轻一代第一人,没想到江淮之间,出现了这样有才情的人物。”
一位操着关中口音的人说:
“我见过关中剑派高手与人斗剑,却远逊色于大都督。”
也有人说:
“据说武尊的炎阳奇功有烈火真阳之气,周大都督一拔剑,天雪融水,似乎也成炎阳奇观啊。”
“不妥!”
有抱剑武人声音严肃:
“大都督用的是剑法,当与奕剑大师傅采林比较,我期待未来有一日,大都督出剑,击溃奕剑大师,将天下第一用剑高手的名号夺到中土!”
一名江湖老人望着白衣人影消失在城门处,露出黯然神伤之色,叹口气道:
“岁月留不住,长江后浪推前浪,看到这样的年轻人,我感觉自己又老了许多”
……
当清流一城上下狂欢时,周老方正背棺西行。
他一路不歇,直入定远。
察觉到棺中异动,这才找到一处乱葬岗,坐在坟茔上休息。
左游仙不愧是魔门宗师。
在被周老方续了一口气后,竟然稳住伤势,不过他胸口带着狰狞剑伤,脸上婴儿般的皮肤出现褶皱,一下老了几十岁。
“左道兄,你没死就好。”
周老方把脑门上的汗擦了擦,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那姓周的还真是不好惹,我兄长最是不喜欢这种会道家玄功的高手,左老兄你也是真不听劝,若非我蛰伏许久,稍晚一点,你就要被抓入清流城。
那时候我再想救你,也不可能了。”
左游仙回了气机,其实可以张口说话。
但他躺在棺中,只是望了周老方一眼,没有理会他,脸上的表情,实在难以形容。
周老方道:
“左道兄这一战可谓是名声扫地,成了踏脚石,这姓周的借了你的光,要不了多久就会名动天下。”
“不过,也怪左老兄你太”
他肥胖的脸上挂着憋不住的笑容:
“你一招就败给人家,可把我也看傻了。”
“你——!”
左游仙终于说话了,山羊眼瞪得眼眶都快裂开。
周老方也不怕把他气死,继续道:“我兄长常言,要和班固说的一样,实事求是,你一招落败,是我亲眼所见,有什么好生气的。”
“就是宁道奇在此,也不可能一招败我!”
左游仙怒极,胸口冒出更多血来:
“这小子他也会剑罡,懂楼观派秘要,老祖我虽有察觉,却没想到他.他竟然看透我子午罡的秘密,也会掐算时辰。”
“定然是从我那劣徒手中拿到了秘籍,这才洞悉。”
“可,可这又怎么可能,短短时日,如何能做到判断周游之罡,难道他娘怀他的时候,他爹就贴在肚子给他念楼观祖籍吗?或者他是道祖转世?”
“就是创道祖真传的长眉老祖在此,也不可能做到.”
左游仙怎么也想不通。
周老方趴在棺材旁边,听完后连连嘲笑:
“你一口一个不可能,这等心气怎么可能练成绝世神功,怎么问求武道之极?”
“倘若我兄长和你一样,哪有现在名动天下的棺宫,又怎么练成天魔至高道心种魔?但凡练武之人,没有精猛求索之心,只会故步自封,一代不如一代。”
“你家长眉老祖又不是天下无敌,江淮那个姓周的才情超过他,又有什么稀罕的。”
周老方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惹得左游仙大怒。
可是,他在怒极之后,又很快冷静下来,反复想周老方的话。
乱葬岗上,安静许久。
沉默之后,左游仙的声音忽然从棺中传来:
“想我八岁展露天赋,碾压同派千人,这才得师长传授罡法秘要,后来每日研究日晷星数,诵背楼观典籍,遍览道祖法门,手不释卷,日日负剑.
如今练得剑罡,已过六十九个寒暑,这一身功力,臻至十八重境界,只在长眉老祖之下。
每逢清明祭祀师长,我都得意已极,诉说进度。只盼再登一重,剑罡合流,完成师长心愿.”
话到此节,唉一声长叹。
“一个后辈,寸月光阴就断了我这一辈子的努力。”
左老怪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却让周老方收起了嘲讽之色。
左游仙的气质,像是忽然发生改变。
周老方重新趴在棺材上:“左道友,你还想说些什么?”
“我唯有一念,要与他再战,这将是我最后的信念。”
左游仙如同一具老尸,躺在棺材中一动不动,只有两个眼珠移动到周老方身上:
“周道友说的不错,他的才情还在长眉老祖之上,想要败他,只能超过创派祖师。”
“你带我去见周宗主吧,我要参悟最高之秘。”
这本该是一件令人高兴之事,可周老方忽然想把左游仙朝乱葬岗一丢。
他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裘千博。
而且,左老怪更为不同。
他本就修炼道功,此际死过一次,却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生机勃发的诡异感觉。
算了,总之是兄长他们交代的。
“好,随我去棺宫。”
左游仙眼前一暗,棺材盖再度合上。
他闭上眼睛,棺材晃动,让他有种很是舒适的感觉。
外界的一切,在这棺中都没法听见,不必理会。
像是一方小天地,让他破碎的道心,慢慢修复。
脑海中,还有一道白影,挥之不去。
那白影扭过头来,张口无声,左游仙却像是听清了他的话:
“我给你一个出剑先机,否则我一出手,你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时,棺外周老方的声音将脑海中的声音压了下去。
“嘿嘿嘿”
他阴恻恻一笑:“左道友,我将是你通往武学至极的引路人。”
“起棺,上路”
……
左游仙入棺后第四日,清流城的火热气氛还在持续。
尤其是近年关,叫这气氛更加热烈。
哪怕是晚间,也有许多人在街道走动。
靠近城中内河,长街灯火处处,有了往日绝难见到的繁华与安宁。
对于清流一地的百姓来说,感触实在太深。
当江湖人讨论城西之战时,他们则是在祈祷太平持久。
而周大都督的名号,已在江北疯传。
九州四海的武人难以数尽,几日之间,江淮军最精锐的上募营便多出两千人手,来者不绝,恐怕还会持续。
这等招揽强兵的速度,叫李靖和虚行之都愣住了。
此番大战的影响,不止在江湖。
感受到清流军威,以及城内的安定,岂能发现不了这支义军的不同之处?
加之大都督威服江北,一时间从者云集。
江淮水军大营,樊文褚正伏案写信,李靖与虚行之站在一旁给意见,同时不断拆开火漆,看庐江郡一些家族送来的诚意。
两人各露喜色:“樊郡丞,没想到你在庐江的根基竟这样深。”
樊文褚连忙摆手:“不敢当。”
“全仗大都督之威,否则樊某的话,现在哪里有人愿意听。”
周奕凑了过来:
“庐江郡的事很顺利?”
“正是。”
虚行之笑道:“我军势大,但与庐江郡的一众势力并未接触,他们心有畏惧,担心家私被抄没,不敢投诚,若强攻过去,虽能拿下,但庐州乃是重城,伤亡在所难免。”
“如今文褚兄联络旧部,安抚一众家族,他在庐州脸熟,又有根基,自然能安抚人心。”
“只待年关过后,药师率军西征,庐州便可拿下,我们把控淮水,又有杜将军镇守六合,江北根基无人可撼。”
李靖点头道:
“唯有一点,庐州还有几伙势力,属于张善安旧部,我怕他们会在这段空隙时间趁乱滋扰一方。”
周奕攥着一封来自庐江的书信:“不能叫这些人把庐州乱了。”
他说话时,看向樊文褚。
樊文褚岂能不懂?
忙投笔入砚,躬身稽首:“樊某恳请返回庐州,只需五百从众,定能替大都督解忧!”
“好。”
周奕把手上的书信如令箭一般塞到樊文褚手中:
“我给你一千精锐,你速回庐州过年,也叫城内百姓过个安稳年。”
“是!”樊文褚神色激动。
“西门君仪、王阑芳。”
“在~!”
夫妻二人应和一声,一齐上前。
“你们陪樊太守走一趟吧。”
“末将领命!”
二人跟杜伏威征战许久,办事利索,先一步离开大帐,去整备一千兵马,呼唤高手随行。
左游仙与张善安皆倒,庐州城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凶险。
庐江郡虽有大批江湖势力,可周奕才斩左游仙,紧靠着清流,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没过多久。
樊文褚离开大帐,回到临时居所,又见妻儿。
随即把要回庐州的事说了一遍,想留他们二人在清流,他妻子不答应,要与他同去。
但是,樊文褚硬气了一回。
“此地很安全,你们在这,我没有后顾之忧,好为大都督做事。”
一听到大都督名号,妇人也安静了。
樊文褚坐下来一边倒茶一边说道:
“庐州的势力心不齐,与周围几伙势力多有关联,并非所有人都向着大都督,争斗厮杀是必然的,但是我这次不能分心,一定要把事情办成。”
“之前是我眼瞎,大都督怎可能是魔门爪牙。”
他自嘲一笑,又换作把儿子都吓得不敢说话的严肃脸:
“我要效仿先父之武,替大都督把守庐州,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万不可错过。”
“你在清流这段时间,应该感受的到。”
妻子闻言点了点头:“这不是寻常义军能做到的。”
她说话时,外边街道传来了孩童打闹,长辈呵斥的声音。
“几个月前,清流还是一座贼患之城,如今大变摸样,大都督有仁德,他对城中百姓很好,清流人都很感激他。”
妇人很有见识,又说道:
“眼下天下大乱,难得有这样的仁主,夫君确实该珍惜。”
“正是这个道理啊”
樊文褚连喝几碗水,最后抱着茶壶,对着壶嘴把水全部喝尽,也浇不灭心中的激动。
妇人能感受到,他很久很久没这么兴奋过。
“马上过年了,我要朝江都写一封信。兄长在宇文化及手下能混个什么名堂?不如早点弃暗投明。”
“明早我便动身,这次定要在江北根基上留下一点功劳。”
妇人抱着儿子,默默点头。
翌日,由樊文褚率众前行,名号是庐江郡太守府人马。
他们直入庐州,虽有阻拦,但还是顺利来到樊府大宅门前。
望着已经被搬空的宅院,樊文褚顾不得心疼。
他来此并非入住,而是找出之前藏好的郡官印信,换回了一郡长官身份。
这时带着西门君仪等人,以最正当的名义,直朝官署而去
……
年关之前,周奕又寻老杜喝了一顿酒。
同时,和他商议了一件对江淮军很是重要的事。
本不想让他为难。
可老杜却拍着胸口,表示自己可以搞定。
辅公祏毕竟是杜伏威的朋友,若非考虑老杜的感受,周奕已经动手了。
这家伙与左游仙同出魔门,乃是旧识。
攻清流之前的消息,正是他泄露的。
一来,他不想看周奕势力壮大,二来可以给左游仙卖个好。
这一次左游仙敢下战书,也是辅公祏把消息从永福送到庐州,让左游仙知道他不是什么老怪,只是一个后生小辈。
周奕心知肚明,收到消息后一直把事压着。
杜伏威对辅公祏够好了,他还能忘恩负义,毫不留情的背刺。
周奕懒得与这种人打交道。
年关前的第四日,他又和王雄诞、阚棱等人一道用饭。
傍晚时分,卜天志过来拜年。
周奕拉着他,与虚行之、李靖一道夜话。
他们聊到很晚,周奕回到自己的小院时,小凤凰已经在隔壁厢房中睡着了。
她定然能听到脚步声。
但不愿醒,周奕也不去打扰。
自打左老怪入棺后,独孤凤就一直留在清流陪着他。
这几日俗务极多,虚行之李靖等人已经分担了一大部分,却还有不少江北名宿慕名前来拜访。
晚上回来时,两人便闲聊琐事,谈天论武,又围着灯火,各观经典。
这份陪伴,叫周奕很享受。
计划中,打算在年关前返回南阳一趟。
现在看来,只能拖到年后了。
而且,这个年,他也没打算在城内过。
与左游仙一战后,心中多有感触,凝思几日,他便在一日清晨,出城练剑去了
腊尽冬深,雪霁初晴。
琅琊峰峦含黛,残冰缀松枝,薄霭游山涧。
不少路人打清流之西过,便与两人相逢道左。
那白衣青年,俊逸非凡,广袖拂风。
一旁的少女肤若凝脂,唇似樱红。她一身玄裙,罗带轻扬,配着玄纹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