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亨应康熙帝的要求, 口头解说了他所上的奏折,康熙帝听的,眉头时而舒展, 时而皱起,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时而叹息。
等德亨说完, 康熙帝先指出第一条,也是他现下最想解决的难题:“漕运从前明开始,至今朝,已经运行了四百年了,何止百万漕工,都仰赖此为生。其他先不提,单以海运代漕运这一条,就行不通。”
这确实是绕不开的大难题。
实施任何一条国策之前, 都要考虑一个根本性问题:是否有碍民生。
康熙帝所说的百万漕工, 是指百多万个漕工家庭,甚至是家族。牵扯的何止是千万百万数的人口生计, 并不是指单个的百万口人。
康熙帝连沿海渔民的生计都不会剥夺,更何况数以千万计的内陆百姓。
漕运的好处德亨已经说的很清楚,时间短,运载量大,最关键的是,沿途所遇关卡少, 这就意味着受到官吏的盘剥少, 反向的, 就意味着运粮船可以用最少的损失, 完成运粮任务。
对皇帝来说,几乎是完美的运粮方式。
但康熙帝这个做皇帝的是方便了,靠漕运吃饭的河工们,甚至是贪官污吏们,可就不大方便了。
漕运的糟污之处,康熙帝不是不知道,漕运总督装聋作哑,甚至是带头欺瞒他这个皇帝,甚至嫌他每年给的银子不够,胆大包天到贪污国库的地步。这些还都是前些年德亨给“算”出来,康熙帝才知道恍然自己被糊弄了。
但漕运这一块儿,上至部院大臣,下到一个看守漕运衙门的门子都不敢轻易动一下,他这个做皇帝的,又能怎么办。
最后,因德亨一算而起的那个案子,在朝廷根本没掀起来多少水花,就不了了之了。
如果行以海运代漕运之法,为了稳定大局,康熙帝必须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德亨道:“皇上,开海运,和漕运并不相干,他们完全可以作为姊妹航线,并行存在。漕运还是漕运,无需关停,继续从湖广、江浙运输米粮上京。而海运,作为一条不存在淤泥堵塞、不需要费心维护的新运输线路,可以另辟蹊径,不同漕运抢饭吃……”
康熙帝心下一动,问道:“你的意思是……”
德亨笑道:“从南端沿海的安南、南掌、暹罗、吕宋、苏禄等藩属国,运送稻米直至天津港,补足漕运所不能及之力。”
说到“漕运所不能及”时,德亨笑了一下,康熙帝从这一笑里,品出了讽刺和嘲弄,心道,真应该让漕运总督来看一看,面对面的接受一下被嘲讽的滋味儿。
康熙帝颔首道:“听说,广东、福建已经是极热天气,再往南,更热。”
德亨点头,道:“所以,那边的农夫,不需要精耕细作,随手在地上撒一把稻种,就能做到一年收两季稻谷,若是咱们的人去了,精耕细作,足可做到一年三熟。如此,将三季稻谷通过海运运送到内陆,我大清又怎会缺米粮,湿热之地,同时盛产棉麻,一同海运至大清,岂不是我大清人人能吃饱,人人能穿暖,再无饥寒之忧。”
说到这里,德亨自己先在心里吐了一吐,想要底层百姓没饥寒之忧,以现在的政治体系,根本做不到。
就算粮仓里的米粮都发霉了,布匹都被老鼠咬了,也到不了真正需要它们的人手中。
但路是要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现在,他得先把海运这个头给开好了,才能打算以后和其他。
康熙帝喃喃道:“一年三熟,真能如此?朕并未听暹罗国来使说过。”
德亨:“他们来是进献宝物的,他们那里的百姓随便就能吃饱,又怎么会说稻米种植的事情。”
暹罗国的百姓是不是能吃饱德亨不知道,德亨可以确定,但凡来使,都不会说自己国家多么的富裕,自己国家的百姓人人都能吃饱饭……
这不是让宗主国去盘剥他们嘛。
哭穷!
哭穷一直是这些藩属国来使的主旋律,以至于给国朝上下所有官员一个可笑的认知,外邦小国,都是尚未开化的野蛮人,需要靠他们天朝上国的施舍才能活下去。
康熙帝面容沉肃问道:“你从何得知,可有佐证?”
德亨:“前两年我大舅家的大表哥回京,我从他那里听说来的。”
对德亨的大舅福顺,康熙帝是知道的,还曾经特地赏赐过他。因为德亨跟他说,橡胶就是福顺委托葡萄牙商船从大洋彼岸寻回来的。
福顺给康熙帝的印象就是做事忠顺,且极度宠爱自己的外甥德亨,尽力满足他的一切好奇心和要求。
如果说是福顺打听来的,让自己儿子回京后说给德亨听,十分的顺理成章。
但是,对暹罗国等藩属国竟然能做到水稻一年三熟的事情,康熙帝对李玉道:“记下来,提醒朕下旨给广东、福建总督和巡抚,令其着意打听一年三熟水稻之事。”
李玉都记下来。
广东的水稻能做到一年两熟,已经很让康熙帝津津乐道了,现在又出现一个一年三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