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到景山, 自然要去先帝灵前祭拜。
近三个月时间,允禵已见瘦骨,整个人凌厉寒峻如同才从雪地里抽出来的刀锋, 看来的视线,刺骨的寒冷。
如今大势已定,他如此,也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
或者已经认清了形势, 只是不甘心,那又怎么样呢?
德亨和弘晖两个给康熙帝上香,跪在允禵身侧烧纸祭拜,弘晖语带哽咽,劝道:“十四叔莫要哀毁过甚,皇祖母在宫中,甚是记挂您。”
允禵冷哧一声,没接这话。
弘晖对此并不介意, 继续道:“新帝甫登基, 大封宗室,子侄是重中之重, 五叔、七叔家的不用说,三位弟弟有军功在身,皆在原爵位上晋升一级,或为世子,或为贝勒。其他家的弟弟们年纪纵小,功劳上也不显, 也都封了镇国公, 此乃皇恩浩荡, 优恩宗室的意思。”
“只有十三叔家的弘昌例外, 先定就是拟封贝子,从皇子例。我便说:十四叔家的弘春也该如皇子例,从贝子起封。皇上说:允禵大不孝,他的儿子,如何要从皇子例。我说:看在皇祖母份上吧,她老人家眼睛都哭坏了。皇上也流泪不止。”
“我是知道皇上是因为什么流泪的,因为他的亲兄弟跟他不是一条心,让皇祖母在两亲子间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两全。”
“十四叔,你当明白,皇上乃是奉天承运,先帝生前就定下的真龙天子,满朝皆服。您何必与大势对抗,伤了至亲血脉的心和前程。”
黄纸燃烧的烟气带着黑灰飘散在空气中,允禵看着眼前飘荡的黑灰,淡淡道:“新君能有你为子,真是邀天之幸,看来,新朝的太子,非你莫属了。如今皇太后立了,皇后立了,我怎么没听皇上说要立太子呢?”
“还是被故意压下了?”
弘晖微微一笑,道:“说实话,我是不想那么早做太子的。”
允禵:“哦?”
弘晖:“前朝旧事还未远,我应引以为戒。皇上春秋鼎盛,我作为人子,理应辅佐皇上稳定朝政,开继新章,做了太子,处处受束缚,还成了个现成的靶子,有什么好处?”
其实在新皇登基第二日内阁就拟折子要立他为太子了,他既是长子,又是嫡子,下面的弟弟们年纪都小,没有人跟他争,他是当之无愧的太子。
皇上也找过他问话,问他要不要做太子,不是想不想,而是要不要。
听话听音。弘晖一听这话就知道汗阿玛并不想那么早立太子,他也就顺势拒绝了。
德亨也认为,太早立太子可能会重演当年废太子之祸,况且,太子得是皇帝给的,不能是自己“要”的,不然,那不成乱臣贼子了?
不过,德亨也说了,如果嗣君始终不定,会给外人一种皇帝并不嘱意嫡长继位大统的错觉。
所以,他可以不做太子,但他必须稳坐储君之位。
不立则以,若立,他必须是那个人。
如果允禵拿此事来离间他们父子,那不得不说,允禵打错主意了。
允禵幽幽道:“你倒是自信。只是,当年的废太子,又何尝不如你这般自信。我们兄弟,也不是一开始就如此的,当年,你阿玛和我,还有大哥、八哥,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也是口口声声叫着太子殿下,不敢逾矩半分的。”
弘晖:“……可能,我与他的最大不同,是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握在我自己手中吧。”
允禵:……
允禵眼睛定定的看着弘晖,突然恍悟到了什么,仰天“哈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的前仰后合,几乎伏趴在冰冷的金砖上,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他笑声凄惨又快意,引来正在和李玉叙旧的德亨的目光。
允禵从下向上看着康熙帝的牌位,又是一阵嘶嚎般的大笑。
他大笑道:“四哥啊四哥,我等着看你的下场,哈哈,皇帝,哈哈哈哈哈皇帝……”
德亨皱了皱眉,走上前弯腰低头看着允禵,问弘晖道:“他不会疯了吧?”
弘晖小声嘀咕:“还知道叫哥,而不是直呼皇上名讳,还清醒着呢。”
允禵干脆仰躺在地上,从下而上看着德亨,眼珠子在他和弘晖两个之间来回转动,突地又是一阵捶地大笑,笑的德亨莫名其妙的。
“您笑什么呢?”德亨问他。
允禵指着他大笑道:“你们兄弟…你们真是好兄弟啊,好,好,我不是败在皇上之手,我是败在了你们手里,哈哈,从始至终都是你们,四哥这个皇帝做的如探囊取物啊哈哈哈……”
德亨起身,弹了弹下摆,施施然评价道:“胡言乱语。”
弘晖看了眼四周,李玉忙上前道:“王爷放心,四周人都被咱家遣散了。”
弘晖神色松了松,点头道:“有劳谙达。”
李玉腰又弯了三分,抹了把眼泪,低低应了声:“哎。”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有自己的心腹太监,如他和魏珠,只能在这寿皇殿为先帝守灵,等先帝入了陵寝之后,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赵昌倒是好运道,被德亨特地请旨,要接出去养老,听说被赵昌拒绝了,自请去了畅春园,和梁九功作伴去了。
赵昌的徒弟赵拙言飞黄腾达,如今接了他师父赵昌的位子,成了乾清宫总管太监了。
啊不,现在得改叫养心殿总管太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