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是五月中旬。
这段时日,恐怕是刘奚自来到这个时代后,过得最安稳舒心的一段。
刘阳早已从向家庄带回了一批年轻的铁匠。
刘阳去时,怀里揣著刘奚从少府请来的正式公文,让新安县令钱瓚全力配合少府事宜。
当初刘奚誆骗钱瓚说自己是中枢官员,如今倒是手续齐全,名正言顺了。
不得不说,当了官和没当官,差距真是太大了,一句话就能调动这么多的资源。
来的几位铁匠,都是向纯在庄子里亲自教导过的小伙子。
他们技术算不上精湛,胜在人皆老实忠诚。
尤其是刘奚严令他们停止开採和接触丹砂之后,村中之人的病情確实得到了缓解。
人心,便这样一点点聚了起来。
这批人,刘奚专门在营垒里面划分了一片小区域,严禁其他人靠近。
墨水也好,家具也好,都是可以隨便扩散的技术。
但是接下来的技术,他並不想太早扩散出去。
这段时日,刘奚没有急於求成,只是在工坊里进行著小规模的冶炼试验。
他之所以如此专注,是因为两次亲眼见识过甲冑在实战中的威力后,便对此物產生了一种近乎狂热的痴迷。
前世演义故事中,英雄好汉刀劈铁甲如砍瓜切菜,纯属无稽之谈。
刘奚亲眼所见的,是精钢甲片足以让寻常刀剑当场崩断。
这才是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清点过自己的家底,麾下士卒满编四十八人。
但能称得上锐士的,唯有张虎一人。
倒不是因为他武艺比皇甫燕强,而是因为只有他,拥有一套从头到脚防护周全的札甲。
上半身是铁袖鎧,还有有防护脖子的铁盆领,甲片也比其他人更加厚重。
其余人等,要么穿著只能护住前后心的两襠鎧,要么乾脆就是一身皮甲。
张虎穿上这样一身甲,在这个时代,就是坦克!
这样的装备,远远不够。
现在需要甲,大量的甲。而锻造甲冑,需要钢。
他站在炉火前,看著铁水在炉中翻滚,心中清楚癥结所在。
钢,是铁与碳的合金。
在前世的时候,祖国的钢產量都已经多到用不完。
可是这个时代,想要稳定获得高质量的钢,非常困难。主流的还是百炼钢。
所谓百炼成钢,其实便是用反覆摺叠、锻打的方式,在固態下进行精炼。
每一次锻打,都是为了將铁中的杂质挤压出去
此法耗时耗力,旷日持久,且最终成钢的品质,全凭匠人手感,极不稳定。
在刘奚看来,这种固態操作,远不如直接在铁水上做文章来得高效彻底。
想要最高效地降低铁水中的炭含量,就必须在高温下,鼓入强风持续吹炼。
风中的氧会与铁水中过量的碳发生反应,以气体的形式溢出,从而达到脱炭成钢的目的。
但这个想法,在当下,无异於天方夜谭。
所有工艺的基础,都指向一点——持续且稳定的高温。
而要实现这一点,就需要更先进的冶炼炉,以及更优质的燃料。
刘奚现在没有这个时间,更不能冒这个风险,去跨越这上千年的技术鸿沟。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他可以在工坊里大规模地造纸,这是少府的本职工作,无人会质疑。
他也可以小批量地锻造一些精美的御用刀剑,同样合情合理。
可若是在这洛阳城外的河边,立起一座日夜不熄的炼钢高炉,那巨大的动静,引来的窥探与麻烦,恐怕就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右尚方令能承受的了。
思来想去,高炉炼钢之路,暂时是走不通了。
除非未来占据一方,才能用高炉炼钢。
现在所做的一切还是以实验为主,砸钱进去只要能够记录下来数据,培养工匠就是值得的。
但刘奚並未就此放弃。一个偷鸡的办法,浮上了他的心头。
他的思绪,回想起来这些天在洛阳各大铁匠铺调查的景象。
那些被铁匠们在反覆锻打熟铁时,敲落、剥离,並隨意丟弃的碎屑。
在旁人眼中是无用的废料,但在他眼中,这些富铁废料,却是比铁矿石更易处理的宝藏。
他立刻命人,去洛阳城內外所有的铁匠铺,大规模地收购这种富铁废料。
他对外的说法,依旧是为了研製一种新的顏料,合情合理,无人怀疑。
工坊之內,一座烧制陶器的小窑被迅速改造。
在刘奚的亲自指导下,向家庄来的那几个年轻铁匠,先將收购来的富铁废料与木炭混合,装入陶土坩堝,封入窑中,进行长时间的低温还原。
当第一块海绵般疏鬆的低碳熟铁块,被铁钳从通红的窑中夹出,並经过初步锻打去除杂质后,工坊里的铁匠们都欢呼起来。
但刘奚却示意他们安静,並立刻开始了第二道,也是最关键的工序灌钢法。
在刘奚的记忆里面,这种灌钢法,应该是要到数百年后的南北朝时期才兴起的技术。
然而一次偶然的发现,却推翻了他的认知。
刘奚在清点尚方库藏时,在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楠木剑匣。
匣中,是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
当刘奚抽出长剑时,一行细小的隶书铭文露了出来:
“光和二年,中常侍曹节,督造於西园。”
曹节……鼎鼎有名的东汉十常侍之一。
原来这项远超时代的炼钢技术,曾掌握在宫中宦官的手里。
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妈的,果然这尚方令,以前是宦官的饭碗。”
按照刘奚的指令,铁匠们另起一炉,先將一块廉价的的生铁投入坩堝,熔炼成滚烫的铁水。
隨后他们用长钳,將那块刚刚锻打成型的低碳熟铁,一块块地投入到铁水之中。
但接下来的第二步,灌钢法,却远没有那么顺利。
第一次试验,炉温不够。熟铁未能完全熔解,炼出的钢锭满是气泡,一锻就裂。