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地臣等人如此大的胃口着实是让彭刚大吃一惊,他同法美两国洋行签订的所有茶叶订单,总量都还没有这个数目。
如此不切实际的订单即使是签了,也无法如期履约。
毕竟彭刚已经和法资、美资洋行签订了茶叶订单,他要优先满足法资、美资洋行,尤其是已经入股的利名洋行、旗昌洋行的需求。
向彭毅了解了汉口的茶叶市场状况,彭刚让郭崑焘再跑一趟,答复马地臣,可以提供五万担红茶订单给他们几个英资洋行,但交付时间由一年之内更为四年之内,否则他也无能为力。
得了实利,英资洋行的几位大班终于开始发力,将满腹的焦虑和不满倾泻向阿礼国。
无比煎熬的阿礼国将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反复权衡其中利弊。
坚持不交人吧,重启外交贸易谈判的想法必将破裂,英吉利被排除在两湖市场之外,法美获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仅是同使团随行的英资商务代表不满,回上海后亦无法向开埠口岸的商人交代。
届时领事位置难保不说,还可能面临与彭刚的军事对峙,目前在内陆地区同彭刚发生直接军事摩擦,胜算渺茫且得不到任何外援,极难全身而退。
交人吧,损害了领事裁判权的原则,会遭到部分强硬派的批评。但能立刻换取谈判重启,打开巨大的内陆市场,满足商界需求,稳固他本人在华的地位。
至于那三个印度马德拉斯的殖民地兵,只要彭刚不强调他们的英吉利雇员身份,而是以印度土兵的身份移交给彭刚也无妨,多少也能挽回些颜面,保住点英吉利人在内陆市场的声誉。
临近彭刚所给的两日之期,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以及为本人的仕途所计,阿礼国终于走下了百合号,在北殿圣兵的护送下来到北王府面见彭刚。
步入北王府大殿,阿礼国整理了一下思绪,打好腹稿,组织好语言,开口说道:“殿下,关于那三名犯下过错的印度籍士兵,我深表遗憾。他们虽受雇于使团,但其行为完全背离了女王陛下的训令与文明准则,我已将他们开除,他们现在不再是我们英吉利使团中的一员。”
阿礼国刻意强调了三名印度马德拉斯殖民地士兵印度籍的身份,有意淡化其英吉利雇员身份,观察着彭刚的反应。
彭刚立刻洞悉了阿礼国的意图,无非是想在交出肇事者平息事端同时,保全大英帝国的颜面,回去之后好将此事定性为行为不端的印度人个人行为,尽量撇清关系。
彭刚要的是给治下百姓一个交代,平息民怒。
昭告治下百姓洋人犯法,同样治罪,无有偏私。
至于这些人是英吉利人还是印度人,绝大多数民众并无概念,他们只需要看到犯事的洋人伏法即可。
“阿礼国领事还是识大体的。”既然双方各自都给了台阶,彭刚也下坡就驴,妥善对此事进行收尾。
“在我治下,无论来自何方,是何肤色,一旦触犯律法,必依律惩处,至于其具体国籍,秉公而断即可,无关宏旨。”
随即彭刚又让郭崑焘同阿礼国商谈受害者赔偿的问题,给郭崑焘一个锻炼表现的机会。
受彭刚指导,郭崑焘一开始开出的价码很高,表示这两天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全,抽调了很多武昌士兵,开支高昂。
除却支付受辱自尽妇女家属每人三千两库平银,受调戏妇女一千五百两库平银的赔偿之外,英方还需支付两万两白银的作为这两天保障他们英吉利使团成员安全的费用。
这个在郭崑焘看来都很离谱的赔偿金,比起另一个时空十八年后天津教案四十九万七千余两白银的赔偿连零头都没有。
如此高昂的赔偿金阿礼国肯定是不能够接受的。
双方经过讨价还价,最终敲定的赔偿金额是受辱自尽妇女家属每人三百两库平银,受调戏妇女一百五十两库平银,支付给武昌方面三千两白银答谢这两天武昌方面为英吉利使团成员提供的安全保障。
阿礼国再想息事宁人,也不敢以官方层面的名义赔付这笔钱,否则他的政治生涯就到头了。
阿礼国表示这笔钱他只能以他个人同情受害者,体恤这两天保障英吉利使团成员安全的北殿圣兵辛苦的名义支付。
阿礼国道德标准之低,厚颜无耻之程度令郭崑焘大开眼界。
郭崑焘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阿礼国居然还能将自己包装成一个慷慨的大善人。
郭崑焘不敢擅自做主,向彭刚请示是否接受这样的结果,如果不接受,他可以再和阿礼国谈。
彭刚清楚以自己当前的实力想让英国佬以官方的名义支付赔偿金极为困难。
这已经是当前他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即使是阿礼国以他私人名义支付的“善款”,那也是实实在在的三千七百五十两库平银。
再者,这笔钱是善款还是赔偿款,不取决于阿礼国的一厢情愿,而取决于武汉三镇民众之口。
没有人会蠢到相信洋人领事大发善心,三千七百五十两库平银说给就给。
移交了三个肇事的印度马德拉斯殖民地土兵,阿礼国迫不及待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条约草案同彭刚商定通商条约,在武昌设立领事馆诸事。
由于此前双方已有过数月的接洽,对彼此的底线都有心理预期。
《汉口通商章程》与《武昌设立大英领事馆协定》两纸平等条约很快得以签订。
签订条约,如释重负的阿礼国笑逐颜开地亲自拎着装着两份条约的公文包前往汉阳门码头。
以三个印度马德拉斯殖民地士兵和他个人三千七百五十两库平银的代价,换来了大英帝国梦寐以求的内陆市场门户——汉口正式对英商开放,允许英商在此居住、贸易、设立货栈,并可在武昌建立常设领事馆,这是重大的突破。
尽管在鸦片贸易上他遭遇了彻底的失败,但在正当贸易领域,阿礼国自认为取得了突破性的胜利。
阿礼国步履轻快地登上百合号上的甲板,使团代表、商团成员以及军官们早已等候在此,注视着阿礼国。
阿礼国正了正领结,走到主桅杆下,清了清嗓子,向众人扬起刚刚签订的两份条约副本,昭示此次外交胜利。
“先生们,请看我手中条约,就在今天,我们为大英帝国的商业,赢得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未来!我们打开了广阔的中国内陆市场,并且将很快赢得这片市场。”
尽管1842年《江宁条》签订之后清政府开放五口通商,但英吉利对华工业品出口增长缓慢,在烟土贸易的加持下,直到十年后的今天才勉强做到贸易平衡。
但其中沿途贸易顺差超过五百万英镑,也即是说对华贸易的利润基本上都被烟土贩子给赚了去。
除了烟土贩子,英吉利其他商业团体,比如纺织商团,并未从五口开埠中获得太大的利益,他们也希望中国这个最大的单一市场能像消化烟土一样消化他们的纺织品。
他们对五口开埠的现状并不满,认为中国市场开放程度有限,开埠口岸仅限沿海,英吉利商品难以深入内陆。迫切地希望打开长江流域,甚至是华北的市场。
不管怎么说,阿礼国使团此行确实完成了打开长江流域腹地市场的任务,是一件十分值得庆祝的事情。
使团代表、商团成员以及舰船军官们亦为此欢呼雀跃,庆祝这一外交胜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