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又忍住了。
他心中有一阵巨大的空虚感,好像用力一拳,锤在了上。
自己大动干戈,结果人家只是路过。
估计其心中,已是大肆嘲讽。
作为一方霸主,韦彻心中的憋屈感,越来越强,脸上的笑容都僵硬许多。
大管家与两位文书,何尝不是这样的感觉。
周奕打破了沉默:
“听说此地有雪白盐山,黄金水道,又有临海盛景,若是大龙头不介意,可遣派一名向导,带我去瞧瞧。”
“哪用别人,我陪大都督就是。”
韦彻挤出一丝笑容:“不过,已近午时,还是等用饭之后吧。”
周奕没赞成要他带路,用饭却不拒绝。
这一餐很隆重。
盐城靠海,韦彻叫人治了许多海鲜。
大龙头府几人发现,这位来盐城的目的,好像真的只是送信。
什么江南、江北局势,一概不关心。
看上去,一点不像名震江北的霸主,反倒像个武功高强的江湖客。
不过,这对韦彻来说乃是大好事。
他带来的信虽然没看,但瞧这位的态度,想必是江淮军的善意。
倘若能在江南势力与江淮军之间左右逢源,那是再好不过。
因为之前心感憋屈,韦彻也不再提什么自罚三杯。
他已经丢了面子,不能再把脸送给江淮军踩。
席间,周奕与他聊起了海鲜的吃法。
没想到,韦彻非常懂。
韦大龙头一边喝酒,一边追忆:
“我自小便在海边长大,最熟悉的便是海中鲜味,其实,韦某懂不少治法,可保鲜而去腥,只是一直忙着打仗练功管理郡县,没时间烧火起灶。”
“是啊。”
一旁的大管家道:
“十四年前,我们被海盗追杀,落难之际,曾在海边抓到一只硕大鳌虾,大龙头仅用粗盐简治,就让人回味无穷。
难以忘记那时的滋味,这么多年,也只有大龙头能还原大海的味道。”
他咂了咂嘴,连喝好几口酒。
一说起过往,他们的话多了起来。
周奕对虚行之充分信任,于是全程不说附近的战事。
这几人戒备心极强,对外界势力十分抵触。
那封信能起到什么作用,他也极为好奇
韦府大宅四下的宅院内,听着宴厅不断传来喝酒劝酒的声音,埋伏在四周的刀斧手、弓箭手,全都松懈了。
一些趴在屋顶上的人,也逐渐松开弓弦。
“老兄,你不累吗?”
“歇着吧,打不起来的。”
一名戴着绿色肩袖的汉子拍了拍身侧那人,可对方无动于衷,依然抱着长弓。
汉子翻了翻白眼,朝旁边瓦片上一躺,懒得再说。
这人面生得很,想来是最近收纳的孟让散兵。
难怪孟让惨败,这些手下一点眼力都没有。
那江淮大都督与大龙头发兴吃酒,怎么可能突然动手。
又过了一会儿。
吃酒声停下,宴会走过尾声。
一些说话声与嘈杂脚步,正从内堂朝外移动。
瓦上的汉子抱弓而躺,眯着眼睛摸鱼,那大都督进门时他已经瞧过,新鲜感过去,现在也不关注。
慢慢地.
他感觉天色越来越暗,方才还是刺眼的大太阳,突然来了一阵乌云。
咦?不是,是人的影子。
汉子侧目一看,身旁那人站了起来。
正是他的影子,遮在自己脸上。
“喂,你站起来干嘛,待会队长要骂人了。”
没人理会他。
下一刻,汉子定睛一看,立时吓得亡魂皆冒。
只见身旁那人腰部微沉,脊背如绷直的弓弦,他肩胛骨后缩,将胸腔撑开如鼓。
这是漠北射术“蓄势于腰”的精髓。
其右手三指勾弦后拉,指尖触到颧骨,手肘抬平如展翅之鹰,角弓被拉成完美圆弧!
汉子尚不及发出声音,就发现诡异一幕。
那牛筋弦猛烈弹出,却只发出细微颤音,弓弦还在抖动时,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那箭囊中的下一支箭,又一次出现在他手中。
拔箭射出,拔箭射出.
越来越快!!
以射箭人为中心,卷起一股强烈劲风,躺在瓦片上的汉子连同琉璃瓦,一道被劲风卷走。
这劲力如同浪潮,一浪推一浪。
正是狂浪七转!
汉子在瓦上翻滚,惨叫一声。
他在掉下房顶之前,看到惊悚一幕,这家伙的箭,竟是射向那位江淮大都督。
而且,不止一个人!
平静的韦家大宅,一瞬间被箭啸声撕裂,铁勒王座五大箭卫,集四人合力,鼓动先天真气,射出了必杀先天箭阵!
第二大院中的周奕,在第一时间听到箭响之时,连躲三箭!
这三箭来自三个方向,各带回旋,掐死他的逃跑路径!
韦彻、大管家还有两位文书反应慢了许多。
这三箭若是射向他们,定是一击必杀!
饶是如此,也全部大惊失色:
“小心!”
韦彻爆吼一声,江淮大都督若死在他这里,那可没法收场。
在韦彻提醒时,周奕已是看到了那最阴险,又最迅疾的第四箭。
此箭穿过空气的鸣响之声,竟隐藏在另外三箭当中,无声无息,却带着致命轨迹!
倘若周奕不是因为修炼风神无影,感受过“风起青萍”之妙,绝难及时察觉。
当下连拔剑也来不及了!
他并指化罡,却不敢用血肉来挡这电闪一般的箭簇,以巧劲轻拨,让此箭偏离轨迹,擦着他的脖颈,在肩膀处留下一道血痕,直接射向后方的韦彻三人。
箭速稍慢,但劲力强绝。
韦彻后退时举起护手铁腕,猛力一拨。
那箭斜飞穿透梁柱,大腿粗的木柱直接爆开,他本人乍一下受到这股强劲,朝一旁栽倒,咔一声撞断木门。
两位文书眼疾手快,又把韦彻朝后一拽。
又一箭从大院中央的大都督处偏斜飞来,射在韦彻的裤裆处,韦彻吓得原地翻滚,急忙朝下面一摸。
还好,武功还在。
“大都督~!”
大管家急喊一声:“快拿下刺客!”
大院之中,周奕在院落中心已被四方箭矢包围,这箭阵恐怖无伦,不给你任何反应机会。
周奕不敢出气,他猛提一口真气,仗着轻功高绝,一步踩出,横挪半丈,踏在大院那满是锦鲤的清澈池水之中!
腿上灌风,灵机一动,把自己的腿当剑来使,风神无影剑,变成了风神腿。
登时水波绕他周身旋转上天,自成水牢。
锦鲤顺着水牢,在空中游动,场景奇妙,而带着黑羽的箭矢不断从水外射入。
但有这层水幕遮挡。
外人朝里一看,发生光之折射,铁勒箭卫眼力再高明,也要失去精微准头。
一旦失去精微奥义,不能细究纹理,先天箭阵对周奕的威胁就大打折扣!
他在水牢中躲箭,愈发游刃有余,已把握到四人位置。
登时双拳打出天霜寒气,咔咔咔,水牢成冰。
游动的锦鲤全被禁锢,在春日阳光照耀下,像是栩栩如生的冰晶壁画。
周奕再提一口精纯真气,已是变被动为主动,一掌排空打出狂暴劲气,将三支羽箭打得乱飞。
一剑出鞘,迎面以剑罡破开飞箭,箭矢分列,一道啸声变成两道。
从箭阵中脱困瞬间,他驾驭轻功,白影在韦家大宅屋顶闪动。
以极快速度,逼近方才朝他射出致命威胁的那名弓箭手。
老秃鹫把弓一丢,拔出弯刀砍出连绵刀光。
铁勒人的法门与突厥很像。
重攻不重守,凶悍的攻击杀不死对手,自己便要领死。
这就是草原法则,强者活到最后。
他双目森然,脸上全无畏惧,手上的刀越来越快,每一招都不顾自己要害,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周奕可以一剑杀他,但他宁死那一刀,必然要砍在周奕身上。
两人周围炸起刀气剑气,瓦砾飞滚。
老秃鹫的真气在体内连弹九次,用出了凝真九变这一先天法门。
最后一刀被挡,他再无后力,锐利眼睛,也终于丢失了那柄剑的影子。
下一刻,心脉一痛!
他全然不顾,反朝周奕剑上撞去,把刀尖,以反手窝心式戳向他的咽喉。
“轰~!”
肚腹上传来巨力,他的刀在空中脱手,人像是炮弹一般被踢下屋顶,砸碎瓦片,掉入屋内,整个房舍剧烈抖动,落下一层老灰。
剩余三名弓箭手,正被韦彻手下追杀。
其中一位高手连杀十几人后,被韦彻的弓箭手射成马蜂窝。
另外一人陷入一批军中精锐组成的枪阵,杀了几人后,被四面八方袭来的长枪捅杀。
最后一人杀出重围,亡命逃跑。
但是
身后响起了狂暴的破风声,那白衣人影脚尖每点一下,韦家大宅屋顶,便要破一个大洞。
而他本人,几乎如电闪一般朝前狂冲。
一双眼睛,带着怒意死死锁定前方那人。
这等速度,已是逃跑无望。
他顿住身形,回头亮刀:“第二箭卫,鲁可洪基。”
“你们五箭卫今日必要死绝。”
周奕慢慢走近:“还有,你们的铁勒王,等我腾出手来,我会去找他算账。”
第二箭卫道:
“我们五人曾在大漠猎杀过两名强大的马匪,一个来自南室韦,她用的是枪,另外一个来自渤海,他用的是剑,他们也是武道宗师。
你确实比他们强一点,但可惜我们只有四个人,先天箭阵不算完整。”
“偷袭出手也没能杀我,有什么好可惜的?”
周奕冷冷问道:“只有你们四个吗?”
鲁可洪基点头:“这已是对你最大的尊重,能叫我们一齐出手的人,不多。”
他话音刚落,足尖在瓦片上一碾,人已如猛虎扑食般欺近,弯刀贴着地面划出半道银弧,带起数片碎瓦飞溅。
又是一招悍不畏死的打法。
不过,他的功力、刀法要比第一箭卫明显差一线。
周奕一剑劈出,剑光闪烁,鲁可洪基的刀影全部破碎。
弯刀与剑碰在一起,鲁可洪基虎口发麻,弯刀陡然弯折,脱手而出。
这一下较力,输得彻底。
周奕的长剑顺势斩来。
“轰~!”
他凭多年的战斗本能,仰身倒地,瓦片在背后碎成灰粉。
“咻”一声厉哮,那声音就仿佛他方才射出去的箭矢。
脱手而飞的刀直直坠下,在周奕压掌间,把阳光反射到鲁可洪基脸上,跟着将他穿透。
第二箭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周奕没有收剑,一手提剑,一手拖着鲁可洪基的尸体,在韦家大宅的屋顶上行走。
盐城郡的兵士,全都望着这一幕。
韦彻、大管家,还有两位文书,各露出紧张之色。
他们万万没想到,今日会出现这样的变数。
“砰”的一声。
鲁可洪基的尸体被丢入大院中,四大箭卫,排列整齐。
周奕的眼神,没有一开始那般友好。
虽在盐城军阵之中,却带着凌厉之色看向韦彻。
“韦大龙头,你怎么解释?”
韦彻很想说“这与我无关”,但怎么可能无关。
若非他在四周摆下大批人手,这四人怎会有这么好的出手条件?
环境,正是他韦彻创造的。
一旁的大管事、两位文书,都用目光朝他示意。
方才他们真正见识到了这位的强横手段,这等杀机四伏的箭阵,竟没能奈何得了他。
水池的锦鲤,也还在那冻着呢。
“大都督,请你相信,这四个绝不是我盐城的人,我排兵四下,正是为了防备这些刺客。”
韦彻话音一软:“不过,今日的局面,确实是韦某人的疏忽。”
周奕扫过尸体,斜睥他一眼:
“韦大龙头,你之前不是说要自罚三杯么?”
众人齐齐看向韦彻。
韦彻脸上肌肉一抽,有一瞬间,他想下令一拥而上。
但是,瞧见那柄滴血的长剑,他把话咽了下去。
又见三位兄弟的眼色,他暗叹一口气。
“好!韦某自罚三杯。”
他跑回屋中,拿来酒壶、酒杯。
三小杯酒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别说三杯,就是三十杯,他也能喝下去。
但是
当韦大龙头在众目睽睽下将三杯酒饮尽时,他并没有卧薪尝胆之感,
反而叫称霸一方的心气,在那一瞬间死掉大半。
周奕将剑收起。
这时外边有人来报:“大龙头,铁骑会的人来了。”
“啪”一声酒壶打碎。
韦彻怒目而视:“他们竟还有胆子来!去,把人带进来!”
“是!”
感受到大龙头的怒火,传讯之人立刻跑出门。
少顷走进来一对年轻男女,正是曲傲的两位徒弟,庚哥呼儿与翎子。
二人似乎很能拿捏韦彻的性格,见他暴怒,也并不害怕。
反倒是看向院中的白衣青年时,目光躲闪。
毕竟在他们眼中,这位的威严已和师父差不多。
“大都督。”
草原人有种天生的慕强心里,他们拱手喊话时,不由微微弯腰。
韦彻见他们说话,憋着一口气,没有去打断。
“你们两个是曲傲的徒弟吧。”
庚哥呼儿道:“不错,我是庚哥呼儿,这是我师姐翎子。”
“既然你们与这四人一样是铁骑会的人,怎敢出现在我面前的?”
周奕的目光让两人感受到一阵压力。
翎子道:“上次我们丢了第三箭卫的尸首,这次奉了师命,如果他们四个也死在大隋,要把他们的尸体带给铁勒王。”
二人微微屏住呼吸。
生死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周奕笑道:“你们两个倒是有些胆色,把尸体带回去吧,再把我的话传回草原,带给铁勒王。”
“这四个人,一个十万金,四人四十万金。”
“叫铁勒王准备家当,补上这笔账,否则,我迟早会杀入塞北,踢翻他的王座,再把他狗头剁下来。”
“这是我说的,武尊也保不住他。”
“另外.”
翎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听他说。
“回去再告诉你们的师父曲傲,如果有胆量,就入大隋与我一战,不要只会偷偷摸摸玩这些小把戏。”
“至于铁骑会,要么原地解散,要么等着我上门,把你们杀到一片好瓦也不留下。”
“就这三条,记下来了吗?”
庚哥呼儿的情绪在酝酿,忍不住要拔剑拼死一斗。
他感受到了巨大的耻辱。
但是,一旁的师姐翎子却点了点头。
“去吧,把这四个碍眼的抬走。”
韦彻一摆袖子,叫人送来一张宽大门板,一排两人,迭成两层,任凭他们抬走。
曲傲两大门徒,带着四大箭卫,出了韦府。
到了射日城之外,等其他门人接应,他们方才空出手来。
庚哥呼儿一脸怒容:
“师姐,你这是什么表情?”
翎子将目光从射日城移开,回头道:
“我喜欢这样的男人,他有着令人着迷的强大与霸道,在铁勒,没有人敢说这样的话.”
“你疯了。”
庚哥呼儿更怒:“我方才应该拔剑,哪怕死,也不该受辱。”
翎子道:“不,我们要回塞北。”
“为什么?”
“我希望这样的人,能激起师父被武尊压灭的斗志.”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