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蝉鸣裹挟著粉笔灰在光束中浮沉，陈轩宇的指节重重碾过发烫的太阳穴。休息日后第一天的课程总像浸了盐水的鞭子。

当歷史老师用枯叶般沙哑的嗓音念著：“日耳曼尼亚对列寧格勒的九百天围困......”时，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管里流淌的困意正在凝固。

陈轩宇把下巴搁在歷史课本上，目光穿过教室蒸腾的热浪。他看到江凡正在用钢笔尖拨弄昨天买的青铜项链。正午的阳光將他侧脸轮廓熔成一道金边——这场景与六年前的开学日奇妙重叠。

那年九月的阳光同样毒辣，蝉鸣撕扯著塑胶跑道蒸发的沥青味。当陈轩宇抱著新领的教材撞开初一（3）班铁门时，发现大半女生目光都黏在后排靠窗的黑髮少年上，那人穿著过分挺括的白衬衫，冷白皮在阴影里泛著玉质光泽，直到对方突然抬眼，陈轩宇才惊觉自己竟盯著个同性看了整整十秒。

当两人对视时，陈轩宇下意识攥紧了新书包——这种把倨傲刻在眉骨上的傢伙，向来是男生堆里最招人嫌的活靶子。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放学后的巷口——他被抢劫了！当三个染黄毛的社会青年围上来时，陈轩宇怕的掌心里全是冷汗。

就在他准备认命给钱时，一个书包划破暮色砸在领头混混脸上，他看见江凡的拳头裹著风声凿进对方腹部，那人竟像断线风箏般撞翻了两个垃圾桶。金属的撞击声惊起一群白鸽。

之后江凡弯腰对他伸出了手，夕阳把他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是陈轩宇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琥珀色虹膜里沉著碎冰般的星光。

从那天起，江凡的身旁就多了只聒噪的人。陈轩宇会在早读时戳他手肘：“你知道老班今天裤链没拉吗？”会在课间操时对他提醒：“第三排那个女生偷看你好几眼了。”

最初江凡至多用鼻音回应，直到某个值日后的黄昏，陈轩宇感慨自己的同桌又变好看了，江凡疑惑的问他不是一直暗恋自己的前桌吗？他这才惊觉，原来自己以为隨手扔进风里的每句废话，都被对方妥帖地收进了名为记忆的玻璃罐。

———

下课铃骤然撕裂回忆。陈轩宇夹著腿衝出教室，膀胱的胀痛让他顾不得撞歪了谁的课桌。卫生间的大门砰砰作响，他哆嗦著解开裤链时突然僵住——所有小便池前都站著人。

“该死….”他咬著后槽牙转身钻进最里间的蹲坑。这是刻在dna里的羞耻感作祟，自打初二那次在眾目睽睽下遭遇“断流“事故后，但凡有第三人在场，他就非得钻进隔间才能解手。

当终於释放完膀胱里滚烫的负荷时，他扶著隔板长舒一口气。洗手池镜面蒙著层油腻的水雾，陈轩宇胡乱甩著湿手往外走，却在推开厕所铁门的瞬间被寒意刺了个激灵。

本该喧闹的走廊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本能地抓住栏杆，掌心触到的不再是晒得发烫的铁锈，而是某种潮湿阴冷的金属。墙皮像乾涸的河床般皸裂翻卷，米黄色涂料褪成灰扑扑的尸斑，优秀作业展示窗的玻璃蒙著蛛网状的尘垢，边角渗出的铁锈像凝固的血跡。

最诡异的是那些教室门。天蓝色木门仿佛被时光啃噬出密密麻麻的虫洞，门把手长满铜绿，像博物馆里出土的青铜器。走廊尽头“安全出口“的指示灯明明灭灭，猩红的光晕在斑驳墙面上投出扭曲的鬼影

“操！“咒骂声撞在剥落的墙皮上，炸开层层回音。陈轩宇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这分明是江凡描述过的那个归墟！那些浸著血腥气的故事此刻正从记忆里伸出獠牙。他低头看著自己颤抖的指节，他没有江凡那种非人的体魄，此刻的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转身欲逃的瞬间，楼梯间传来骨骼错位的咔嗒声，混合著非人的嘶吼。陈轩宇的双腿仿佛被浇筑进水泥，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他眼睁睁看著三具猩红的躯体爬上最后一级台阶。

那些东西比江凡描述的更可怖。剥去皮囊的肌肉纤维虬结蠕动，脊椎骨刺穿透背部长成锯齿状骨翼，分叉的长舌四处摆动，利爪在瓷砖上犁出蓝紫色火星。

陈轩宇忽然明白真正的恐惧是失声的——他的声带像是被无形的手掐紧，怪物们盯著他，隨后突然尖啸一声朝他衝来。

“啊——！“

陈轩宇喉间迸出的惨叫在走廊炸开，双腿突然挣脱无形的桎梏。他踉蹌著扑向反方向的楼梯口，咸涩的液体糊满脸颊，这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嚎哭。身后骤然响起的黏腻爬行声像催命鼓点，他能感觉到怪物口器喷出的腥风已经扫过自己后颈。

五楼...四楼...转角镜面映出三道猩红残影，它们的脊椎像生锈的弹簧般诡异地摺叠伸展。陈轩宇的肺叶感觉快要炸开，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一会被抓住我该怎么办?和它们战斗吗?可离近看它的模样比自己最极端的想像还要恐怖无数倍！

誒?说不定一会自己就被嚇晕了，这样它杀我的时候我就看不到了，它们杀我说不定都不带痛苦的。

但如果它要吃我怎么办?如果被吃了一半自己疼醒过来怎么办?看著它吃自己?那自己还能在晕过去吗?

临死之际，陈轩宇的大脑飞速运转，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他看过不少给爬行类餵老鼠的视频，但他没有想到自己有变成老鼠的一天，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和那些老鼠一样，死前把肚子清空，让对面吃点连汤带水的，这就是自己最后的反击。

骨尾撕裂空气的爆响先於疼痛抵达。陈轩宇的视野突然倾斜，脚踝传来类似核桃壳被铁锤砸碎的脆响。他栽向地面的瞬间，鼻腔灌满消毒水与腐肉混合的恶臭，后槽牙磕在地砖上的震动让整个颅腔嗡嗡作响。

三团阴影裹著黏液拉丝的声响压下来。最前端的怪物下頜突然裂成四瓣，露出环形分布的利齿，暗紫色长舌擦著他耳廓钉入地面。陈轩宇的虹膜上倒映著不断放大的恐怖，这下他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