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穿的不再是粗布旧衣,而是一袭质地上乘、绣著暗纹的月白常服,桌上没有那写满悲词的素笺,只有几本摊开的书籍和一副尚未完成的山水画。
“夫君,你醒了?”一个温柔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煜愕然回头,只见小周后端著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脸色红润,眉眼间是久违的安寧与恬淡。
她穿著一身得体的命妇常服,髮髻梳得一丝不苟,簪著一支简单的玉簪,再无半分被折辱后的淒楚模样。
“夫君,妾亲自煮的莲子羹,赶快用些,可不能耽误了入宫的时辰。”
“娥皇...你...我们这是...”李煜一时恍惚,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幻。
小周后將莲子羹放在他的面前,柔声道:“你定是昨夜批註《昭明文选》太晚,累著了,方才见你伏案小憩,便没忍心叫你。”
小周后顿了顿,看著李煜苍白而又迷茫的神色,不禁关切道:“可是魘著了?脸色这般难看?”
李煜抓著她的手,急切问道:“赵...赵光义呢?他有没有再召你入宫?”
小周后闻言,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夫君何出此言?豫王谋反早已伏诛,哪里还有他这个人?夫君你这是怎么了?是梦见他了?”
“是了...是了...”李煜胸口狂跳的心臟慢慢平復下来,这才想起来当今官家乃是赵德昭,自他即位后,对他们夫妻二人一向仁厚亲善,宫中宴饮皆是君臣同乐,从无失仪之事。
赵光义没有篡位,皇帝是那仁德的赵德昭,他没有被折辱,小周后也没有被欺辱,他们虽然失去了江山,却在这繁华的开封,获得了一份难得的安寧与尊重。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感席捲了李煜,让他几乎虚脱,他將小周后紧紧抱在怀中,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就怪那梦太过真实,竟让自己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是梦...幸好是梦...”李煜语无伦次得重复著,滚烫的泪水终於夺眶而出,滴落在小周后的肩头。
这泪水,不再是屈辱和绝望,而是后怕,是释然,是对眼下这份平静生活的无限珍惜。
“夫君身子不舒服,可要命人去宫里告假?官家待夫君极为宽厚,想来不会多加怪罪。”小周后感受著李煜身上的颤慄,心中不免担忧。
良久,李煜的情绪才平復下来,他鬆开小周后,笑著道:“不用,官家授我翰林学士承旨,允我起草詔书、修撰国史,如此厚恩,我定要进宫谢恩才是,如何能耽搁。”
“好,妾为夫君更衣...”小周后见李煜已是平復下来,也放心不少。
她本以为,自己和夫君会在陇西郡公府了此一生,却不想,官家看重夫君才学,不仅时常让他进宫给皇子讲学,眼下还授予了他翰林院的官职。
虽不是特別大的官,可却让夫君极为欢喜,因为这不仅给了夫君极大的尊重和安全感,还能让他在擅长的领域继续发挥才华,体面得生活下去。
李煜换上官服,笑著朝小周后道:“等我回来,晚上带你逛夜市。”
“好,妾等夫君回家!”小周后满目柔和,看著李煜走了出去。
李煜跨出大门,如今这宅邸比起最早的陇西郡公府虽说小了不少,但却在开封城中,府外繁华热闹,烟火气一下子让李煜忘掉了噩梦愁绪,心境也开阔起来。
他回头,宅邸上的匾额已是换成了“李府”,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却能消解他心中不少阴霾。
“真好啊...”李煜笑著坐上马车,“还好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