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痛著鼻腔,江凡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漂浮著细小的光斑,纯白天板在视网膜上晕染成模糊的色块,耳畔传来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像是有人把云朵揉碎了塞进他的颅腔。
“我这是…”
“当然没死,你正盯著的是学校医院的天板。”
清泉般的嗓音裹著柑橘清香拂过耳际,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看见阳光正透过亚麻窗帘,为金髮少女镀上流动的碎金。薇薇安交叠著双腿斜倚在窗台,短裤下瓷白的肌肤几乎要融进雪色床单,纤长手指灵巧地剥开蜜橘,果皮在她指间翻飞成螺旋状的橘色缎带。
“学姐?”江凡被强光刺得眯起眼睛,医用胶布牵扯著输液管微微晃动,“你怎么...”
“毕竟整个学院都知道有个新生在西雅图玩命了。”她將一瓣橘子拋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唇间迸开,“陈轩宇他们下午有课,只好由我这个提前修完学分的閒人来当看护咯。”
江凡试著撑起身子,后背刚离开床垫就被剧痛击中。冷汗瞬间浸透病號服,他这才注意到胸口缠绕的感应绷带正泛著幽蓝的治癒微光。
“別乱动!”薇薇安慌忙按住他的肩膀,消毒的气味混著她发间的铃兰香扑面而来,“諭令过载太严重了,医疗组抢救了五小时才把你从阎王殿拽回来。”她將智能靠垫调成支撑模式,动作轻得像在安置易碎的琉璃。
“我昏迷了几天?”
“三天。”
“三天?”江凡望著床头电子屏上的日期瞳孔骤缩,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莱昂呢?他的心臟被...”
“活著呢!没死。不过还在重症监护室昏迷著,估计得等一阵。”薇薇安反手扣住他颤抖的指尖,“你们这些特级生都是怪物吗?心臟都被贯穿了还能活…”话音戛然而止,她別过脸去,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顺著她的视线望去,江凡这才发现整个病房宛如春日圃。架上层层叠叠的永生束流转著祝词,保鲜柜里码放著印有各种徽章的果篮,甚至还有医院增送的手办模型。
“你的迷弟迷妹送的”薇薇安抽出手机,屏幕中是论坛上他和莱昂的祈福贴,里面足有两千多条。“东西太多了,陆院长特批把你的病房改成了慰问品陈列馆。”她晃了晃啃到一半的蛇果,“反正你这周都得住这儿,这些吃的你也吃不完,不如我来帮你吃。”
“学姐,我得出院。”江凡攥住被单的指节泛白,感应绷带的蓝光隨著急促呼吸忽明忽暗,“关於伏击,我有重要情况必须立刻向统辖局匯报!”
“你疯了?”薇薇安突然將果核掷进垃圾桶,陶瓷器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撑在病床两侧的金属护栏上,金髮垂落扫过江凡的手背,“你现在重要的是休息,有啥匯报的可以等等!”
床头悬浮屏上的心电图正疯狂跳跃,江凡这才注意到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等不了,很紧急!”
“所以呢?”薇薇安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少女浅棕色的瞳孔里翻涌著某种陌生的情绪,掌心沁著薄汗,“你现在连走一步都无法做到,能做什么?爬去统辖局用血在墙上写遗言?”
江凡盯著女孩,“那你帮我把陆玄策院长喊来。”
“听著江凡。”她忽然退后半步,窗外的光斑在她睫毛投下颤动的阴影,“就算真有紧急情报,至少也得等医疗组给你做完测试再看!”
江凡咽下所有爭辩,在少女瞳孔深处摇曳的光斑里,他重重跌回病床。
“好。”
———
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老教授沙哑的声线像台年久失修的留声机。陈轩宇的额头第三次磕在课桌上,被前排飘来的古龙水呛得直皱眉。投影屏上密密麻麻的符文图谱正在扭曲成催眠的漩涡,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睫毛扫过课本的沙沙声。
《諭令史》——这门课简直是活体安眠药。陈轩宇用指甲掐著虎口,恍惚间想起高中歷史老师总爱用戒尺敲他打瞌睡的脑袋。他果然不喜欢歷史,那股令人窒息的困意依然如附骨之疽。
妈的,这日子真没法过了。陈轩宇盯著天板的裂缝,仿佛能数清上面每道蛛网状的纹路。寢室这几天静得能听见电子表的嗡鸣,江凡的战术靴还倒扣在床底,莱昂那本小说还摊开在他桌上。那是他们四天前出门上课时隨手扔下的模样,现在看著就像两具讽刺的墓碑。
想来可笑,那晚江凡告诉了自己人物一切顺利,莱昂则还陪自己打了两把游戏。结果呢?现在一个成了校医院的展览品,一个泡在维生舱里当活体標本,自己倒成了守著空巢的倒霉乌鸦。
最可恨的是连探视都他妈的像朝圣!江凡病房外的走廊永远飘著和水果的甜腻,除了薇薇安进去都要预约,而陈轩宇脸黑,他一次都没预约成功过。
至於莱昂...没人能见到他,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呢。
“餵。”
手肘突然被笔尖戳中,陈轩宇转头对上夏攸寧嗔怒的眉眼。栗色短髮映著投影屏的幽光,少女压低声音时像只炸毛的布偶猫:“再打瞌睡就要被老古董掛科了!”
“反正统辖局又不需要歷史学家。”他打了个哈气,“学姐怎么总像个老妈子?”
夏攸寧又扎了他一下,“不准说学姐坏话!”
陈轩宇吃痛,“学姐,你不是助教吗?怎么还在我跟前?”
“因为...”少女突然狡黠地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垂,“江凡…”故意拖长的尾音让陈轩宇瞳孔骤缩,“...刚才甦醒了哟!”
课桌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移位,陈轩宇猛然起身时带翻了水壶。深褐色液体在地板上蜿蜒成一片,整个教室的目光如聚光灯般打来。
“陈先生?”老教授扶了扶古董眼镜,镜片后浑浊的眼球缓慢转动,“做噩梦了?需要我为您吟唱安魂曲么?”
此起彼伏的窃笑中,夏攸寧突然被拽住手腕。陈轩宇的鞋子碾过满地水渍,在投影屏刺目的蓝光里,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喊声衝破喉咙:“报告!夏助教突发急性肠胃炎!”
“我?肠胃炎?”少女涨红的脸颊像熟透的水蜜桃,却在瞥见他颤抖的指尖时突然噤声。走廊的风掀起课本哗哗作响,陈轩宇已经拽著她冲向校医院的方向,身后炸开的鬨笑惊飞了棲在窗欞的冠蓝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