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又道:“攻打光州和舒州的事不要耽搁,明日就让潘美领两千人马出发。转移浮桥至下蔡也要儘快弄好。”
顿了一下,他的声音严肃起来,“再给李重进发一封詔令,让其务必加紧攻城……明日过后,朕便会动身前往寿州城下,到时亲自督战。”
……
次日一大早。
潘美收到了皇帝的詔令,得知自己將要领兵出战,他不免有些摸不著头脑——官家怎么突然给自己派了这么重要的差事?
但隨后得知了其中详情,潘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沾了李都使的光。
潘美心中对李奕的感激更甚,秦、凤之战时他跟在对方后面捞了战功,先前又被李奕举荐隨驾出征,现在更是因他而得了重要差事。
难怪常说的干得好不如跟对人……既能跟对人又能干得好那自然更容易出头。
不过与此同时,潘美也很有压力,侍奉在皇帝身边数年,他还没有真正独自领兵作战过。
但压力是一方面,动力却是另一方面。潘美已经三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年轻,建功立业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不想错过,更不想失败。
他不敢奢求像李奕那般英雄,也自认比不上对方,但起码也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怀揣著雄心壮志,潘美率领两千禁军精锐,马不停蹄的向舒州进发。
……
与此同时。
攻打寿州城的战事还在继续,这座城池如同钉在江淮的一处要塞,打起来很费力,但不打又威胁周军的后勤。
四面八方的投石车再次开动,巨大的石块呼啸著飞向两三百步外的城墙。
城墙下面的周军士卒汹涌而至,上下纷纷放箭,云梯像巨大的木头“坦克”似的被一群群的人推著靠近城墙。
旷野上的场面无论有多么壮观,器械又多么大,但威力还是有限的。
投石车的石头能把城墙砸得千疮百孔,但已经打了一个多月还是砸不烂厚实的包砖土墙。
寿州是淮河一线的重镇,城墙修得又高又厚实,自从杨吴割据江东以来,寿州城经过数次的修缮,更是大代价以烧制的青砖包覆,防御的力度不用多说。
弓矢弩箭石块火球都只是前奏,最终还是回归了常见的攻城方式:无脑爬墙。
当然还有个更形象的术语叫“蚁附”。
只见一架云梯被推到墙边,下面是车厢和两排木轮,上面折迭的梯子隨即展开然后放倒在城头,“啪”地一声梯子刚搭上,立刻就听见一阵疯狂的吶喊,周军士卒汹涌而上。
不料就在这时,城头上的一个木桶顿时泼了一片黑油下来,隨即扔出几支火把,“轰”地一下黑油触火便著,云梯上下燃起了熊熊大火。
周军士卒惨叫声简直不忍听闻,人们从云梯上摔下来,有的没死在地上痛苦地打滚,一些人拿水泼,但很不容易泼灭。
不少人受不了直接跳进了护城河。
空气中黑烟滚滚,一股烧沥青的味儿中夹杂著头髮烧焦的糊味。
光是站在几百步外看,也是一阵头皮发麻,这和送死没有啥区別。
上战阵拼杀都算不得恐怖,攻城才是噩梦。
城池里也有投石车,似乎在城墙后面,但看不见,只能看到一些人站在城头上,似乎在观察方位。
不多时,一只燃烧的瓦罐从城里飞了出来,像一团火球一般准確地掉进了一处人群,“哐”地一声碎开,石油和火光四下飞溅,人群一鬨而散,著火的人在地上乱滚。
前面一架云梯已经越燃越凶,火势根本扑不灭,周围的人已经掉头就跑,但刚跑过护城河,一个骑马的武將带著一队骑兵衝来,迎头就砍,大声叫骂。
接著乱兵又匯合进了后面的一架云梯的人群里。
城墙上下浓烟滚滚,寿州城四面很快就笼罩在黑烟和火光之中。
周军前仆后继,一番弓弩对射,云梯再次架上了城墙,还有一些更简陋的梯子从四面架上去,人们像蚂蚁一样拼命往上爬。
一个武將在后面大喊:“第一个爬上城墙的,有重赏!”
荣华富贵的影儿都没见著,先见到一桶火油迎头就浇下来。
几个士卒全身著火直接掉落下来,木梯子上瞬间燃起大火……这火油对南唐军来说相当好用,一下子就能点火,不然要烧云梯也不容易。
李重进按剑站在高处,遥望著战场上的形势,脸上隱隱有一股鬱结的黑气。
他认为攻打寿州不顺利,主要责任应该是宰相李谷貽误战机,让南唐军有了时间准备。
李重进心里原本卯足了劲,想要在攻南唐的战事上,让皇帝看看他该依仗谁。
重用张永德那个靠殷勤上位的货色来牵制自己是多么愚蠢的决定!
而在正阳的阻击战,他打得確实很漂亮,战果也很丰硕,大败偽唐北面行营都部署刘彦贞的人马。
並生擒了刘彦贞的副將咸师朗等数十名將校,唐军伤亡近万人,缴获了十余万军资器械。
但李重进觉得这些还不够,刘彦贞这种草包废物,若是打他还拿不到这等战果,那才是真的丟脸。
李重进更大的野心是拿下寿州城,这个战绩绝对是比正阳大胜更有含金量。
然而眼下围攻寿州这么久,一点进展都没有,皇帝已经接连派了几波人来催促,之前还说要来亲自督战。虽然因为意外情况没来,但这次看样子是肯定要来了,因为皇帝已经从正阳出发,在半路上了。
李重进不免想到那个和自己同姓的年轻大將。
一开始他只是因为对方是张永德的手下人,所以恨屋及屋对李奕不爽。
但攻蜀的那一战,对方一月下秦、凤的壮举,却实打实让李重进升起了危机感。
他瞧不起张永德是因为对方没有亮眼的战绩,全靠自己那位皇帝表弟的提拔重用才能上位。
但李奕却不同,高平之战、忻口之战,再加上秦、凤之战,三次战役让对方的战绩举世瞩目。
李重进已经在心底把李奕视为一个棘手的竞爭者。
然而他带人攻打了寿州城这么久,一点效果都没有,真他娘的让人憋屈……李重进知道寿州城不好打,江南也不像蜀地一样好拿捏,单论財富来说,大周也比不过唐国。
可知道是知道,李重进依旧难掩戾气,前几天攻城不利,他还砍了好几个指挥使一级的將校。
就在这时,有部將前来稟报:“驻守浅石滩的赵都使遣人来报,说是、说是……”
“他说什么了?”李重进顿时不悦道。
部將嚇了一跳,忙道:“来人说,赵都使嫌那些唐军的俘虏浪费粮食,觉得天气越来越冷,运送粮食輜重越发困难,眼见著或许就要下雪了,若是再养著那些俘虏,既要管他们吃饭,还要供他们衣服穿。而且唐军俘虏隨时会有异心,养著他们是大麻烦……所以下令把那些俘虏全部杀了。”
“什么?”李重进闻言大惊,怒目圆视道,“三千多个唐军俘虏都杀了?”
“是、是这么说的……”
李重进大怒,厉声骂道:“他娘的赵晁,脑子给尿淹了?劳资在这辛辛苦苦攻城,他在后面把唐军俘虏全杀了,明摆著不是逼寿州唐军跟咱们拼死到底!”
都说坏人绞尽脑子,不如蠢人灵机一动。李重进虽然没听过后世的这句调侃,但他现在確实觉得赵晁真是蠢货一个。
去年皇帝亲征北汉,这廝就已经犯过蠢,跑到皇帝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直接被当场卸了军职,关押在怀州的大牢。
好在皇帝最后没跟他一般见识,出征北汉回来后又將其官復原职。但这蠢货却一点记性都没长,现在又干出这么一档子事来。
李重进当即也没心思督战了,转身领著人要去找赵晁的麻烦,他倒要看看这廝的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这时,太阳已经渐渐垂落在地平线上,周军的投石器发射也陆续停止了。那些高大沉重的器械树立在夕阳的余暉之中,形成一道道黑影,如同狰狞可怖的巨兽。
……
在將校们的吆喝声中,城墙下面无数的人群像潮水一样退却。
刘仁赡站在城楼上,观察著城下的景象。他捋著下巴的鬍鬚,说道:“听说周军准备將正阳的浮桥移到下蔡?”
他心里猜测周军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难道周国朝廷认为淮河上游的诸城都没有攻陷,那地方地形太宽阔很容易受到唐军的攻击?
据下蔡方向回报,周国的几道浮桥,选的地方倒是有点讲究,在淮水一个急流的拐弯处,形成很大的曲度,下蔡就正好在水流放缓的缺口位置。
河面北边的地势平坦开阔,渡河之后可以很快的排列阵型,视野也很好,不至於有被偷袭埋伏的风险。
一个將领从石阶走上来,单膝跪倒稟报导:“稟节帅,兄弟们已在城南挖了地道,四面安上了瓦缸派人值守,若是敌军把地道挖进城內,动土就能听到动静。”
刘仁赡点点头,回顾眾將道:“死守不是办法,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如今朝廷大军各路来援,周军早已自顾不暇。而且周军久攻不下,人疲马乏。若能趁此机会打周军措手不及,得了一场大胜,周军的军心必定涣散。”
部將们忙以没有得到皇帝同意为由劝阻。因为大伙儿都不想出城去进攻……淮水那边远远看去还有成片的帐篷,看不清究竟还有多少人马。
双方兵力悬殊太大了,大伙儿觉得能守住城池已是十分不易。
此时一旁的刘彦贞突然开口道:“周军野战凶悍,我军唯有水战方能一拼,贸然出击风险太大。”
先前刘彦贞被任命为北面行营都部署,率大军支援被围困的寿州城,南唐主李璟对他寄予厚望。
可他却轻敌冒进,本想趁机偷袭回防的周军,谁知在正阳以东被李重进大败,仅带著数十名亲兵逃进了寿州城。
见识过周军战力的刘彦贞,此时让他再直面周军,確实有很大的心理阴影,更別说对方攻城的主將正是让他吃了大亏的李重进。
刘仁赡摇头道:“但凡守城,死守不是上策。这些天周军大量伐木,做了许多攻城器械,定是要准备猛攻寿州。坐以待毙不是守城之道。”
刘仁赡心里对刘彦贞有些鄙夷,明明当时自己派人劝阻过他。
可结果如何?把军队、粮草和战船,全都白送给了周军。他自己倒是厚著脸皮跑回来了。
刘仁赡觉得若是换作自己,早就当场拔剑自刎了,哪里还有脸苟活著?
但想是这么想,他却没表现出来,而是指向西北方的营地:“那边定是李重进亲率的侍卫司精兵,气势並非负责攻城的杂军丁壮可比。周军虽看似兵多,但精锐不足万人,且都远离城下营寨,攻城的这些人马不足为虑。”
刘彦贞闻言,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因为他自己也知道没资格插手对方的安排。
有部將拜道:“今我等被困寿州,幸有节帅坐镇,天佑我等吶。”
另一人附和道:“官家是不会坐视寿州被围的。何况节帅在此,官家就是愿意丟了寿州,也不愿意丟掉节帅。”
眾將虽然依旧心里有些没底,但大伙儿都很相信威望极高的刘仁赡。他的威信都是凭著待將士如亲人、领兵打仗无数次积累起来。
刘仁赡立於城楼之上,又观察了一会儿,心中渐渐有数,他淡定吩咐道:“到时我军步骑从定湖门出城,得手之后先焚毁淝水河边的器械,接著调头向南进击,再烧毁正面的攻城器械,然后从通淝门入城。”
身旁的偏將正要领命,又听他补充道:“骑兵须如疾风掠野,一击即走。出城之后不要恋战,骑兵先打他个措手不及,衝散其营,別让他们集结成阵,步军隨骑兵掩杀。”
刘仁赡下定了决心出战,遂从军中挑选了精锐步骑,开始悄然准备。同时任命自己的长子刘崇讃为前锋指挥使,让其率精兵隨时出击。
不过关於何时开城出击,刘仁赡也要谨慎思量,需要捕捉他认为有利的时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