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
他说完后,我蒙了蒙,然后笑了。现在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而他没有看我,转过身,看著窗外的天,又冷冷笑起来。
是那种,我曾经所见过的,熟悉阴冷的笑。
只不是对我,而是——
对天。
他背对著我,看著窗外,似乎吃定了我不会走,会听他说完似得,顾自道:“父亲千年前飞升是真,龙腹中刀山火海也是真,取药引也是真,飞仙诀也是真。只是自行修仙的凡人,不被天道所看好——”他说道这里,笑的更冷了。
那笑让我觉得背后一阵凉颼颼的,接过话茬道:“所以?”
“所以——”他红唇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所以,我在龙腹中刀山火海被剥去二魂七魄,天魂竟是成了仙。”
“哦,所以你没死,之前是骗我的,对吧。”我淡淡说著,他回过头,眉头微微一挑:“谈不上骗,因为我那时的確死了。”
“是啊。”
我哭得死去活来,也不知道他知也不知?
他又道:“至想不到,你这蠢货,竟然放弃了成仙,成了墮仙。”
“是啊,成仙如何,墮仙又如何?我可不想当那无欲无求的仙人。”我淡淡说著,心里一股股的滔天巨浪掀起,奈何面上却怎的也没表情。
“嗯,你倒是聪明了。”
他难得笑望著我,眼中方才的恨恨冷意尽数消散,继而眼中划过一抹狂妄道,“寧可不做那可笑的仙!”
我接过话茬,“对啊,天道又如何,敌不过心中执念万千。”
他眼中划过一抹讚许,又回过头对天冷笑,“顾家上下,云教上下,几千口人命握在恶龙的手上。”
“天道的那些自私之人,自喻仙,却欲堵我人道往生六道之路。”
我淡淡道:“所以,天道之所以默许那条龙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了他吃的都是修仙之人?”
“所以,天道才不管不顾。”
“天道不管,自有地狱道,总有一日,我会亲手……把恶龙送到地狱去!待到那时,这天——我也要破了它!”
他说话间,气吞山河,衣抉纷飞,白髮飘扬。
我也全明白了。
一条做了恶事的龙,仗著天道的人,不肯收人道的修仙者,而故意作恶。
“那你父亲呢,他不是在天道吗。”
我似乎踩著了地雷,顾笙澜表情一僵,皱紧了眉头,握紧了拳——
“他就是和龙签下契约的人!”
“……”
“呵。”
我忍不住发笑,这爹做的也够绝了。怪不得,阎罗王和顾清晨说,你的事情,没法管,谁让你祖宗利益薰心……
明白了啊。
全明白了!
以顾笙澜的性子,到最后即便是坏事儿,绝境,转眼变成好事儿,是飞仙的,他也不乐意。他背负这痛上千年了,若是成仙的代价这么大,以他的脾气,他定会怒火滔天吧。
此刻,我心里不知道是何感觉。
魂飞魄散的人,回来了,我——
该高兴才是,可我却只是满心的淒凉。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顾笙澜回头看著我收敛了怒气,淡淡道:“什么最后不最后,说。”
“那你跟我说的禁术,还有什么天魂转给我活下去的话,又是怎么回事?我和我的天魂难道都可成仙么。”
他似乎被我这始终面无表情的样子嚇到,竟然有些尷尬的別开脸:“你,你应该知道,你是无辜的转世,轮迴千次。把成仙权利转给你的话……是骗你的。”我猜到了。
抬眸冷冷的看他,“所以,是因为——灵女抽走莫远的灵力,重伤白厄,你……不想让我恨她,对吗。”
“想著以后你们许会相见,我就——”
“就隨口编出来了。那一冷一暖什么的……是真的吧。”
“这是真的,哥对你——”
“真的是没话说。”
我当然知道这个,我冷冷打断他,语气淡淡道:“所以阎罗那时说,一个、两个、三个,指的应该就是灵女、我、还有你,对吧。”
顾笙澜第一次表情透著奇怪,上下看我一番后,有些诧异的点头,邪魅一笑:“你喝了几口酒,变聪明了。”我盈盈冷笑著,別开脸,真是……
“可她杀了那么多人,难道,这样的人,也可以成仙?”我捏紧了拳头,我真的做不到,不去报仇,我的成仙和她无关!我已经无所顾忌。
顾笙澜有些尷尬的解释:“你知道妲己吗。”
“灵女——就是那样的身份。虽然杀人无数,但——”
“我知道了,別再说了。”
天道形象,在我心里,已经轰然崩塌。
虽然有些不可置信,但早已经习惯了被迫接受。
“这年头,杀人也有功德了,呵。”我看著那一杯紫色的酒,心里,悲凉,淒凉。顾笙澜道:“你也不必这样想……她毕竟在拼命的挽回局面。”
“挽回局面?”我冷冷笑著,抬眸看顾笙澜,“那我算什么?”
顾笙澜鲜少目露严肃,沉声道:“我不瞒著你,其实灵女,已经拿紫渊和蓝翎羽,去六道中寻找魂魄了。”我目光一紧,猛然站了起来——
“那,那这里的魂魄呢?”
顾笙澜摇头道:“这里暂时,还没有方法可以聚集,因为,他们……”
我听到没法聚集我就笑了,又坐下来淡淡望著他,“你编,接著编。”
顾笙澜皱眉看著我道:“我最怕的,就是你会这么想。”
“蠢货,你要知道,就算不是她帮你跳出的轮迴,你也不能怪她。”
“呵。”
我冷笑一声,我这不怒反笑的表情让顾笙澜看著似乎很彆扭,他蹙眉道:“她和顾清晨前世就差一个婚礼……若没有她,也不会有现在的你。”
我微微一怔,面前的人……可是喜欢灵女的人。
“你这意思,我还要谢谢她?”
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我第一次和黑雾聊天时,顾笙澜的诸多紧张,那时候的黑雾就是灵女的一缕神识,搀杂著顾笙澜的精魄,所以,顾笙澜肯一次次为了黑雾背黑锅,因为他爱灵女。
我家大人的命魂也爱灵女。
他们都爱著灵女,我不介意。
因为我有我家大人。
可我家大人,现在魂飞魄散了,而我还没法聚集他!
我不爭气的红了眼眶。
“钟离。”顾笙澜难得没喊我蠢货。
“別喊钟离啊,喊我蠢货吧。我真的挺蠢。”
“阎罗那儿还欠我一个条件……”
是啊,现在有灵女去找魂魄了。我呢,我是多余的吗?
“所以我就必须被白耍了一遍猴戏,戏要落幕,我要被踢出去?”
天道不善,墮仙不恶,灵女杀人可成仙,我——却无端被牵扯进来!成了墮仙!转世?我真的很想去——但是——
我怎会捨弃我家大人。
我家大人……他是为我而散了。他们都在逼我离开,因为我无辜吗?可我不需要啊。我低著头,不敢抬头看,只眼泪在眼里打著转儿。大人,明明你说,除了你之外我不需要对任何人低头,可我——好像做不到了。
我好想要你,赶紧回来……
大人,他们现在要赶我走……
大人,你能不能——
回答我,我……该怎么办。
顾笙澜一直没说话,在这压抑的沉默中,我终於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
千璽碎了,紫渊和蓝翎羽被拿走了……
顾笙澜蹙眉道:“钟离,你的坚强都到哪里去了!”
坚强?我还能坚强起来吗。他有些烦躁道:“哭什么哭,我不是都说了,白厄和猛儿乃是事出有因,她是为了聚集灵力才——”我抬起头,血泪流下来,“顾笙澜,我又要被踢出局了?是不是!顾笙澜,你爱灵女我管不著,但是,我和顾清晨的事情,我希望你……”
“我不爱她。”顾笙澜很认真的打断我,“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这些了,我顾笙澜朋友不多,你这一片痴心,难得入了我的眼。打起精神来,我会帮你的。”
帮我?
我还敢信他,我就是傻子!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我看,他根本什么是都知道,一边看著我像是无头苍蝇似得,满大街乱转,一边看著灵女夺走灵力后,去別的道中收集魂魄!他继续安慰我道:“蠢货,別乱钻牛角尖,我是真的还未想好怎么聚齐这人间的魂魄,紫渊也真的收不了人间的魂魄,灵女试了几次都没用。”
看吧,他又在撒谎了。
那天晚上他还说了爱灵女的醉话。
骗,骗,骗。
都是骗子……
从头骗到尾。
善意的,恶意的,利用的——
是不是直说——
就会死人。
“所以,你是没办法才来找我是吗。”我抬头看著他,他又皱了皱眉,纠正我道:“是你来找我的。”
“呵,骗子。你就当我没来过,我无福消受你这种朋友。”
我面无表情的又下塌,往外走。
“你要去哪。”
他瞬间移动到我面前,拦住我,我冷冷道:“让开。”
这里,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不行,今晚,你那儿都不许去!”
我还偏要走了。
“你这个死骗子,该死的混蛋,还过关、忘情——”
说到忘情,我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来。
“顾笙澜,你的嘴里,到底几句是真,几句是假,我一试便知。”我一把推开他,走向桌边——
如果这杯酒是假的,我绝不会信顾笙澜一句话。
如果这杯酒是真的,大人,我便遂了你的心愿,反正……
你终究要来寻我。
我拿起那杯调製好的紫色酒水,冷冷笑道——
“这个东西,只怕,也是假的糊弄我的吧!”我假装被骗后的愤怒,举杯直接喝了下去,一口全倒在嘴里,味道——的確极美的。
大人,你可……一定不要辜负小的。
下一秒,手中竹筒抓不住了。
我的身子有些不受控制的发虚,头一阵阵的发蒙。
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耳边传来顾笙澜的声音:“蠢货,只有这个——是真的。”
“……”
他说什么?什么是——真的。
“哦?竟然是这样喝了吗。真蠢啊。”
房间里,无端多出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
那是——
谁的声音,好熟悉。
“你回来了。”
我看著面前抱著我的男人,这男人是谁?看著好生面熟,却怎的也想不出在哪儿见过,但看著那红色的硃砂我就觉得碍眼,一把推开了他。
然后,我看著说话的,从墙中走出的女人。
她又是……谁?我的记忆一片空白,这女人,好像,也在哪里见过似得,女人穿著一身漂亮极了的道袍,眉心的红印越发显得那张脸,美不胜收,与心口闪著蓝光的蓝色石头交相辉映。
这女人可不仅仅是美,气势也好生磅礴。
她冷冷望著我,语气冰寒而又冷酷——
“真是愚蠢又可悲的东西。”
她——说谁?
我吗。
我怔怔望著她,她绑著马尾,一根白色飘逸的缎带,在脖子后的髮根处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好漂亮的黑髮……柔顺的拖在她的脊背上,神色冷傲极了。
而我——披头散髮,不知怎么了,觉得有些自卑。
“猛儿已去,龙白也跟著去了天道。”那女人声音清冽无比,仿佛是没有温度的冰块一样,“人间的魂魄,就交给你来办了。”叫做笙澜的男人,看了我一眼,点点头道:“好,路上……小心。”
“嗯。”那女人淡淡应了一声后,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姍姍离去了,依然是从墙上穿走的!
她离去后,我的心忽然间剧烈跳著,这种跳动的频率好熟悉!我皱紧眉头,感觉得到,四周都是……都是什么?
他们好像在呼唤著我。是什么?
为什么,我想不到!屋內,陷入静謐。
我被这狂乱的心跳敲击的心口很疼,捂著心口蹲下来,喘著粗气,耳旁传来那男人好听的声音:“你——先……起来。”
“別碰我!”
我下意识的吼了出来,继而又被心口的悸动疼得捂著心口,跪坐在地上。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跳很疼,每跳一下都在疼。
疼得我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趴在地上,看著我眼里滴落出的红色血液渐渐匯聚成一片小小的汪洋,大口、大口、极为狼狈的,喘著粗气。
身旁又响起那个男人的声音——
“你先起……”
“我说了別碰我!”
感觉的到,那个叫笙澜的人,伸出手,在他即將碰到我肩膀的时候,我猛然抬手,本想把他甩开,谁想一道黑色的雾气猛然从我掌心发出,直衝著他的心口,他一声闷哼,退了两三步,低头看著自己心口的黑色掌印微微皱了皱眉。
那红色袍上的黑手印,触目惊心。
而那个叫笙澜的男人,脸白的像纸一样。
他的嘴角,更是漾出一丝鲜红的血来,那红色的血,沿著尖巧精致的下巴,缓缓流下来,染红他心口散落的白髮。
我看著他的脸,最后目光落在他那颗眼角的硃砂痣和眉心的红痕上。
看著,就觉得十分烦躁。
这叫笙澜男人的脸,我看著——就討厌!
“我没事,先起来。”
可他不仅没怪我,反而还对我笑了笑,冲我伸出手来,我看著他的手,没有伸过去手。蹙眉,茫然而又冷漠的看著这间屋子。
我——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在这里。
甚至……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这心口传来的感应,感应的到,周围在呼唤我的东西,是什么啊?
好像有很多——
多到,遍布各处……到处都有,那是什么?
我要去看看!
“你……”笙澜刚一开口,我就站了起来,不过,我没理他,我不喜欢他!看著他,就烦!我飞快的起身跑出去……
我的心,在呼唤著我,让我找到那些东西!
我飞快的朝著那些召唤我的东西跑去。
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
想不到。
你试过……那种感觉吗。
你心里,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
但你心里明明知道,事情本不是这样的!你有这个直觉!你虽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但你知道,你想要到哪里去。
该死,为什么,我感应到的那些东西在飘动?
我不停的追啊,不停的跑著。
我的心跳也在不断的加速,这加速,和奔跑,让我的气息很不稳,外头很冷,我的身体不断的因为寒冷亦或者是激动在发颤。
而跑久了,我的心口又有些窒息的感觉,憋得我——
喘不过气来!
身后那个叫笙澜的男人,好像追出来了,我不想管他。反正,他好像打不过我。
我只想赶紧看见,那些……召唤我的,到底是什么!
我追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的脸,都被风吹得麻木了。
外头烟火漫天,啪啪的爆炸著,小巷曲折且又长,没有人,我一直跑著,毫无阻碍。
终於,我站在了我所感应到的地方。
周围风停下了,那东西不跑了。
但是——面前……
怎么什么都没有?我抬起手,缓缓地伸出去,触摸著那一片我能感应到的东西。
可是,明明就在这里的啊,怎么会没有呢?我伸出手,一次又一次的在我所感应到的地方,可是……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淡淡的冷意。
也不知为什么……触碰著这冷意,我的眼泪,就又掉了下来,心,也跟著痛了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
我皱著眉,哭著,看著面前的虚无,他们明明漂浮在半空中的,可为什么,我看不见,摸不著?面前忽然有闪耀的粉末,洒下来。
我下意识的闭上眼,並用手遮住了。
“蠢货,那是磷光粉。”
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动听的男人声音。我微微一怔,放下了手,抬眸,正见著月光下的白银面具男。他虽只露出半张脸,却也看得出是个美男子。
穿著一身紫袍,被凉风鼓起。
他薄唇微微勾起一个妖冶的弧度,在墙头上冲我笑——
“別看我啊,你看看你面前……”
我在他指点中,缓缓地收回视线,看向面前。
愕然发现——
面前,多了一团发光的物体!
虽然,形状有些怪怪的,像是……一团,一团……
我不知道用什么描述,我脑袋里一片空白的。
但是……我已经看得见它们了。
那是一团漂亮的散发著柔和光芒的东西,看见它们的时候,我的心仿佛是受到了什么鼓舞似得一下子开心起来。
嘴角也不由得勾起来,抬眸,有些感激大看著他,“你是谁?我,我,我叫蠢货?”
“你这蠢货,怎么又哭了。”
他蹙眉,丟下一方白帕子,晃悠悠的飘下来时我伸出手接住,他也从墙头上轻盈一跃——
在我惊讶中,翩翩落地。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混蛋,也是……你的狗头军师。”然后,他不晓得从哪儿变出一个大盒子来,愣是把那一团发光的东西,给装了进去!
大盒子透明的,那东西装在里头,漂亮极了!
“还不把眼泪擦掉,等著被人类看见,喊见鬼吗,不长记性!”他斥著我,这熟悉的口吻,的確……的確像是我的朋友。
“唔。”我呆呆的看著我这位混蛋朋友。
“可是,我觉得混蛋……这名字,好像有点怪啊。”总觉得好像不是什么好词语似得。他笑眯眯的给我解释道:“是魂淡,看来,你个蠢货,又忘了。”
我皱眉看著他——
“又?”
这人,知道我是谁?
还来帮我。
我心里有些……莫名的想依赖,却又……不敢依赖。
而他將那盒子递给我道:“抱著!”
“唔。”
我看著那一团白色的光芒,觉得莫名心安,他淡淡笑道:“算了,你这傢伙,不怪你,谁让你脑袋里有些问题,总是会忘记事情呢。”
“总?”
“是啊,每天都要我介绍一次——”他有些无奈的摇头,“那我就再说一次吧。”
“我是灵魂的魂,淡漠的淡,魂淡。”
“这次记住了,不许再忘记了。”
他说完,目光盈盈的望著我,我却咬了咬唇,皱眉道——
“灵魂是什么?”
“淡漠……又是什么?”
他似乎很无语,抬手无奈的扶额道:“算了,我不介意从头教你,反正——我们的时间,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