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蓝烽想起月前在城郊別院,姜雪曾说过“新帝眼里容不得半点砂砾”。
此刻望著少年帝王泛红的眼尾,他终於明白为何长公主愿倾力辅佐这位异母弟弟。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蓝烽將三炷清香插入铜炉,青烟在他眉宇间氤氳:“陛下既肯让真相重见天日,便是对蓝家最大的恩典。”
“听闻要將錚儿託付给姑姑?”
姜珩望向偏厅里正在叠元宝的孩童,那孩子发间还繫著未除尽的麻绳:“若有所需,可隨时递摺子进宫。”
晨雾未散的金陵城中,蓝烽单膝点地行武將礼,玄铁护腕碰击青砖发出清响:“錚儿留在西北,臣终究不安。”
“你且宽心。”
姜珩指尖轻敲案几鎏金云纹:“姑姑通晓兵法典籍,表舅更曾在崑崙山授徒,錚儿跟著他们既能承袭文脉,亦不会荒废武学根基。”
玉扳指在朝阳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朕已著人备下翰林院记名,待他束髮之年……”
蓝烽喉结微动:“谢陛下隆恩。只是臣与公主有约……”
他望向窗外新抽的柳芽:“笑微临终时攥著绣绷子,说愿錚儿能选自己欢喜的活法。”
鎧甲鳞片隨著呼吸起伏,在青砖上投下细碎阴影。
当暮春的桐落满宫道时,姜雪倚著紫檀凭几瞧见蓝烽踏露而来。
玄色披风扫过青石阶,他解下佩刀时,刀鞘尾端的青铜吞口与乌木案几相撞,惊醒了蜷在锦绣堆中的婴孩。
“此去关山万里。”
姜雪將温热汤药递给侍女,素白中衣外罩著孔雀纹锦袍:“听闻北狄换了新制的狼牙箭?”
蓝烽粗糙指腹抚过孩子眉眼,那里凝著笑微惯有的小痣:“末將新得了西域玄铁。”
他解下颈间掛著的水苍玉塞进襁褓:“待边市重开……”
后半句散在骤起的鸦啼里。
萧湛执银剪修剪著暖阁內的白海棠,汁染上指尖像凝固的血:“三日后惊蛰,正是起程吉时。”
他忽然將襁褓举过眉间,婴孩咯咯笑著去抓他鬢边银丝:“你瞧,这眉眼活脱是笑微翻版。”
蓝烽单膝触地时甲冑发出裂帛声,却在对上孩子澄澈瞳仁时僵住动作。
他解下护心镜轻轻置於案几,青铜镜面映出眼角新添的伤痕:“此物浸过漠北百草,可避瘴癘。”
当婴孩突然啼哭时,姜雪瞥见蓝烽腕间缠著的褪色髮带——那是笑微及笄那年,用茜草染就得同心结。
晨风捲起帘幔,她看著蓝烽倒退著退出暖阁,每一步都在青砖上留下潮湿的靴印,仿佛要將这长安城的春色都踏碎在铁甲之下。
暮色漫过雕窗格,姜雪將啼哭的婴孩抱在臂弯里来回踱步,指尖轻拍著蓝錚的后背,哼著江南水乡的摇篮曲却收效甚微。
萧湛忽然將玄色衣袖挽至肘间,露出腕间墨玉珠串:“让我抱抱看。”
蓝錚刚落入带著松木气息的怀抱,抽噎声便渐渐微弱。
萧湛用指节轻抚过婴儿泛红的耳廓,低声道:“西北將士从前常用这法子安抚战马幼驹。”
话音未落,小娃娃竟抓住他垂落的髮丝咯咯笑出声。
“这孩子天生和你有亲缘。”
姜雪望著发梢缠绕在粉嫩指节间的画面,忽然想起临盆那日也是这双手稳稳接住了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