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眾人,暂且回去那个休息室,等候会谈晚宴开始。
孟未竟、苏理理,还有被强行隔离、拉回来的宋庭央教授,重新回到监控作战室。
孟未竟用力伸了个懒腰,筋骨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出去旅游,果然是又累又耗时间……苏小姐,你是最累的,抓紧休息,待会儿晚宴,还有的你翻呢!”
苏理理温温喝了口水:“孟顾问,晚宴你不参加吗?”
孟未竟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去了也没用。谈判和协定这种事情,有张局长和宋主任出马就好了,他们才是专业的。”
宋伟民就坐在边上,戴著眼镜,一手拿签字笔,翻阅一叠厚厚文件。
听孟未竟这么说,他一边在文件稿上画了个圈做上笔记,一边说道:“孟顾问谦虚了。我们只是动动嘴。后面还需要孟顾问发力,才能让他们诚心接受我们的诉求。”
孟未竟好奇了:“你们的要求到底有多严苛啊?得让我用那种方式搞威慑?”
荆軻刺秦事发突然。
所以政事部急急忙忙才赶了个初稿出来,直到现在宋伟民还在查漏补缺,孟未竟也不清楚他们最后的结果。
“是诉求,不是要求,外交措辞,一定要准確。”
宋伟民写下最后一笔,合上文稿,抬起头来:“一个个讲起来比较繁琐。总结起来,大约就是,我们希望秦王政,能够在不同程度上,让渡一部分军权、政权和经济权等,给予我们,实际介入战国时代的基本保障。”
“……希望?”
宋伟民微微一笑:“希望,真诚的希望。不过,秦王能否发自內心的,真诚的答应,就要看孟顾问了。”
“懂了,明白了。”
孟未竟比了个ok的手势。
苏理理左右看看,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閒聊问道:“宋教授,您刚才,是不是还有些话没说?”
宋庭央正对著自己的笔记本全神贯注,头也不抬道:“什么话?”
“您拒绝嬴政,真的是因为觉得自己担负不了职责吗?”
宋庭央把头抬起来:“怎么说?”
苏理理想了想:“感觉您,拒绝得太快了!”
孟未竟也凑个热闹:“对,不假思索的。宋教授,我其实蛮好奇的,你对於嬴政的提议,真的一点都不心动吗?”
宋庭央把笔记本合上,小心收起来,才答道:“去秦国实地考察民风民俗,我很期待。但给秦国打工?还是免了。”
“您不是,对秦史钟爱有加吗?”
“我的確是对秦史钟爱有加,尤其是秦始皇。甚至愿穷毕生之力,研究秦史。
“但是对那位嬴政……我本人其实怀有审慎的態度。”
孟未竟:“……”
苏理理:“……”
对脸懵逼!
这啥意思?
嬴政不就是秦始皇吗?
说了跟了说似的!
“宋教授的意思,是说他感兴趣的是歷史,或者说,建构歷史,而不是具体的歷史真人。”
宋伟民难得完成工作,閒暇之余,也加入了他们的討论。
宋庭央笑道:“『建构歷史』,宋执委对歷史,看来也很有研究。”
“宋教授过奖了,您才是大拿。我们是本家,宋教授比我年长一点,还是直接叫我伟民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伟民老弟。”
孟未竟:“……”
確实有点不客气啊!
苏理理陷入思索:“宋教授,宋主任,能具体说一说吗?”
宋伟民想了想:“举个例子吧。《人民的名义》,你们看过吗?”
两人点点头,眼神略微古怪。
“別这样看我。我也有时间看剧的。
“剧中有一个经典角色祁同伟,是剧中的反派,最后自杀身亡。
“在剧集播出之后,网络上,不少人对祁同伟表达惋惜和同情。
“应该说,有相当一部分声量认为,祁同伟更真实,更贴近普通人。”
孟未竟点点头:“『最佳亲戚』嘛,还有说『寧交十个祁同伟,不交一个侯亮平』的,我也刷到过。”
“我无意在这里探討爭议。
“而是说,假如现实世界中,出现了一个真人祁同伟。
“那些人,还会像隔著屏幕时一样,以同样的方式看待他吗?”
苏理理脱口而出:“不可能!”
位高权重,隨意剥夺別人的性命,这样的人太危险了!
普通人,只会本能地恐惧和警惕,想要远离。
孟未竟若有所思:“影视小说最大的魅力,是让观眾,站在一个更高维度的视角,居高临下审视角色。
“一切危险、未知都会因屏幕相隔而失焦,只保留纯粹的代入感和体验感。”
宋伟民点头:“这是故事艺术的虚幻屏障,带来的独有体验。而恰恰,建构歷史,本身也是故事艺术的一种。”
苏理理恍然大悟:“我理解了,就比如,编写拍摄《人民的名义》的过程,是很美妙,值得享受的,尤其是建构祁同伟这样弧光饱满的角色。
“但如果,祁同伟真的出现在生活中,那就是很可怕的人物了!”
宋伟民頷首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宋庭央点头道:“秦始皇活在歷史中,是不世功业的缔造者,开启大一统的始皇帝,眼光卓绝的千古君王。
“但活在现实中……
“那就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櫓!
“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是很可怕的。”
暴秦暴秦,不是说说而已的。
秦末时,陈胜吴广起义后,仅一月內,天下响应!
县杀县令,郡杀郡守,三十六郡烽烟並起,举国皆反!
甚至刘邦率兵入关中后,仅仅约法三章,便轻易稳定局势,连老秦人自己,都不愿意復秦!
所谓“天下苦秦久矣”!
孟未竟、苏理理二人,纷纷表示受教。
不愧是多年研究秦史的大佬,寥寥几句,就令他们,对那位沉默威严的秦始皇,有了更多层次的认知和了解。
宋伟民的谈兴有点上来了。
看看时间,还有二十来分钟。
笑问道:“宋教授,有个问题,我很好奇。
“您对秦始皇个人的人格判断,是趋於负面的吗?
宋庭央答道:“我对秦始皇的態度,跟史学界的主流观点基本一致。
“他的功绩光照千古,但他的暴虐也的確劳民伤財,促使秦帝国二世而亡。
“至於人格方面……
“基於时代和歷史的局限性,用现代的观念去评判古人,是极其不恰当的。”
宋伟民点点头:“这是一个非常客观辩证的看法。
“那既然这样的话,您又为何会对秦史和秦始皇,表现出过度的,並不客观辩证的热爱和痴迷呢?”
宋庭央惊讶地看著他。
宋伟民还以微笑。
两人都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