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只在饮福宴、春秋大宴、圣节大宴等重要宴席上有机会得尝御厨的手艺,那滋味……
说实在的,在今日之前,文彦博绝不相信民间的庖厨有能胜之者,即便是号称天下第一酒楼的矾楼,最多也只是不输罢了。
他望着眼前这碗菊羹,心想此菜怕是连御厨都做不出来。
永叔所言不虚!
众人举勺大快朵颐,知天命正是干饭的年龄!
“菊鱼、一品锅——”
又是两样新菜上桌,众人的目光立时被盘中盛开的朵朵菊所吸引。
不仅豆腐似菊,连鱼肉也宛若菊,还有那朵用以装饰的白菊,乍一看几可乱真,却并无菊的芳香,仔细一瞧——
“萝卜?”
“大官人好眼力,确是用萝卜雕成的菊。”
孙福说着,揭开一品锅的锅盖。
众人仍对菊鱼啧啧称奇,忽觉浓香扑面,转而朝锅中看去,但见各色食材铺满锅面,卖相虽不如菊羹和菊鱼惊艳,然香气之丰富浓郁,犹有胜之。
喉头接连滚动,连忙举筷品尝。
一夹菜方知别有洞天,竟是一层迭着一层,每层食材各不相同。
有些食材众人并不识得,比如那呈颗粒状的翠绿菜蔬,入口清爽,格外解腻;还有那像是炸制而成的金黄豆腐,内里蓬松,夹着细腻醇香的肉馅,饱吸鲜美的汤汁。
红烧肉肥而不腻,排骨软烂入味,蛋饺咸鲜软嫩,笋干韧而生脆……每样食材的火候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诸般滋味交织融洽,相得益彰。
这菜端的下饭,不知不觉,饭碗便见了底。
文彦博随口问:“此菜名为一品锅,何解?”
孙福按吴掌柜的嘱咐作答:“取官居一品之意,形容此菜滋味极好,乃菜中第一流。此菜本不在食单里,今日特为诸公烹之。”
富弼捻须而笑:“妙哉!昔有孔夫子因材施教,今有吴掌柜因客烹馔,足见吴掌柜之技艺,已臻厨中圣手!”
在座无不拊掌莞尔。
文彦博不禁有些好奇,一品大臣光顾便做一品锅,若是官家光顾,吴掌柜又会做出什么菜来?
转念又将这个念头打消,心想最好莫让官家知晓,倘若官家龙颜大悦,宣吴掌柜进宫执掌御厨,今后便没得吃了。
除欧阳修和苏洵,余者皆是初次登门,看着满桌的菜肴,竟是样样出新,道道珍奇,很难忍得住不尝鲜。
尝了第一口又很难忍得住不尝第二口。
于是乎,众人频频动筷,当菜上齐,酒尚且没喝多少,肚皮已先有七八分饱了。
韩琦眼见满桌珍馐已去大半,酒却只过三巡,诸公腹中渐满,落箸渐迟,心中暗呼失策。
他何曾见过这般只顾珍馐、冷落美酒的宴席?便是自己,亦沉浸于各色菜肴的绝妙滋味中,浑然忘了宴饮本应把酒叙情。
心思电转,立时有了主意。
韩琦提议道:“诸公,适逢佳节,又得吴掌柜精心烹制的珍馐,与其埋首饕餮,不若行一雅令,飞传韵,饮酒助兴?一来应景,二来亦可消解饱腹。”
众皆称善,斟酒停箸,稍敛心神。
韩琦略一沉吟,定下令字:“便以‘重阳’二字为令,无论诗词联句,凡含‘重阳’二字之一,且与秋日、登高、敬老、菊酒之意相契者,皆可。诸公以为如何?”
……
虽只是一顿便饭,仍吃了一个多时辰。
吴铭本以为之后会加两个菜,结果只是把已有的菜热了一下。
东道主通常不会这么干,显得小气,应是客人提的要求,多半是菜肴合口,意犹未尽。
如果把剩菜混起来热一热,就成了另一道徽菜:李鸿章杂烩。
说起来,徽菜里还有一道以历史名人命名的菜肴:包公鱼。等包拯赴京,倒是可以做给他尝尝。
孙福进厨房里通传时,吴铭刚把灶台让给何双双烹制员工餐。
他洗把手,随孙福走至甲字雅间,仍是那句开场白:“不知今日的菜肴可合诸公的口味?”
答案就在席间: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众老面泛酡红,眼带微醺,眉宇间尽是餍足之色。
“岂止合口!今日虽非赏菊宴,然吴掌柜以食材作菊,栩栩如生,观之仿佛暗香浮动,入口更是清新爽利。今日这一席佳肴,实乃名副其实的菊宴!”
众人各抒己见,式称赞。
韩琦忽然搬出欧阳修惯常的措辞,感叹道:“若使吴掌柜供应早饭,日日早朝又何妨?”
众人颔首称是,大笑不止。
吴铭听不懂对方的“内部梗”,也跟着笑了笑,解释道:“小店如今已不卖早市,改开夜市,恐难遂诸公的愿。”
富弼冷不丁问道:“吴掌柜,你可知赐酺宴?”
吴铭一怔:“有所耳闻。”
赐酺是源于秦汉时期的宴饮制度,原指朝廷特许臣民突破“三人以上不得聚饮”禁令的庆祝活动,本是禁酒政策的衍生物,至唐宋时,逐渐演变为王朝庆典时的固定宴饮形式。
宋代赐酺在内容与形制上皆日臻完备,更为重要的是将庶民阶层正式纳入其列,以期通过君、臣、民三者共宴的形式,渲染政治昌明、四海混同、百姓和乐的盛世景象。
这也是宋廷用以激发民众向心力的有效途径,正所谓表升平之盛世,契亿兆之欢心。
富弼接着问:“吴掌柜有此等技艺,屈居于陋巷小店中,委实可惜。若老夫所料不错,今上不日便将赐酺京师,吴掌柜可愿襄此盛举,一展身手?”
吴铭恍然,赐酺宴往往在改元或重大祭祀时举行,再过几日,赵祯便要下旨改元“嘉祐”了。
他知道,富弼口中的“襄此盛举”,并非让他操持赐酺宴,皇家大宴自有御厨掌灶,轮不到外人。
但在赐酺当日,朝廷会邀请京中的名店名厨在御街两侧设摊。
这可是宣传的大好时机,多少食肆争破了头求一摊位而不得。
送上门的机会吴铭自不会放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