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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所处的,是第零层·初等观察室——一片编号未定的灰域。
从外表看,他只是一个尚未过审的新囚,命纹被全封、编号空白、身份未归档。
可所有人都知道:
这个编号“z013-a001”,意味着什么。
那是第十三静岛启用全新逻辑编号系统以来,第一个“概念型入狱者”。
不是因行动被拘押,而是因“思想本身具备干扰性”而被定义为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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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司命对此毫无兴趣。
他不关心编号,不关心外界怎么看待他。
他关心的,是声音。
和——墙那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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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岛监牢并非全然封闭,尤其在第零层这一特殊观察区,每日固定时段会开放“审讯—送餐区”的中控交汇管道。
此时,来自其他囚室的某些声音会被短暂地“释放”。
司命就坐在那张冰冷的石床上,手腕仍缠着命链锁,但他侧过头,闭上眼睛,倾听。
不是因为好奇。
而是因为他想知道,“疯子”的世界里,是不是还有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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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侧囚室里,传来嘶哑而重复的低语。
那是一位曾经的星术士,据说在一次星纹召唤失败中被星灾反噬,大脑长期与命纹残留信号共振。
如今,他的命纹开始“自我书写”,就像一支没人握着的笔,仍在持续划动。
他的声音时断时续,却永远重复一句:
“我的命纹……在你背后。”
“你看不见它……”
“可它会在你睡觉的时候……跳出来。”
那声音如针刺,带着命纹自动反射的咒性波动,任何试图靠近的人都有可能被动引发幻听与语言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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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侧囚室的声音更为沉闷。
那是一个曾效忠教会、后来被“清洗失败”的旧骑士。
他的喉咙被灌入符铅,每说一个字,都会伴随黑色的液体从嘴角涌出,如浓墨滴在礼服上。
他无法说话,只能用手指在地面上叩击。
司命起初以为他在传递暗号,便试图用命纹低语术去译解。
结果却发现——
他在敲,一首歌。
节奏缓慢、旋律古老,几乎无人再记得:
“梦里,火还亮着……”
“可教堂,已经空了。”
那是旧纪前夜,曾被教会封禁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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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远处,是一名自封为“神”的女囚。
她的声音最清晰,也最不真实。
每过六个时辰,她便会高声祈祷,语调不变,节奏固定,仿佛诵读一篇永恒不死的誓言:
“我为门而生。”
“门以我为眼。”
“门不闭,我不息。”
她坐在咒印封印圈边上,却从未真正被锁入牢笼。
她没有狱号,没有命锁,甚至没有编号档案。
她就像是一道早被忘记的图腾,仍以守门者的姿态静坐,目光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
她的命纹线条诡异而稳定,仿佛被“画”出来,却始终闪烁着奇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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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听着,听得久了,反倒觉得安静得可怕。
这些不是人类的语言。
更像是“命纹本身的咆哮”。
他忽然有些怀念破塔街夜课教室里,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那些提问、争执、笑声、怯懦、胆大的纸翻声……
在这里——统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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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才是第十三静岛最真实的惩罚:
“不是痛苦。”
“而是让你只听得见疯癫,却再也分不出,哪一句,是人类的声音。”
那天夜里。
咒光微弱如灰烬,封闭的长廊寂静无声,像是这里从未存在过“白天”这种时间单位。
第十三静岛的时间,是静止的。
司命仍坐在石床上。
他的命纹被锁,燃星系统处于冻结,连最低等级的精神咒调都被剥离。
世界只剩冷石、低咒、金属回音,和他自己的呼吸。
可就在这一刻——
他忽然听见了风。
不是现实中的风。
而是记忆深处,那个教室里,那一盏“梦灯”前摇曳时的风声。
那风,不吹衣角。
它只吹动命运最深处,被书写者遗忘、却未真正熄灭的纸页。
眼前,一缕幽蓝色的火焰在空气中悄然浮现,像从梦中偷渡出来的一点光。
司命眼神一动,低声喃喃:
“……幻梦?”
他眨了眨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在“静岛”的逻辑层还能与外界建立感应。
“你竟然……还能进来。”
那火焰没有回应,只安静地悬浮在他面前,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命纹波动——
不是外力唤起,而是他自己在记忆边缘偷偷留下的一点“余息”。
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他在破塔街最后一课结束时,偷偷藏在袍底缝线中的“未熄梦灯残芯”。一枚从未亮起,却也从未熄灭的残火。
此刻,它借着他的精神浮动,在他意识即将沉寂前,点出了一道光。
下一刻,风倒转,光晃动。
整个监室像在空气中划开一道缝隙。他看到了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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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墙。
一条链。
一个背对他侧坐的身影。
纤瘦,头发略卷,脊背挺直,尽管坐姿疲惫,背脊仍像一把未肯折断的弓。
司命喉头一紧,低声唤道:
“……艾莉森?”
那身影未转身,未出声。
可就在那一瞬,金属链条微微一响,命纹纹线在他感知中短暂共鸣——像一滴水落在封尘的湖面,引发了一个不可忽略的方向指引。
司命心中一震,眼神刹那锐利:
“北面——地下三层。”
“梦灯信号无法完全穿透,但连接点……已确认。”
他闭上眼,呼出一口气,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安静却真切的笑。
“谢谢你,幻梦。”
那团蓝焰微微震颤,开始缓缓熄灭。
可在它消失前,它在他手边的地面投下了一行字影。
淡淡的,如一行用梦境写下的诗。
“她说,她还记得你那颗赌徒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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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温度未变,咒纹仍在墙角跳动。
命纹依旧封锁,卡牌无法启用,咒术无法调用,语言逻辑仍处于全域监控中。
但司命缓缓抬起手,从袖口拨出几张早已隐藏好的纸牌。
它们外表像是囚衣上的旧缝布片,被染成沉色,质地粗糙,毫无咒力波动。
可当他用指尖一张张抽出,它们就在他掌中顺畅地滑动起来。
扑克牌。
每一张,都似乎藏着尚未翻开的剧目。
他望着这一间只有“悖论回文”的石室,像望着一座尚未搭建完毕的剧场。
他低声说,语调不高,仿佛只是独白,也像是献词:
“谢谢各位观众。”
“接下来——”
他将卡牌一收,掌心翻转,灵指一弹,牌面回落,仅余一张。
他再摊开手掌,那张魔术师之牌正正地躺在他掌心。
司命望着那张牌的微笑。
目光中映出的是一种轻蔑命运的信仰,是在一切被锁死之后,仍执意掀开序章的坚持。
他轻声吐出一句话,如同剧场大幕拉开前的那句宣言:
“好戏——现在开始。”
每晚的囚区“熄言时刻”降临前,所有囚犯都必须面朝石壁,
跪坐十分钟,以防命纹残留于意识层,悄然干扰静岛系统结构。
这是命令。
更是一种彻底剥夺“表达可能性”的仪式。
司命照做了。
他知道规则,也熟悉控制。
他甚至比岛上的“逻辑判定者”还清楚什么是“合规的沉默”。
毕竟,他现在还不打算让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在“动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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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的咒文依旧以固定频率自我轮回,像一首被硬生生反转书写的诗,
每一遍都试图撕开囚徒的精神结构,用语义扭曲制造幻听与错觉。
但司命并不抗拒。
他只是闭着眼,听着这些咒语一遍遍绕回原点,就像一位剧作家在品味别人对他故事的糟糕复述。
而此刻,在最深层的意识中,他真正的力量——他的“第二秘诡”——未曾熄灭。
那张卡,才是真正与他命运同调的源头。
【命运系·至高秘诡】
编号:no.0
虚名:《命运之主》
真名:《编织命运的千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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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黛丝为封锁他所部署的结构堪称完美。
静岛十三的领域机制,足以封锁【虚妄之王·伊洛斯提亚】——他的第二秘诡。
那张卡牌此刻沉入静默状态,仿佛被封入深海,不再回应。
但命运之主从不在“允许”的剧本里工作。
因为命运系至高秘诡的本质是:
“你写的世界,不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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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壁上,一道极其微弱的光晕悄然亮起。
不是命纹燃星的痕迹。
而是——命运的眷顾。
一道由秘诡词条触发的“馈赠”,悄然显现于司命的眼中。
他懂了。
梅黛丝早就知道他进来是为谁。
她甚至早早调动了静岛狱部的权柄,只是迟迟没有动手——
不是因为仁慈。
而是因为她还没想好,应该用哪一种“世界结构”,去彻底抹除一个“命运之主”的自我。
司命微微低头。
不是臣服。
而是在听。
在听命运用极其细微的笔迹给他的回复。
然后,他轻轻从囚衣袖口,抽出三张卡片。
它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卡牌,表面破旧,质地脆薄——那是他早就藏好的“牌”,
他将它们摊开在手心,一张张看过去。
第一张:【愚者】——没有名字,没有归属,初次踏入世界。
第二张:【倒吊人】——命悬风口,颠倒视角,笑意未散。
第三张:【魔术师】——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脚下是四种工具:剑、杯、权杖、金币。
他盯着那张魔术师许久,像是在等剧中人从牌面上走出。
然后缓缓迭起卡牌,藏回袖口,低语道:
“对了。”
“我说过,我喜欢你。”
“因为你从不写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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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文仍在墙壁回旋,但就在那片悖论语言的最底层,一道新的结构正在悄然生成。
它无法被任何系统识别。
因为它不是行动。
它没有动作,没有气息,没有术式。
它是——“命运写入”本身。
一缕极其微弱的命运之丝,正在悄无声息地穿透墙体,越过岩层,延展入静岛的下三层深处。
爬向——
那个编号e404的囚室。
那个沉睡在“镜像术式”即将被抹除之前的人。
没有触发警报。
没有引动咒阵。
因为这不是攻击,也不是越狱。
这,是命运在写——预言的下一行剧本。
那一夜,司命睡得极沉。
因为梦中,他做了一次预演:
他梦见艾莉森坐在对面,彼此都未说话,只交换了一页泛黄的剧本手稿。
纸张上写着两行字:
“这里是第十三静岛。”
“这里是剧场中心。”
他醒来时,命运之主的命纹仍在缓缓闪烁。
他低声笑道:
“梅黛丝,你不知道‘至高’是什么意思。”
“没关系。”
“我会写给你看的。”
“他们以为将命运关进了石室。
直到某天,他们发现世界的钥匙,被落在那囚室门里。”_
——《静岛手稿·开篇引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