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太白入月敌可摧
城中的动静,纥石烈志宁大约也能察觉到,甚至正在发生何事,他也大约能够作一些猜想。
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此时纥石烈志宁并没有如同完颜守道那般身先士卒,而是在大军中央。
军队人数上的多少是一方面,另一边,纥石烈志宁毕竟是金国左副元帅,带领的又是一万左右金军核心战力,他必须得处于一个拥有全局视野的位置。
这自然会让金军撤退的行军变得有条不紊,却也导致了汉军数百骑兵沿着城墙根底,奋力杀来之时,正好就在城门处的纥石烈志宁,立即就被拉入了混战。
因为是围三缺一之处,所以元城北门乃是一片坦途,金军出城之后就迅速列阵,并且按照预先的计划,向北冲去。
此时已经有六个猛安,五十多个谋克的骑兵出了城池,并且有些迫不及待的开始了胜利大逃亡。
有些金军将领已经看到了城门处的混乱,当即就想要率军回去助战。
然而他们惊恐的发现,麾下兵马竟然已经失控,除了一少部分心腹勒马回头之外,其余甲骑就如同没有看到军令一般,继续向北狂奔。
经历了大名府之战,并且在元城中被各种砲石轰了一个多月后,这些金军哪怕俱是精锐,也都有些丧胆。
如今既然有了逃生的机会,还能维持基本的阵型就已经是十分了不得了,还要啥自行车?
这并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个将军抗令,而是整支军队的每个人都欲行之事,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众人一心泰山可移了。寻常将领又怎么能拦得住呢?
这也就是围三缺一这种简陋计谋能用上千年而始终不落伍的原因了。
就是因为此计将人心算透,人人都知道前方可能会有埋伏,但人人又觉得也许我跑快点就能跑出去,而跑慢点就会死定了,再加上一点恐吓产生的混乱,就会出现如今这般情况。
军队彻底丧失了组织度。
纥石烈志宁虽然率领亲兵很快击退了攻来的数百汉军骑士,却也没有时间追杀,整肃列队之后,继续开出城来。
然后纥石烈志宁就有些惊骇的发现,已经出城的六个猛安几乎都已经远离,只留下了茫然不知所措的数百骑在前方等待接应。
这位当朝左副元帅当即就知道要糟,他迅速派遣军使,试图收拢前军,同时率领后续兵马加快了速度,试图在局面更糟之前,与前军汇合。
事实也正如纥石烈志宁所想,当先而行的六个猛安已经越跑越快,阵型也越来越散。
在离开元城五里左右,正当金军以为自己逃出生天之时,迎面就冲来了两千余轻骑,分散开来之后,从金军散乱阵型的缝隙杀入,在金军阵型中不断穿插放箭。
在这些同样有着辽东口音的轻骑骚扰之下,金军原本还能勉强维持的阵型彻底乱套,连将领的旗帜都不能聚集兵马,只能乱哄哄的如同放羊一般,沿着永济渠向北逃窜。
很快,金军就发现前方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数座营寨与壕沟在官道上密集排布,将数条官道分隔成了东西两侧。
如果按照正常军旅作战,金军此时就应该立即驻足整军,随后派遣游骑去探查前方情况。
然而如今数量高达五千的金军甲骑失去了建制,只知道一路狂奔,根本来不及想到其他,也因此,金军自然而然的被营垒与壕沟分割成了东西两部。
西侧的金军在已经快要成熟的谷子地里奔驰,虽然军队变得更加混乱,却还能维持一二,但是东侧沿着永济渠行军的金军则是理所当然的落入了陷阱之中。
汉军挖通了几处灌溉用的沟渠,引水之后,沟渠与数个村镇连接在了一起,配合上挖掘的壕沟,摆上的鹿角,整个永济渠西岸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口袋阵。
这种浅窄沟渠根本无法阻挡正常行军的军队,莫说直接用土填,就算直接拍马飞驰也可以轻易越过。
可汉军的目的并不是想要靠地势彻底困住金军,而是迟滞与分散金军。
只要金军甲骑无法加速奔驰并且形成合力,那么甲骑在面对步兵的时候,将不会有任何优势。
果真,在金军进一步混乱之后,雷奔率领选锋军列成阵型,排闼向前,向金军横扫而去。
原本在战场上横行无忌的金军精锐,此时犹如日光下的雪人,狂风中的烛火,很快就彻底溃败。
许多金军甲骑仗着战马迅捷,想要转身回头,逃出口袋阵。
然而,这个地形进来困难,出去也同样艰难。
更何况此时金军士气低落,此消彼长之下,河北民夫们敢也三两成群,在壕沟与水渠之间猎杀落单的金军骑兵。
相比于选锋军的大开大合,当者人马俱碎,这些河北民夫就精细许多了。
无论金军身上的盔甲还是战马都是宝贝,刘淮都以土地的形式开出了厚重赏格,面对可能是最近几年最好的翻身机会,河北汉人也拼了。
不少人推着鹿角,举着农具改造成的兵器,隔着壕沟与木栏挑动金军甲骑,待到对方精疲力竭之时,民夫找准机会,一拥而上,将其拽下马来,摁倒在地,随后扒下头盔,用锤子与斧头狠狠向着对方面门砸落。
不过两刻钟,陷入永济渠畔这片精心布置的陷阱中的两千多金军甲骑,连个水都没溅起,就彻底消失了。
而在西侧田野中奔驰的近三千金军也没有落好,再行进两三里后,数面旗帜从东西北三面围拢过来。
金军将领看得清楚,这几面旗帜有青牛白马旗,有白鱼符旗,还有呼延大旗,可以说除了那面肋生双翅的飞虎没有出现之外,汉军有名的骑将已经出现的七七八八了。
汉军甲骑也只是在外围逡巡了片刻,试探了半刻钟后,一千多汉军骑士以锥形阵当先正面冲来,劈入金军骑兵之中,立即就将毫无反击能力,只知道向北狂奔的金军分割开来。
随后又有两千余甲骑将金军从两翼夹住,只是不到一刻钟,金军立即崩溃。
汉军甲骑立即整军,一直在后方待命的剩余辽骑营两千轻骑立即发动,对金军溃军展开追杀。
纥石烈志宁率领六个猛安赶到战场之时,看到的就是如此令人目眦欲裂的一幕。
“整军!备战!山东贼只有四千骑!他们拦不住我军!”纥石烈志宁勒住战马,情知此时万万不能犹豫,当即高声下达军令:“告诉各个猛安谋克,今日我为先锋!有我无敌!”
“整军!”
“严整队列!”
“列铁浮屠,拐子马大阵!”
纥石烈志宁的都元帅大旗还是有些效用的,有他在临阵督战,最起码那些行军谋克与蒲里衍不敢独走,而只要拿捏住这些基层军官,大军还是可以勉勉强强组织起来的。
汉军甲骑却并没有趁着金军整军之际来突袭。而是从容将甲骑左右列阵完毕,随后以一种蔑视的姿态,居高临下,静止不动了。
汉军的甲骑大阵中央甚至一个宽约一里的巨大空挡。
纥石烈志宁还以为汉军又要玩虚虚实实的把戏,心中警惕,却不耽搁金军眼见有了逃生的机会,士气竟然有些高涨起来。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就当金军阵型逐渐变得完整之时,金军上下所有人透过汉军留出的空档,看到北方烟尘滚滚,战马嘶鸣与隆隆马蹄声也在天边滚动。
汉军似乎也解除了禁言令,纷纷高声欢呼起来,士气也随之高涨。
很快,一支人数高达三千的甲骑,就出现在了纥石烈志宁视野之中,将那处空档堵死,同时也将金军的所有雄心壮志摁进了万古冰川。
汉军的欢呼声一开始只是杂乱,但到了最后,风吹过来的呼声终于整齐起来。
“飞虎子!”
“飞虎子!”
“飞虎子!”
望着在烟尘中时隐时现的飞虎大旗与那枚硕大的‘汉’字,纥石烈志宁不自觉的回头望向了南方。
“良弼相公,今后就靠你了。”
心中突兀出现了这般念头之后,纥石烈志宁戴上了面甲。
此战虽然对于他本人来说,乃是一败涂地,但是对于国家来说,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大金的儿郎们!按出虎水的子孙们!太祖太公在天上看着我们!随我一起!”纥石烈志宁高举长矛,随后向前一指:“宰了飞虎子!”
随着左副元帅的大旗向前缓缓移动,无论有多少犹疑,无论有多少畏惧,这支金军最后的精锐终究还是发动了起来,马速由慢变快,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向着汉军甲骑大阵扑来。
刘淮并没有进行慷慨激昂的演讲,也没有挥舞沥泉枪振奋高呼,只是抬起手来,向前一指。
早就已经准备的军令官立即吹响了号角,催动整个骑兵大阵向前的鼓声也随之轰然。
在战阵最前方也是最中央的管崇彦立即振奋,他双腿夹着马腹,长矛高举:“杀贼!”
汉军甲骑同样欢呼出声,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姿态,列着密集阵型,向前砸去。
刘淮与数十名亲卫驻马而立,而他的视线却没有在即将开始的骑兵对决身上,而是微微抬头,看向了南方。
“但愿这天气……”
……
“但愿这天气有些用处。”陆游同时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虽然他是堂堂宣抚相公,理论上莫说不用披甲,连前线都不用上,但谁让陆游乃是个非主流,能上阵砍人的士大夫呢?
也因此,陆游依旧在涣水南岸的营寨之中,统筹调派民夫通过浮桥,拉着如意战车返回蕲县。
而在太阳之下站了许久,陆游身上的铁裲裆也已经滚烫,让他几乎变成了一个铁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